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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宠

    怜妃着一身素衣登场,红唇微描,衬着那双含情目似喜非喜,欲语还休。她手里抱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金碧的鸳鸯眼,娇顺的窝在怜妃怀里,享受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

    一人一猫,贵气十足。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还是敌人呢,怜妃一语就道出皇后的心结。

    “虽然肖似,却终究不是大红色。”竟是淑妃笑吟吟地接了口,“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雍容大度,不比怜妃姐姐能拈酸吃醋,率性而为。”

    皇后的不悦散了,看着淑妃的目光比刚刚要缓和了许多。

    先帝还在世时,曲怀仁曲公公可谓是一手遮天,怜妃曲凌波身份卑贱,却能和当年还是异姓藩王之女的方婉婷一起竞争皇后的宝座。淑妃的话面上是说孙朝思没有逾矩,不必在意,实际上则是暗指怜妃终究穿不了大红色,坐不得凤位。

    怜妃手下一重,名作红豆的波斯猫尖细的一叫,她方小意温柔的又抚了抚它。

    口中轻声:“听说前两日淑妃妹妹手底下一个得力的宫女死了,若是我没记错,那个叫半夏的宫女还是妹妹刚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赐下的,妹妹当年总带她侍奉左右,现如今没了这‘左膀右臂’,可还习惯?”

    司礼监能插手礼部过问人事采买取录,比耳目,谁也比不过背靠曲公公的怜妃,一出口就搅得淑妃和皇后这个同盟墙下露出绿草遮掩的裂缝。

    皇后的眸光果然一沉,但她万不会这时发作,给怜妃看笑话。

    “左不过是个宫女,不值当什么。本宫再赐一个过去就是了。”她拨了拨腕上的珊瑚串珠道,只是面色终是淡了许多。

    “没了半夏,臣妾这几日不习惯,正想向娘娘讨个人来呢。”淑妃起身一礼,笑容温婉,“如今娘娘开口再好不过,臣妾先行谢恩了。”

    三个人话里的机锋只听得底下一些妃嫔云里雾里,却都感觉到了殿里风儿吹得邪,不敢张口。就是一向爱出挑儿的锦昭容都悄无声息,别人更不用说了。

    云露喜好听戏,事不关己,她听得更是有滋有味的。却见坐她前面的宁子漱也是全无紧张之意,脊背放松,指节在绣帕掩盖下打着节拍,笑意宛然。

    最难为的还是孙朝思,自怜妃说话起就一直半蹲在皇后跟前,不敢打断高位叙话申请入座。蹲得脚都有些发颤。

    这么一来,皇后反而看她顺眼了些,笑让她归了座。

    那位置也算是新人里的领头羊了。

    “太后近些时日身体违和,不必晨昏定省,也切忌去打扰她老人家修养。”皇后最后总结陈词,“都散了吧。”

    “臣妾遵命。”

    一众莺燕起身,集体福身告退。

    云露看足了热闹,也随大流一起退出了钟粹宫。在启程回去时鬼使神差的往宁子漱的方向一看,只见对方回首看向奢靡华贵的钟粹宫,眼睫渡下一片铅影,温雅和笑,眼里意味却是不明。

    在红霞帔孙朝思出尽风头之后,圣上终于又翻了紫霞帔宁子漱的牌子,而后恩宠虽不及孙朝思,但也不差。一时之间,新人的风头都攒到她们二人身边去了。

    有一日花寄灵拖着沈香萝来作客,说到这事时笑说:“宁子漱也就罢了,咱们竟赶不上她了。”

    “不到最后一刻,后宫里的沉浮没人说得清。”沈香萝饮着清茶,话里示警,神色却淡淡地,“当初事不关己,你何必招惹她。”

    说的是替阮湘怡报仇那件事。

    云露执着粉莲描的小瓷壶,斟进小巧的杯子里,皓腕轻折,又送一杯到花寄灵跟前,口中不置一词。

    花寄灵看着她动作流畅自然,又且从容优雅,竟是有一股子贵气蕴在里头,不免讶异,何时小门户里也能教出这样的女儿家来了?

    她虽瞧着和云露交好,但心里的贵傲自矜,半分不比沈香萝少,只是性格有分,平日看上去不显罢了。

    说是好友,却不过是寻了个能一同说笑解闷儿的。

    原是阮湘怡,后面就成了云露。

    她心里存了事,说话便有些心不在焉,三人间的气氛本就要靠她来调和,她没了这意思,气氛便有些冷下来。而后又坐了一会儿,两人便走了。

    人走了茶尚有余温,云露啜了一口清茶,意态悠然。

    她不是不知道花寄灵待她的态度,人和人相处之间总会有一方势强,一方势弱,她可以不做这主导,但也不能给人轻看了。

    她们走后没多久,内官监的太监忽而前来宣旨,说皇帝今日翻了云露的牌子。

    估摸着皇帝在那一日蝶洋对云露还有几分印象,连花、沈两位有背景有靠山的霞帔主子还没翻,就先点了云露。

    云岫阁上下高兴了好一会儿子,主子得幸,他们与有荣焉。

    待到晚间,自要沐浴洁身,穿衣打扮,等候承恩时之。

    良辰在给云露梳头时想起白日小福子几人说嘴的杂话,便说与主子听趣儿:“宁主子晋了从八品的才人,孙主子却又比她恩宠多,如今开局的那群人正乱着呢,全不知到底算哪一边赢了去。”

    良辰虽怯懦胆小,梳头发的手艺却很好,说话间已绾就了双刀髻,髻底押了银鎏金桃枝分心,双鬓边簪了嵌宝花鸟掩鬓一对儿,雪肤玉面,藕荷罗衫,飘飘几分仙子气质。

    “太繁盛了。”云露却不大满意。

    “圣上驾临,自是要盛装打扮的。”良辰不解,“更何况是第一回见,主子可要把握机会留下个好印象才好呢。”

    云露一边除下掩鬓,正要答复她,就听外面一阵脚步,有些匆乱。

    “主子,皇上去了琼花阁孙主子那儿。”小福子在帐幔外向前扑跪,面有急色,匆匆禀报道。

    良辰一惊,失口道:“皇上不是翻了主子的牌子?”

    这边厢小福子没吱声搭理,良辰才回悟过来,小心地看了看自家主子。却见主子稳稳地端坐在那儿,依旧按原意将掩鬓放进了六棱葵瓣的妆奁里,动作有着说不出的柔缓韵律。

    室内静谧,她忽而一笑:“你们不是好奇红、紫孰轻孰重吗?”

    聪明伶俐如小福子,此时也不免糊涂了,主子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一茬儿?想是因孙良人是红霞帔那边儿的,觉得是红霞帔占优势的关系吧?

    但两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反是被叫了退。

    他们只当主子心情不好要静一静,不敢多置一词,躬身退了下去。

    云露盖上妆奁盖,大红的底,古旧尘黄的花鸟图纹,很有古意。方才几息的思考时间,她心里就有了数。

    皇帝宠幸孙朝思不过虚晃一招,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意所在。

    如今她们品级不高,圣宠是虚,晋级才实在,二人博弈,自然还是宁子漱更胜一筹。要不然,孙朝思怎么平日不急,轮到她的时候就急了。

    她知道和自己有旧隙,可不是在防备腹背受敌。

    可惜,她太把自己当回事。有那么些个主子娘娘在,如今这后宫,还轮不到她争锋逞能。

    因这一事,再去钟粹宫请安的时候,不免就有许多人嘲笑看戏。

    “因是前两日新曲快要谱好了,皇上许诺了要来听我弹奏,曲儿一成我自是高兴,派人去和皇上说了。却没成想搅了你的好事,真是对不住。”孙朝思全无诚意地笑道。

    云露还没张嘴,上头坐着的汪婕妤冷不丁地开了口。

    “哟,后宫里多少人盼着皇上来听新曲儿呢。趁现在皇上还肯去,孙良人可要多谱几曲,免得往后人不爱听了,不知得多失落呢。”

    这话旁人听了很觉得酸牙。

    再一瞧汪婕妤和孙良人的做派,心里自是明白。二人皆是美艳的类型,偏偏孙朝思五官更突出,人也年轻朝气,两下里一比较,可不是汪婕妤被比了下去。

    近些日子,落到汪婕妤身上的圣宠确实淡了好些。

    “眼下有人的曲儿可不是已经没人爱听了。”孙朝思年轻气盛经不得激,汪婕妤家世又寻常,她对着她自不会客气,闻言拿白眼斜了斜,又转回去作无事状。

    “你!”

    “听不听曲儿什么要紧,我就不耐烦听。”沈芬仪接到皇后的示意,酒窝一旋,笑着转了话里意思,“听曲时配的果子点心倒不好吃?何不谈谈这个。”

    锦昭容支肘摇扇,跟着笑道:“沈芬仪真是何时何地都不忘了吃呢。”

    她这话出口,倒把凤位上闲坐的那位目光招了过去,皇后觑了眼她手里的扇子,笑得意味深长:“春捂秋冻,锦昭容也须得注意身子。怜妃才刚和本宫告了假,说是病了,本宫可不想后宫伺候皇上的人再少一个。”

    倒春寒的时候才该春捂,如今近了夏,再捂可不是要捂出痱子来?

    但皇后一个大招放出来,愣没人记着这句含嘲的话,脑子里只有一个讯息:最得圣心的怜妃娘娘居然病了!怪不得今日没见着她。

    因为怜妃一向喜欢姗姗来迟那一套,所以众人都没很注意。

    吃惊过后,她们紧跟着就是一喜,怜妃告病,肯定不能再递侍寝的牌子,那自己的机会岂不是大了许多?

    乔贵嫔笑道:“娘娘倒不必忧心没人伺候皇上,臣妾瞧着,孙良人不必说,宁才人短短几日就升了从八品的位置,想是很得圣意。”

    云露多看她一眼,乔贵嫔一向是个打圆场的人物,怎么这回先挑了话头?

    这话皇后可不爱听。

    不过偏生皇后这回也很坐得住,不过扶一扶发髻边的凤钗,姿态端庄:“皇上确实和本宫说过,宁才人温雅宁秀,性子不错。”

    乔贵嫔面不改色,笑着又续了几句,便结了这段话。

    起身时,趁着人一道儿往外去,云露不经意般地走到孙朝思旁边,凑近轻声:“看来孙良人又忘了,上回你来抢东西的时候,是个什么下场。”

    在接收到对方充满怒火的目光后,云露弯了弯唇。

    出门后花寄灵和云露渐走到一处,等四周的人渐少了,悄声说:“听说宁子漱升到才人位后,皇上就派人送了一枝衔珠凤钗给皇后。近年来皇上陆续送过至少十一二枝凤钗,很是爱重皇后,凤位稳当无忧,皇后自是不会吃心。”

    “未必不吃心,只是如今脚边卧着孔雀,顾不上和雏鸟儿计较罢了。”云露抚鬓一笑。

    花寄灵赞同的点了点头,真正看重了云露两分。

    她们这群新人里,除了身份相当,若是有本事有能力,也未必不可相交。她今次一说,自是有试她一试的意思。宫里最怕就是犯糊涂,看不明清溪底下有多深的水,倘是深过人高,一脚踩下去就没了命。

    她可不想被带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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