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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子

    云敏妃小产,这消息从宫中传到宫外。禁军都尉府中,沈晔听闻此事不禁一愣,沉思片刻下了调令:“速差去映阳,把苏澈替下来。”

    苏家近来的事太多了,必须让苏澈回来一趟才是。

    .

    苏妤醒来时,正该是早朝的时候,皇帝却仍榻前。苏妤怔了一怔,嗓音有些沙哑:“孩子……”

    她隐约知道那孩子保不住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阿妤。”贺兰子珩俯身揽住她,默了一默,仍是不忍将那话直言说出口,“孩子……还会有的。”

    耳边一声陡然掀起的痛哭震得他浑身一阵麻木,搂着她的手愈发紧了,却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管用。

    “阿妤身子还虚着……”终是劝了一句,却很是无力。苏妤好似有流不完的眼泪一般,也说不清是为父亲还是为那孩子。

    身子被他搂着,她便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又半分力气也没有。心下仍存理智地安慰着自己,这个时候哭不得,父亲已死了,如若自己再这般哭出个好歹来……苏澈怎么办?

    被搂怀中的苏妤渐渐安静了,皇帝低头看了看她,见她死咬着嘴唇,一副强忍着不许自己继续哭下去的样子。

    他也忍着。虽是不像她承受着失子之痛的同时还担着丧父之痛,但失去这孩子,他心里不比她好过。可目下她哭成这般,他总不能和她一起哭。

    贺兰子珩轻轻放下她,让她躺好,看她失神的样子几乎怀疑她还能不能听进去话,仍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孩子的事……不要多想了,好好歇着……别再伤了自己的身子……”

    好像突然变得很不会说话,觉得自己没有哪句话说得有用。皇帝闭了口,静默不再言。

    .

    “陛下……”苏妤凝望着他,轻轻唤道。然后她说,“臣妾的父亲……臣妾听说他去了煜都……”

    不知为何,她忽然希望他能亲口告诉她,告诉她父亲被当街诛杀的事。让她知道全部始末,让她知道父亲到底又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让皇帝非杀他不可……

    只要他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便能接受。

    “煜都?”皇帝心中一紧,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一时想她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应该不会,那件事只有禁军都尉府知道,宫中又戒备森严,他已明言告诉了沈晔不可让旁知道,后宫如何会听说?

    有些心虚,皇帝按捺着这番猜测又问了一句:“之后呢?”

    “……臣妾想见他。”苏妤平静地问他,“陛下召他回来可好?”

    贺兰子珩心中“咯噔”一声,只觉自己进退两难。苏妤才刚小产,万不能再告诉她苏璟已死的消息;可若不说,他要如何拒绝她这请求?

    沉吟良久,皇帝沉沉地回道:“好,先好好调养着,待出了月子,朕召父亲回来。”

    未留意苏妤眼底划过的一缕冷意,只听得她回道:“谢陛下。”

    .

    这一番折腾,苏妤连日来瘦了不少,但所幸调养得宜,倒是不至于落下什么病来。皇帝仍是日日前来看望她,只觉她情绪不高,倒也无甚别的不对之处。

    为了给她分心、不让她再想失子之事,皇帝让将子鱼送回了绮黎宫。子鱼好像感觉到些事似的,比从前乖了许多,不拆宫女的钗子捡珠子玩了、也鲜少跟着非鱼出去捣乱,除了吃和睡,其他时间基本都是不作声地靠苏妤身边,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好似盼着她和自己说说话一般。

    “来。”苏妤半躺着,架着它的前肢将它抱起来搁自己胸前,子鱼伸着脑袋碰了碰她的鼻子,苏妤浅有一笑:“担心么?”

    “……咯。”子鱼又碰了一碰她,毛茸茸的脑袋她脸颊上蹭着,似有意地逗她开心。

    “陛下曾说他不信命……”苏妤自顾自道,“现却信了,有些命数……就是逃不过吧。”

    父亲还是死了,死这个秋天。较之上一世,只是换了个死法。

    “也是傻,都听到舅舅、舅母说了,他彻查苏家,竟还信他会放过父亲。”苏妤一手抚着子鱼道,“可笑么?丧父之痛,居然就这么承受了两次。”

    若是一开始便没有信他,心里便有个数,听闻此事的时候,她大概也就不会痛苦至此了。

    “咝……”子鱼发出了有些不安的声响,她胸前转了个圈,盘起身子趴了下去,两只眼睛仍盯着她。

    .

    新年又快到了。皇帝每一日都来,却没有任何一日告诉她苏家的任何事,每次都如同全然无事般同她说笑着,想哄她开心。

    苏妤常常目不转睛地睇着他,竟有些好奇他为何能掩饰得这样好。让禁军都尉府大张旗鼓地将她父亲当街诛杀,后宫,却还能神色如常地同她笑谈。这是怎样的“君心难测”,又是怎样的虚伪……

    还有苏澈……

    原是答应了她秋时调苏澈回来,以便让她为苏澈庆生。后来他说苏澈手头有事,要推一推——这倒无妨,那时她一切顺心,又刚刚祁川见过苏澈一面,觉得不会有事,便欣然答应了;可现下,她失了孩子,二又都失了父亲,他还是半句未提让苏澈回锦都的事……

    他是不是又瞒她什么?

    她难免想,苏澈会不会也遭了什么不测。可父亲错处不少,苏澈的忠心皇帝却是知道的,应该不至于……

    每天都活无尽的惊疑里,却不敢直言问他。若说了这番疑惑,自也要说父亲的死,但那事他是刻意瞒着她,她不该去打听,又如何能问出来?

    .

    “过几天就是除夕了。”皇帝说着有些歉意,“这宫宴免不得,不仅是宫中嫔妃,外命妇也要来参宴,还会有多位重臣。……还得好好养身子。”

    实难开口。她还没出月子,贺兰子珩委实想陪着她过这个年,可那宫宴不办不行,只能留她一个绮黎宫了。

    “宫宴散后,朕便来看。”皇帝颌首道。

    苏妤倚榻上点了点头,抿笑说:“臣妾没事,陛下安心参宴便是。”

    “哦,这个……”皇帝将一个信封递给她,“苏澈的信。”

    信封仍是未拆开,苏妤带着几分惊喜打开,取出信纸,一字字读下去。一共三页,字字都是苏澈的亲笔,他没事……

    这信显是途中很走了些时日,回的还是她上次告诉苏澈她有孕的那一封,苏澈对这个长姐总是关心的,一个未成婚的男子,也不知哪打听了这么多孕中需注意的事宜,絮絮地写了许多。

    苏妤看着,想哭又想笑,最后却是没哭出来也没笑出来,只是平静地读完了。

    “这苏澈……”衔笑一叹,苏妤缓缓摇头道,似无甚心事般道,“急着当舅舅了,臣妾是不是该劝他自己赶紧映阳寻个好姑娘、待得及冠之后赶紧成婚?”

    “……”贺兰子珩不由得心里一沉,大抵猜到了苏澈信里都写了什么。本是无大碍,可现下提这个,可见是揭了苏妤的伤心事。

    苏妤倒仍是笑意轻轻的,仿佛并不很意这些,只是接到了弟弟来信很高兴。她将信重新折好,装进了信封,问皇帝说:“信使可还么?”

    皇帝一点头:“,这信刚送到。”

    “那臣妾给他回一封吧……”苏妤坐起身,下了榻,兀自走到案边。皇帝没有跟着她,她给苏澈回信的时候,他从来不看。多给她一份信任,她便能多一分心安。

    案前静坐了许久,苏妤矛盾已久,不知该如何回他这信。相信皇帝并未看过这信,可既然还敢这样无所顾忌地交给她,可见是清楚苏澈也还不知父亲已死的消息。

    望着眼前画着红格子的宣纸,苏妤的神色间渗出几分森然的恨意,恨意的明显使得她不敢抬头,只觉一抬头便会被皇帝察觉。

    贺兰子珩远远瞧着她,看她这信回得犹豫,倒是情理之中。几次提了笔又放下,不知是不是斟酌言辞,想委婉地告诉苏澈自己小产的事。

    终于落了笔,却好像没写几个字便又搁下了。继而便取了信封出来,信封上又写了几个字,就把信装了进去,认真地封好了口。

    .

    苏妤离座将回信交到皇帝手里,皇帝扫了一眼,信封上是和从前一样的四个字:苏澈亲启。

    “看就写了几个字?”皇帝笑问。

    苏妤点点头:“是。现连写几个字都觉得累,意思到了便得了,想让他得空时回来一趟……臣妾想见见他。”

    皇帝遂是笑道:“倒是省得朕再下旨让他回来了。”

    又闲说几句,皇帝便将信收起来,离开了德容殿。苏妤躺回榻上,凝视着锦被出了神。

    那信应该即刻就会被交给信使,然后送去映阳、交到苏澈手里。皇帝传过去的信素来比那边送来的信要走得快些,苏澈应该不几日便能收到了。

    这确实是她回给苏澈的最短的一封信,短到只有六个字:去靳倾,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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