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手钏

    皇帝这番安排让苏妤隐隐觉得来日必定免不了一场恶战、亦或是一忱赌。胜则平安无事，输则尸骨无存。

    这些只是她自己的感觉,皇帝到底未同她明说。那是他要自己应付的事,不想她为此徒增烦扰。知道他这个心思,苏妤便也不问,主动到成舒殿求见的日子却愈发多了,心中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惧,总要见到皇帝才觉安稳些。

    自知成舒殿中总有朝臣前来议事,苏妤泰半时间都是歇寝殿里的。同两只小貂玩着,或是做一做女红、寻一本书来读,倒也过得闲适。

    待得无外之时,则备上两道茶点,到正殿去静静待着,也不打扰皇帝处理他的事情。旁研墨沏茶,让原本沉肃的大殿里覆了一层别样的暖意。

    月栀也乐得这样同她一起留成舒殿里，因为苏澈有什么事，总是会直接禀来成舒殿的。如此一来，二见面的机会也多了——即便不见面，能及时听说他现如何于月栀而言也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对此，苏妤心中难免谨慎，觉得月栀到底是宫中女官，宫里这么多盯着，如是被捉了话柄又是麻烦，皇帝却全无所谓，反劝苏妤说：“宫里都知道她日后是要嫁了苏澈的，就由着他们去吧。总不能这三年留下来弄得生疏了，到时候成了婚才有麻烦。”

    也是道理……

    宫里出了什么问题，她与皇帝心中有数护月栀一道便是，如若当真生疏了，婚后的日子可就不好办了。

    于是很多时候，如若碰上苏澈觐见，多就成了苏妤仍寝殿里歇着，月栀自己出去见一见。

    .

    这日沈晔和苏澈同来禀事，苏妤恰正殿伴驾，又同二都熟便没有避开。仍是说父亲的死因，先前抓的那几个家丁死活都不改口，咬定了就是自己受那庶子指使做的。沈晔对比了那七八的供词，十分吻合，吻合得就像……商量好了一样。

    如此严密的遮掩愈加印证了他们先前的猜测，窦家的势力怕是不那么简单。

    “臣试着查过，想找到背地里的问题，一点都查不到。”沈晔沉重一叹，叹息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皇帝沉默半晌点了点头，一时未就此多言，转而问苏澈：“环雁池那边怎么样？”

    “一切皆按陛下的安排办的。”苏澈颌首，“近日偶有来打听，均是百姓模样，其中怕是不乏各位大差去的。便都按陛下的吩咐，说是给长姐修的陵寝，一切能看出是妃位仪制的东西，都搁池外显眼处，不难看见。”

    “很好。”皇帝又一点头，“近来朕想了一想，还有一事，二位给出个主意。”

    两微微躬身静听，皇帝道：“朕做这番假，是为了把阿妤从中摘出去，当然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佳瑜夫后位。但窦家如若真至此地步，只怕朝中的势力也超乎所知，若是如此，这后位空着、又让文武百官觉得阿妤坐不上去，窦家定要煽动众上本荐佳瑜夫上位。群臣上本之事素来可大可小，如若当真太大，朕未必能一直顶得住。”

    二对此俱是了然，沉了一沉，沈晔道：“不知陛下何意？”

    “二位可能想一想，还有何能再其中搅一把浑水、将这事再拖上一拖？”皇帝一喟，“如今论及后位，朝中重臣想到的不是佳瑜夫就是阿妤，顶多再加个娴妃。思绪分明的事，要出结果太容易。”

    沈晔眉心一跳，又静默须臾，缓缓道：“所以陛下想再找可信又有些分量的，提些旁的宫嫔出来，彻底把立后之事挑起来大议一番，一时便不急于收场了？”

    “是。”皇帝点头，又无奈道，“左思右想……好像也没什么合适的了。”

    确是难以想到。朝中高官不少，可其中泰半自家有女儿后宫为妃，如若借他们的手闹起来，假戏最后难免真做。一旦觉得有点希望推自家女儿为后，只怕谁都会争上一把。到时候不过为拖延时间而做的安排成了满朝文武的针锋相对，他简直就成了实实的昏君了。

    可若不借朝臣……还有谁能来搅这浑水？

    一时俱是无话，各自琢磨着自己所了解的势力，想从中挑出一个合适的来帮这忙。

    久久无果，忽而听得徐幽试着一唤：“陛下……”

    几沉思中回神两分，一并望过去。徐幽躬身一揖，斟酌道：“臣有个想法……不知妥否。”

    皇帝一怔，遂道：“妥与不妥，都先说来听听。”

    徐幽又深深一揖，平缓地说了一句话：“陛下，朝臣一时想不出，可您还有宗亲呢。您的叔伯、您的姑姑们，必是站您这一边的。”

    立时便均面有喜色。怎的就把这一方不小的势力忘了？宗亲对朝臣，刚好合适。

    说起来，目下的宗亲们较之从前特殊些。因着太上太皇后来专宠太皇太后一，六子四女中，有两子两女是太皇太后亲生，另外四子中，亦有两子因生母早逝过继给了太皇太后。

    数算起来，除了当初的皇三子因为某些旧怨一直记恨太皇太后、次子元沂——也就是先帝继位后甚至意图谋反而被赐死，太上太皇的这其余五子四女，都处得甚为融洽，全无权势相争之事。

    一直以来，贺兰子珩只觉家中如此和睦实甚好，倒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派上这用场——叔伯间无权势相争，却不是无权势，正好拿来和外面的权势一争。

    .

    当下拿了主意，亲笔写好信函，邀了一众长辈到锦都，又特意拜托了一直身锦都的齐眉大长公主，待得众来时先替他款待一番，把事情说清楚了。

    几封信写妥，先交予沈晔与苏澈看了，觉得无甚错处便差急送去各封地。这许多宗亲同时来锦都，沿途总还要布置一番，莫要出了什么险事才好。此事自还是交给禁军都尉府，安排停当后几日均松了口气，沈晔、苏澈一揖告退。

    .

    告退之语未落，有宦官进来一揖：“佳瑜夫有急事求见。”

    正巧又有嫔妃前来，皇帝一点头示意二退下便是。然则未等他们出门，佳瑜夫便已进了殿，淡扫了苏澈一眼，轻笑道：“苏公子也？正好。”

    正好？

    苏澈不解地蹙了眉头，知与自己有关便停了脚。苏妤亦皱起眉头，朝殿门处看了看，随着佳瑜夫一同进来的还有娴妃。

    出了什么事？

    她细细端详着娴妃的神色，娴妃却始终没有抬眼看她，羽睫低低覆着，心绪皆覆底下。

    “怎么了？”皇帝同有两分疑色，更多的却是不耐，瞟了苏澈一眼，向佳瑜夫道，“苏澈还有事要办。”

    意不让佳瑜夫多做耽搁。佳瑜夫又行上前两步，屈膝一福，冷肃道：“陛下您宠云敏妃，连带着器重苏公子。可如今，他们连宫规也不顾了。”

    不知佳瑜夫又是要找什么茬，苏妤面上一冷：“夫何出此言？”

    佳瑜夫轻声一笑，目光却落苏妤神色的月栀身上。衔笑移步过去，月栀下意识地想避又不敢，直待她笑吟吟地行到她面前，持起她的手腕，凝视着腕上两只殷红的手钏一笑：“阮姑娘，这珊瑚手钏，是苏公子送的，是不是？”

    “……是。”有档可查的事情，月栀犯不着说谎也说不得谎，点头承认。佳瑜夫又一轻笑，清朗道，“进了宫的，和外臣私相授受。”遂转向苏澈，冷涔涔说，“苏公子，不知道规矩，长姐还不知道么？”

    找这麻烦？苏妤几是连话也懒得多说，淡淡回道：“他们是未婚夫妻，这事陛下知道。”

    心道窦家当真是被逼急了不成？找麻烦找到这个份上。

    佳瑜夫笑而未言，皇帝也点头道：“是，朕知道这些事。月栀留宫里就是为了三年后嫁给他，送些东西也是之常情，夫不必小题大做。”

    “臣妾自不会小题大做。”佳瑜夫面不改色，浅有一哂，“阮姑娘和苏公子的事皆知，苏公子寻着好物件送给心上没什么可说的。但……苏公子给娴妃也备上一份，就说不过去了吧？”

    这话说得苏妤心里陡有一震，不知这是哪出。佳瑜夫踱到娴妃神色，执了她的手起来，揭开袖口，腕上两只手钏，与月栀手上的如出一辙。

    佳瑜夫众的沉默中旋起一笑，悠悠向皇帝道：“阮姑娘那手钏成色好，臣妾偶尔一看就记住了，日前看到娴妃竟忽然也戴了个同样的便留了心。觉得娴妃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可谨慎起见还是差去月薇宫查了，果然是没有这手钏的任何记录。”佳瑜夫说着语中一停，复又睇了眼娴妃腕上的手钏，“后来再查宫门出入时的典籍，见苏公子当日入宫时是拿了四个手钏进宫。正好，阮姑娘两个，娴妃两个。”

    不理会众的惊疑，佳瑜夫看向苏澈，话语无比嘲讽：“一边和阮姑娘订了亲，一边还要和家的堂姐献个殷勤？苏公子，很是风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