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
散席后,众位侍御陆续回到了永福宫,像是打完了一场战役,皆显露出疲态,回了自己的厢房。管着永福宫的春芳指挥着一干“采”字打头的宫女,将热水端进各位侍御的房间。
“阮侍御、云侍御,奴婢已经将热水放在桌上了,请二位梳洗。”采荷双手交前,鞠躬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半个时辰后会再来将铜盆端走。”
“真是个死心眼。”阮湘怡无奈地嘟囔,从木架上拎来干巾,浸入铜盆时回想道,“这是她第几回说了。”
“宫里做事难免谨慎些,担心犯错。”云露取下晃的她脑袋疼地发簪,发出舒服喟叹,“你听着就是了,不必叫她改。”
阮湘怡拧了巾子擦脸,嘴硬道:“这我当然知道……”云露没回嘴,只是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团凳上,静静看着她笑。让她自己没好意思,自巾子里露出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俏生生地瞪了她一瞪。
“要说起来,你今日真教我连吃惊都不晓得怎么吃了。平日里瞧着也是温顺腼腆,昨日踩到孙侍御的裙角时,险些没见你哭出来。今日却,却……”
“却牙尖嘴利?”
“哧,对,对对,说出的话真教人不知道怎么回嘴好,我看着她们的表情,光想着笑了。”阮湘怡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云露也笑,因腹中早就打好了草稿,不假思索地说:“本是想着我家门槛低,没人给我撑腰,那副样子不容易招惹麻烦,熬到真正入了宫才算成了。谁想到我不找麻烦,麻烦自己找上门来了。再要躲着,让人以为我是个软柿子好欺负的,断不是我的作风。”
对方说的直白干脆,倒让阮湘怡有些不好意思。本身她们也是入宫后住在一起才认识的,有些个秘密自己不知道是常事。只是一时发现对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惊讶的同时难免有些失落,她待朋友一向真诚,便觉得所有人都是这般。
不过爹也说过,皇宫是吃人的地方,行事要再三小心。
她虽听了进去,却终究还是天真,没有像云露一样将自己保护起来,只和平日一样过日子。
想到这,她不免怅然:“要是我家世好些,或长相再出众一些,早一步让藩地的王爷选走,怎么也比在皇宫里要好。”
云露若有所思,按理说,秀女应该是让当今选完了之后才会轮到王爷们,但这里却不同,先藩王而后皇帝,足可见藩镇拥兵自重,才会觉得中央不足为惧,行事肆无忌惮。
偏偏又遇上一个喜欢吃喝玩乐更甚其它的皇帝,对这些落面子的事浑不在意。
怪不得孙朝思明明父亲担任的职务不高,依靠孙家就敢无法无天。应该是家世出色的早就让皇族宗亲挑走了。余下再有好的,大概也是大家闺秀的做派,皆行事低调,才让孙朝思出了这个头。
典型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争端,既是已经入了宫做了侍御,就没有退路可走了。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想一想前路该选哪一条走,该怎么走才能平顺安稳的度过去。”云露替她浣干了巾子,笑着递给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能做到也就够了。”
她看得出这位室友的一根筋,心思单纯,就收起了现代时讽来刺去的常用姿态,尽量温柔一点,免得摧残了未来的楔朵儿。
因这话与阮湘怡的父亲所说的话相同,她连连点头,可见听了进去。
“那你呢?”
“我?”云露早就整理过记忆,知道云府的家庭组成,除了她同胞的亲妹妹,还有一个糟心的后娘,一个被后娘捧杀了的纨绔亲哥哥,和一个异母妹妹,以及对女孩子漠不关心的父亲。
即便她能出宫,那个后娘会把她随意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她还真不敢想。
怕只怕一出宫,立刻就从宫斗剧变成宅斗剧了。
这么一来,竟还是皇宫好一些。
女人嘛,尤其是古代难以依靠自己找到出路的女人,婚姻就是二次投胎。至少人皇帝长得不赖,瞧着还挺体贴,不会有家暴的现象出现。总比被后娘挟持着嫁给什么歪瓜裂枣的要好。
她用勉强余下的一点责任心想,如果自己能站到一定的位置,看在她的份上,那个后娘也不敢为难自己的亲妹妹。
“我可是一个贪恋荣华富贵的女人。”云露打了个呵欠,眯了眼儿笑道,“自然是一定要留在天底下最华贵的地方了。”
阮湘怡一愕,紧接着喷笑出声。“哎呀,云露你可真敢说。”
第二天晨早,外面儿轻灵的翠鸟鸣叫透过窗棂,犹如置身竹林拈叶而吹一般,啾啾地声音带来一股充满活力的清爽。
云露梳洗后信手挑了一件松花色罗衫,挽了柳黄披帛,头钗一支累丝鸟羽青玉簪,白绿珠串垂在耳际,服饰皆是半新不旧的式样,乍看之下却是生趣盎然。
阮湘怡一身鹅黄,见状笑的不得,指着对门檐角飞的翠鸟道:“不得了了,难不成那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妹?可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
“就你话多。”云露斜睨她一眼。
云家不富裕,原主也是因着入宫才多带了几身衣裳,往常都是捡新式样来穿,恐被人耻笑。她却不在意这些,旧有旧的好处,穿着合身舒服才最紧要。
再上一世就是这样,周遭家世相当的女孩儿皆爱穿丝绸真丝的料子,她就偏偏爱穿棉质的。
然而外婆很赞成她这样的习惯,她告诉自己,真正内心高贵的人,不会随波逐流,妄图以外物粉饰自身的弱点。
“湘怡。”对面屋檐下站着一个粉灵灵,娇脆脆的姑娘,见她们开了门,笑眯眯地招了招手。不会让人觉得没规矩,只觉得青春洋溢。
阮湘怡眉眼笑开,招手回应她:“寄灵,你也起来啦……唔,沈侍御。”
恰巧出门的沈香萝一如既往的清傲冷淡,往这边瞥了眼,随意点“嗯”了一声。然后与花寄灵眼神示意了一下,顾自走了。
“你们别介意,香萝就是这样的性子,其实人还不错。”花寄灵从对面走过来,邀请两人道,“刚才采蓝说上面儿送了赏赐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阮湘怡轻快地应声:“好呀。”
花寄灵便把头转向云露,月牙儿似的眼更弯了:“云侍御也是。云侍御昨天的品评让人受益匪浅,尤其是花茶那几句,我一直以为好上加好才最妙,没想到也会有反作用呢。要是有机会能多请教请教就好啦。”
“唔,我可以叫你云露吗?”
“自然。”云露笑了笑,见对方话说的真诚,自然地放松了表情,,“时辰不早了,走罢。”
“嗳。”两个活泼的姑娘一齐答应下来,继而相视一笑。
三人到的时候,正殿里不止是听到赏赐赶来的侍御们,还站了一排如花朵儿一般的宫女,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粉色宫制的衣裳,身段容貌皆是不差。
孙朝思正带着小跟班姚芳蕊兴致勃勃地一一看过去,就像是挑选物品一般。
“姑姑?”花寄灵询问地看向春芳。
春芳见是花侍御,笑着解释道:“那是新调/教好的一批宫女。小主们入宫不得携带婢女,皇后娘娘知道后担心你们住的不习惯,就将新的这批分到永福宫来,让小主们好好挑选。”
“是每人都有?”云露一眼扫去,估了个大概的人数,感觉凑不开。
虽换了个人问,春芳热情不减:“还留下的,每人可得一个。云侍御怕是还不知道,昨儿一轮过了,早起就有圣上写的名单送了来,筛下的一批人,皆收拾包袱去往尚宫局报道了。”
她自是知道每一个侍御昨日在春怡宫的表现,眼前的云侍御虽然不如何出众,也能给人留个不错的印象,自己不能薄待了她。
云露笑:“有劳姑姑解惑。”
进宫封了侍御,就都是皇上的人了,选不上妃子,自然只能去做宫女。要有运气好的考上内人、四掌、四司甚至是尚宫,也算是出头。
所以昨晚无论是自己还是阮湘怡,都没将出宫考虑进去。
“不敢当,等三位侍御选到满意的,将名字报予奴婢这里,登录在册即可。”
阮湘怡和花寄灵两人十分高兴,毕竟无论再怎么低的门户,能被选上做侍御,家里都是有一二个人服侍的。到了这里,一个宫女伺候几个房间,实在不方便。
连带着,对素未谋面的皇后娘娘都有了好感。
云露却不如她们兴致高,只是觉得有趣。
先是淑妃,接着是皇后,再下一个不知道又是谁。
皇后比淑妃运用心理手段拉拢更为直接,每人身边派一个人盯着,有没有异心,立刻就能知道。
果然不愧是正宫娘娘,手掌凤印,基础优势就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