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月色明澈
“不能嫁给他。他苏家坏事做尽,不一定哪天就落罪，嫁给他,等着牵连阮家么，”
月栀马车上,脑海中来回来去都是这句话。这是婶婶对她说的话，说不上是为她好,倒也是实实的为阮家好。
她却还是顶了回去，她说,“叔叔都答应了,婶婶凭什么拦着,”
“叔叔答应的时候，苏澈他爹还没死，如今家里顶事的都被陛下收拾了，苏澈还能有个好？”
也算个理由。月栀眼睛一红，银牙狠咬：“婶婶不答应，就到锦都、进宫去，让堂姐拿主意。”
她口中的“堂姐”，是阮家的嫡系长女。她们这一辈的阮家小姐都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位堂姐宫里，是天子宫嫔，还是从一品的娴妃。
听她顶得厉害，婶婶急了，抬手就要打她，倒还是做叔叔的给拦了下来，一叹道：“罢了，月栀也这么大了，总得嫁。真能让娴妃娘娘拿个主意也好，锦都、苏家的事如何，总是她清楚些。”
所以她才得以到了锦都，至于娴妃会不会见她她却不知道——叔叔前脚写好了那信寄出去，她后脚便启程走了，不愿再多耽搁。
见与不见，要等到了锦都才知道了。
既到了锦都，当然是住大伯的府上——也就是娴妃的夫妻。踏入这个阮府，月栀心里慌极了，这地方比她映阳的家大了太多，比映阳任何一位叔伯的府邸都大。
望着这些，月栀心里突然没底了，她知道苏家锦都也曾是大世家，纵使后来没落了，总也比她这映阳长大的强了太多。苏澈……当真肯娶她么？不是说说而已？
“这是阿栀？”一位妇迎了出来，月栀忙是一福：“伯母安。”
“免了。”阮林氏一扶她，打量她一番笑道，“倒是和阿梨长得像。走，伯母带回房去。”
月栀一欠身，乖乖跟着她去了。路上，阮林氏跟她交了个底：“和苏家公子的婚事……别急，阿梨宫里跟苏家大小姐是交好的，和苏公子也见过，大抵不会不答应。”
月栀微放了心。这次来锦都算是一场赌，她心里并不知道娴妃会不会答应，若是娴妃一句话给拦了下来，她就当真再无理由说服叔叔婶婶许她嫁了。
到了给她备的小院门口，阮林氏又道：“沈大府上，那是禁军都尉府的指挥使，会让他也知会苏公子一声，让他知道。”
“多谢伯母。”月栀大喜，遂又一福，道了谢。
沈晔当着众的面告诉苏澈：“未婚妻来了。”
苏澈当着众的面，一时傻了。
父亲的事出得突然、姐姐又小产，他奉旨急赶回锦都，根本没来得及告诉月栀。眼下她突然来了，总得有点什么原因。
便去阮府见了月栀一次，道清了原委，看月栀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苏澈心里也犯了难：谁知道娴妃会不会答应……要不他先入宫说情去？
可他一个外臣也不方便见娴妃啊！
云敏妃是他姐但娴妃不是啊！
俩大眼瞪小眼干坐了一下午。
最后苏澈一叹：“别瞎琢磨了，元宵带逛灯会去，行与不行，这些日子还是放心地过。”
“嗯……”月栀点点头，又问他，“那若真不行呢？”
“那辞官带走。”苏澈淡笑答道，月栀开口劝阻前又道，“谁让救了一命？”
那是旁都不知道的事。
彼时，苏澈刚到禁军都尉府不久，被派去暗查楚家的事。楚家势力不小，禁军都尉府的铺遍了大半个大燕去查。他映阳，一路查下去，当真查到了些事情。
但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楚家不仅知道了他这禁军都尉府的，还知道了他是苏妤的弟弟。
用那几个杀手的话说：“用的命，让姐姐长点眼色。”
那时已是晚上，宵禁了，宽敞的街道上没有旁。无处求救，一时连跑都跑不掉。对方多势众，他没能扛太久。
到底是多存了个心眼，打不过，装死。
感觉到对方来探了他的鼻息，一个说：“死了。”
另一个却说：“再补一剑吧。”
于是感觉利刃狠狠刺入胸腔，求生的欲望却让他强忍住了半生没吭。
不吭声又有什么用，苏澈觉得，这一剑下去……肯定完蛋了。
几很快走远了，一阵阵剧痛锥心刺骨，却让苏澈有些喜悦——身上无力得很快，但这好像并不是致死的伤。那一剑，许是没刺到心脏。
医馆……
苏澈强打精神判断了一下方位，往前几十步的一条小街，向左拐进去，再往右，有一家医馆。
但是好远……
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过去。而片刻之后，苏澈便意识到自己必定没本事活着过去了，根本没力气移动半分半毫。
只能等着破晓的时候，武侯发现这里有一具尸体了。
而后，他开始有了将死之该有的各种想法。
想夫妻、想长姐、想自己长大的锦都，想许许多多想做却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一切都无法抑制，好像涌出多少血来，就会涌进多少想法。
“呵……”一声哑笑，苏澈觉得这么死好像也值了，虽然他才十六岁不到，但已是禁军都尉府的，这么死外头，苏家的很多罪名……皇帝都不会追究了吧？
可长姐怎么办……
父亲又怎么办……
一阵接一阵的头晕目眩，苏澈觉得意识有些混乱，身上很冷。现只是秋天而已，不该有这样的冷。
“…………”一个轻轻细细的女声传来，无比惊恐。声音好像就附近，下一句话则又更近了一些，“怎么了……”
一双手胡乱他身上摸索着又不敢用力，可见面前之已被吓得手足无措。苏澈费劲了力才睁开了眼，夜色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面色惨白的跪坐她面前——看着也和失血过多了似的。
天知道当时月栀被吓成了什么样子，她甚至都不是有意过去查看苏澈的，而是到了面前发现有个，然后看清他浑身是血之后——就脚下一软跌倒了！
于是重伤的苏澈不得不先把月栀从这样的惊恐中拉出来：“……是谁？”
“……叫阮月栀……”月栀的思维不受控制。
苏澈深吸了口气：“宵禁了。”
“对……”月栀回了回神，“知道………………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去扫墓了……”
说得磕磕巴巴，好像只是为了多说些话不让自己那么害怕。苏澈反倒比她冷静清楚多了，本是有意让她回过神来能求个救，看这个样子……
可能性不大。
“快回家吧……”嗓音嘶哑地道出这句话，苏澈觉得这句话说得都比上一句要累多了。
“……”月栀都快吓哭了，听他这么说突然醒了神，站起来踉踉跄跄就要往回走。走了两步，忽然全身一木，又跑了回来，“送去医馆！”
……可算是清醒了。
“姑娘……”苏澈费力地抬了手，扯了腰间的腰牌塞给她，“城东边……禁军都尉府。”
一众身经百战的禁军都尉府官员见到月栀的时候都愣住了：三更半夜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满手是血哭着来求救是怎么回事？
再接过腰牌一看，为首的一当即急了：“快去救！再去桓州回沈大一声！”
谁出事不好，偏是苏澈，他姐姐可是宫里的宠妃。
苏澈没死，但是一直昏迷不醒。还能不能醒过来，没知道。
那阵子愁坏了禁军都尉府，从宫里到大长公主府，不断有来问，这种情况从映阳持续到锦都。苏澈沈府安顿下来了，沈府就自此不得安宁了……
这事映阳闹得很大，据说传遍了映阳的每个城池。这时月栀才隐隐约约知道……那天晚上那个吓哭了她的，好像来头不小？
所以几个月后当苏澈再度出现她面前时，她就跟见了鬼似的。
“……”月栀看着面前这个笑意满满无比正常的半天说出一句，“离远点……”
“……干什么啊？”来道谢的苏澈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且他还是大街上把她拦了下来，她这个反映，弄得过往路都用一种“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目光看他。
端然一揖，苏澈说：“多谢姑娘。”
月栀抬头看看晴好的天、低头看看苏澈脚边的影子，然后伸手探到他鼻边：“……活的？”
……废话！
苏澈挑了挑眉：“死的，来索命的，信不信？”
“……”月栀脸上一白，俄而瞪了他一眼，“不信。又不是杀的，找索命干什么？”
“噗……”苏澈笑了出来，月栀却还对自己话语中的慌乱毫无察觉，苏澈道，“再说一遍刚才那句话？”
“又不是杀的……”月栀说到一半回过神来，一咬牙纠正道，“又不是杀的！”
完全暴露了自己的恐惧。
不过被他这么一调侃，倒是不怕了，看来真是活的。
“请吃饭如何？”那天苏澈这样问她。
本就是相仿的年纪，谈得来、玩得开，宜膳居吃了一顿饭无妨，之后就一顿接一顿了……
月栀和旁的贵女不一样，婶婶懒得多管她，她反倒自了。于是不仅是吃饭，元宵一起猜灯谜、清明一起踏青，书信往来就不说了……
等到家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俩都快私定终身了。
起初无反对什么，二也算门当户对，这事族里算默认了。可惜苏澈的父亲苏璟突然出了事，还传出可能是禁军都尉府所为，阮家就难免有了防心——这要是皇帝有意办苏家，他们哪陪得起葬啊……
所以月栀才没了法子，好还是个敢闯的性子，就这么来了锦都。
“不管是不是非不嫁，反正非不娶了。”离开阮府的时候，苏澈留了这么一句话。随意的口气，让月栀心绪难言，只盼堂姐大大方方地答应了，免得……苏澈用那不得不用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