落音
“呵……”苏妤气得一声冷笑，起身便要下车,折枝忙是一拦：“娘娘……您还是别去的好。”
苏妤笑意更添了两分,咬牙道：“凭什么光由着她说了？”
从前皇帝厌她、不肯信她,故而她无话可说、说也白说；今时不同往日,再单凭着旁去说,她凭什么吃这哑巴亏？
下了车,车旁的宫见了她俱有一惊,倒是谁也没上前拦她。苏妤行到皇帝身后两步远的地方驻了足,盈盈一福,道了句“陛下安”。
见皇帝微侧过首来,苏妤方又行上前去。立于皇帝身侧淡看了犹背对着二、长跪不起的楚氏片刻,启唇一笑：“楚充华如今真是愈发糊涂了。充华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便好,本宫与陛下如何,什么时候轮到充华来置喙？若说当年，陛下是太子、本宫是太子妃，充华不过一媵妾；便是如今，本宫位列九嫔之首，充华位份低本宫足有一嫔，也配得议论本宫的事么？”
贺兰子珩斜睨着苏妤的神色，分明觉出她一张脸冷如覆霜，是当真因楚氏那话而不快了。
楚氏没想到苏妤竟当真有胆子下来皇帝面前同她这样争个明白，只觉被她这生硬的口吻逼得心中一阵发慌，一缓神后又强撑着驳道：“昭仪娘娘絮絮地说了这么多，左不过是心虚了吧？陛下待娘娘好，娘娘您却从来不曾真心待过陛下，对不对？”
没有听到回应。楚氏一笑，又道：“您不过是和您的苏家一样，一贯善于见风使舵，但凡能得到的好处便丝毫不会放过。真心？您当真知道这二字怎么写么？”
最后一句已是实实的讥刺了，苏妤却终是有些心虚难免——这些日子，她与皇帝相处和睦不假，她颇是喜欢这样的相处也不假；但她也说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有没有“真心”二字，毕竟是存着上一世积攒下来的恨意，虽是能不提便不提、能不想便不想，可她偶尔心中也会问自己：这样的恨，当真还有能消逝的一天么？
而若不能消逝，可还能有爱么？
沉而未答，却听得皇帝轻轻一笑：“她有真心与否，朕比清楚。两次下毒之事查清楚之前，充华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苏妤的真心……至少他自以为是清楚的。上一世他看着她他死后殉了，那样的痛苦绝不会是假的。
哪怕苏家让她嫁给自己的初衷确是另有所图、哪怕假若先帝另立旁为储她可能就真的会嫁与旁为妻……
但她那份心，决计是真的。
“扶充华上车。”皇帝淡声吩咐了旁边的宫一句，便不想再继续这样的争执了。一手执起苏妤的手，一言不发地拉着她也上了车——却是没去她的马车上，而是直接往御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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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多心。”马车上，皇帝随口道。苏妤一怔后笑说：“不是该臣妾说这话才对么？”
皇帝便又说：“朕没那么容易多心。”
还有三四日才能到锦都，而这三四日里，苏妤便这么被皇帝“扣”他的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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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都尉府已提前带着证物证回了锦都，沈晔雷厉风行地将相关员查了个遍，待得皇帝回到宫中的时候，除却楚弼这个兵部尚书沈晔没敢擅动，余的供词都差不多了。事情已算得很清楚，就是楚氏指使，另有些许意欲巴结讨好楚家的从旁协助。
审到了这个份上，虽是楚弼还未认罪，但若皇帝想直接发落，旁也说不得什么了。
供词呈上去，贺兰子珩没有什么惊讶，这结果算是意料之中，抬眼便下了旨：“楚弼革职查办。”
沈晔领旨告退，皇帝又唤来了徐幽，淡言道：“传旨下去，充华楚浣意欲毒害昭仪，着废充华位，赐死。依贵姬礼葬。”
“诺。”徐幽一应，即带了两名宦官同去传旨。到了韵宜宫门口时，却恰巧碰上苏妤和娴妃。
“娴妃娘娘大安、昭仪娘娘大安。”徐幽长揖道，二轻一颌首：“徐大。”
苏妤看了看他手中的明黄色丝帛卷轴，不禁神色微有凝滞：“什么旨意？”
徐幽欠身禀道：“废位，赐死。”
好快。
二相视一望，娴妃衔笑问徐幽：“大可否稍候？本宫与昭仪恰有些话想问充华，如是这旨下了……”
楚氏一死了之，怕是问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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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徐幽点头应允，二便先一步进了殿。
楚氏被严加看管着，殿中的宫见了她们都默不作声地行了一礼，娴妃挥手命他们出去，又径自移步阖了门，苏妤已施施然落了座。
“这刚回宫，昭仪不到陛下那儿邀宠去，倒本宫这韵宜宫寻什么晦气？”楚氏没什么好脸色，自顾自地抿了口茶，话语冷冷。
“也知道这里晦气？”苏妤含笑反问。遂环顾了周遭，又笑道，“好好的韵宜宫、好好的一宫主位不好好守着，非做这罪无可赦的事，才是自找晦气。”
“还用不着来教训。”楚氏冷笑，“说过了，就是看不得好。没能要的命是失算，却不后悔。”
“可以不后悔。”苏妤笑吟吟地睇着她，“却是白白拖累了楚家。”眼见她面色一白，复又说道，“听闻陛下刚下了旨，楚大被革职查办了。归根结底还不就是因为干的这些事？子女再不孝，也就是做到这份上了吧？”
“倒是孝。”楚氏懒得多应付她这番讥刺，只冷声说，“倒看能护苏家到什么时候。”
苏妤笑喟一声，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本宫有话问。当日娴妃和陛下说的话，怎么知道的？”
她问得直接，楚氏神色一凛，打量了她半晌才说：“凭什么觉得会告诉？”
“凭能让体面地再活些年。”苏妤一笑，“可以去求陛下留个位份，只要不再生事，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便好。”
“就如同从前？”楚氏讥笑，“该清楚没有圣宠就不可能宫里活得‘体面’。”
苏妤自是清楚，也大抵料到楚氏会这样说。清凌凌的一声笑，娴妃摇着头接口道：“犯什么傻？昭仪的意思还不明白么？这些事，罪全。虽是动用了楚家的脉，楚大却并不知多少。如若陛下连也不发落，楚家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大事。”娴妃缓了口气，凝睇着她又道，“这算是给楚家的最后一个机会了。若不然，这样的事就算陛下要连坐全家，满朝文武也说不得什么。”
威逼利诱，苏妤和娴妃都不信她能不接受这样的交换。用一个于她而言已无关痛痒的实情换全家平安，多划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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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告诉。”静默了许久之后，楚氏终是做了决断。微颤地语声道出了她的挣扎，顿了一顿，又断然续言道，“不会告诉，就继续不安下去好了。”
“……”娴妃一愕，俄而恼怒道，“为了算计她，连楚家也不顾了么？”
“她杀了的孩子。”楚氏死死盯着苏妤道，“知道看着那已成型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是什么感觉么？”
楚氏说着，嗓音嘶哑地干笑：“那么小……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一点气息都没有，浑身是血……”
“没有害的孩子！”苏妤一如既往地驳道，只觉这楚氏简直顽固不化，说了多少次了，就是半句都听不进去。
“随怎样说……”楚氏森冷笑道，“毁了的一辈子……这一世，再没有什么比那孩子更要紧的了，包括楚家……”她缓缓阖上眼帘，唇齿间又迸出一声冷笑，“陛下也好、楚家也好……没有再乎那孩子了，但不能不乎……”
然后她续道：“苏妤，那两年没能要的命，是疏忽。”
如此彻骨的恨意，较之当年半分未减。当年刚失子的楚氏也是这样发白的神色，眉眼间的恨让她再无愧再无辜也浑身发冷。如此这般，看来真是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了。
可如今毕竟与当年不同，当年太子的皇帝坐楚氏榻边，半句不肯听苏妤的辩解；如今，毕竟是苏妤得宠了。
“既不给本宫这面子，就不能怪本宫了。”淡漠而笑，苏妤的视线向殿门处瞟了一眼又随即转了回来，“徐大就外面，是来传旨的，废位，赐死。”
“当本宫怕死么？”
“知道不怕。”苏妤了然抿笑，“不过既然如此，本宫便去求陛下留一命，让冷宫里住着便是了。若有胆子自尽，本宫必定费尽口舌也要让陛下因此再治楚家的罪——楚家便是没那孩子重要，也不必如此拖全家下水吧？”
“……”楚氏杏目圆瞪，苏妤轻一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兀自继续道:“就好好冷宫等着，等着当年的事查明便是。”顿了一顿，苏妤带着三分真心实意的好奇问她，“本宫真想知道，如若最后当真查明并非本宫害的的孩子，如何？”
短短的一瞬思量，楚氏冷涔涔笑答：“如若当真冤枉了，向叩头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