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保护
小路子惊得合不拢嘴。
但他跟皇上身边，多少也知道前些日子两位主子落水的事。原先他见锦昭容不顾仪态亲自喊冤,形容狼狈,还多有疑惑是否错冤了她。不然锦昭容那么骄傲的一个,干吗出这种昏招。
可现妙修媛一副怒极反笑的模样,可不是被气到极点,
到底两分位那里比对着呢,这一个巴掌不明不白地落下来,要教万岁爷知道了,还不知得怎么想。说不准就要认定妙修媛气焰嚣张,给锦昭容翻了盘,
苏袅袅才真正是怒极,但她笑不出来。是,她是受宠,但她也不是一进宫就受宠。打点宫，揣测圣意，那些蠢女做过的事哪一样她没做过？她不轻松，只是她胜比那些要聪明，没长个木鱼脑袋。
可饶是如此，她一开始刚当上霞帔的时候战战兢兢，因为面貌出众被刁难，也从来没受过这等作践！
她整个都像那身火红的斗篷似的燃起来，病白的脸上透出几缕诡异的红，眼里跃动着炽热疯狂的光芒。
“锦姐姐不服气？”云露低凑她耳边呵气如兰，要是换做个男，这会儿早就心猿意马，听不清她说得什么了。但是苏袅袅恼她、恨她，恨不得现就弄死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脑海里放大放响，犹如魔音。
“妹妹今天教个乖。”
她松了手直起身，凤眼儿凛然，配着扬起的小下巴十分傲气，“姐姐这几年宫里头学得规矩莫不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小产伤了身子不好过，皇上就好过了？是，没养好就跌进冰湖里不好过，就好过了？这件事不与姐姐当场争辩，那盆脏水爱泼哪儿泼哪儿，只有一个，泼之前先看对地方，泼准了，别脏了皇上的地方。”
苏袅袅全身发抖，克制着生怕自己忍不住掐死她。
她是凭恃着皇上往昔对她的宠爱，和失子的怜惜，再加上对他脾气的揣摩才这儿跪着。绝不是给这个女下跪、扇巴掌、听侮辱来的！
“本宫再怎么也落魄，轮不到一个从三品来做本宫的主。”她眸光一动，看见终于走出御书房的那个，犀利地目光直刺云露，“无论如何，本宫还是皇上的锦昭容。”
她跪得直挺，下颚紧绷扬起，傲气十足。
云露笑了一下，“？不配！”
此言一出，小路子一干等直捂着心肝儿颤，的老天爷啊，妙主子咱能胆子小点儿么，配不配这个词，您、您怎么就这么顺出口了……
美景和乐亦是脸色大变，看到那身明黄龙袍的时候，更是想直接上去拉住自家主子。
这句话，哪里轮得到主子来说……
“亏得皇上宠幸多年，赐金银珠宝，赐锦衣玉食，对体贴关怀、宠爱有加。说，后宫多少羡慕？如今闯了祸，惹了事，皇上替遮掩，转身就和说雪天路滑，别不信也得信。但呢？尤不知足，因为分薄了的宠，分薄了皇上给的好，一定要把这件事栽到头上。”
“知道是怕了，怕皇上知道的所作所为寒心，怕宠爱跟昙花儿似的开完就谢了。”说到这句锦昭容的原话，她娇冷冷地一哼，接着对她怒目而视，“可是皇上有对不起吗？是皇上不该宠还是对不起怎么着，就记着自己好不好，非得要闹到御书房，闹得他头疼，闹得他不能好好办公。”
后面的话越说越孩子气，就像自家父亲对继母带来的女儿百般好，那女孩却不领情一般，为父亲委屈得要命。
小路子听得是心惊肉跳，但也少不得暗自感叹，瞧着妙修媛这么豁出去，对皇上还真有几分真心。
他多少知道一些，这段时间朝堂上不平静，皇上披星戴月，眼睛都熬红了，也不得松乏。说闹得皇上不能办公，确实是说到了点子上。
不过再怎么，妙修媛这个举动算是以下犯上，逾矩逾到姥姥家去了，要是皇上不领情，觉得她污蔑、不尊重锦昭容，那还真是讨不着好儿。
小路子想着就顺着视线偷偷看过去，皇上这嘴角，怎么好像是翘着的……
苏袅袅起先被她那通乱七八糟的话给说懵了，后宫有自己的语言艺术，背地里再不对付，面子上也要好看。就是挤兑都跟掐花儿似的漂亮。
而且她虽然知道这位一直不给脸面，但把话说成这样，真是让她破天荒开了眼了。
她像是刚被对方点了一把火就又被兜头洒了面粉，兀自一乱，等过了几息时间琢磨过这番话的意思，脸色慢慢变得白里透青。
但她也不是善茬，冷冷勾起嘴角道，“妙修媛何必急着给扣一顶帽子，是非曲直，皇上自有分辨。不过是来向皇上陈情而已。”
这话的意思，是指云露恐怕皇帝查清真相，才着急先对付起她来。
“当傻还是当皇上傻呢，陈情非得跪雪地里？”云露像是被她气着了，小胸脯起伏不断，冰冷地小脸儿犹如被搽了胭脂，绽开玫瑰的色泽。
“不过是倚仗着皇上对小产伤身的怜惜，用自己的身体威胁起皇上来了。”
虽然苏袅袅就是有这个意思，但被她揭露出来，又经她那一通颠倒黑白，手指攒尖，直想要活吃了她！
说得对，这个女说得对，她这一次真是走了眼，彻底小看了她。
她终于膝盖挪转，将脊背弯下，白颈儿曲从，柔顺间仍有一丝不甘的倔强，微微颤动。她朗声叩首：“请皇上恕罪。”
云露轻怔地眨了下眼，侧身向后看去。
皇帝原先那里高深莫测地听着，他们一个字也不敢吱声，这下从幕后走到台前，才齐刷刷跪地行礼。
云露也跟着给行了一个，但瞧她面上还有种气恼后碰见古怪事儿的表情，稀里糊涂的，很是呆懵可爱。
皇帝被煞了下眼，轻咳嗽一声，威严道：“起罢。”
除了锦昭容，尽皆起来了。
锦昭容跪了这么长时间总算等到正主，又怎么会功亏一篑？
皇帝看着她，喜怒不形于色道：“要朕恕什么罪？”
“臣妾急于为自己洗刷冤屈，打扰皇上处理政务，是为罪一。臣妾身为皇上的妃嫔，却没能保护自己身体不受损，是为罪二。以及……”她气息微顿，缓缓抬头直视云露，“臣妾以一宫主位之尊，却受训于从三品妃嫔，给皇上丢脸，是为罪三。”
以退为进，另辟蹊径，云露心里给她鼓掌。
那些话都是自己用来指责她的，但换做她自己说明白去请罪，必能减少皇帝这方面的成见。还有最后一句最精彩。
皇帝为什么宠锦昭容不宠怜妃？除了有曲公公膈应，其实还说明他不喜欢怜妃那种柔柔弱弱的范儿。
她不哭啼不哀伤，用细微的动作表达出自己的难过，但言语中却体现出了她身为从二品妃嫔的凛然傲气。她是说自己有错，才给别训斥的机会？
不，她的意思仍然是告诉云露，没有资格教训。
锦昭容服侍皇上多年，他这方面的脾气摸得很透。这种骄傲得不容侵犯的样子，他很喜欢。当然不是像仙子那般高高上，目下无尘，而是要骄矜贵气。
她一向料得很准，然而今天的结果就难以预测了。
因为从前皇帝会把目光全然放她身上，但是现，表现精彩的不止是她一。甚至对方比她更加出色，更加对皇帝的胃口，也更加贴心。
皇帝黑沉的眸光不曾有改变，任她跪平地上，自己则站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去扶她。“说的都对。”
他淡淡飘下一句肯定，让锦昭容胸口一闷，气息微滞。
“数罪并罚，理当降位。”他慢条斯理地道，“不过朕原本打算晋至妃位，功过相抵，就保持原级吧。”
“皇上……”一瞬间，她犹如棉絮堵心口，下不去吹不散，沉闷至痛。
皇帝偏首笑对云露，眉梢挑起，“妙妙说呢？”
小路子眉心轻跳，皇上这态度算是分出厚薄来了……
“就这样好。”云露很是认真地想了想，“余下的，不必皇上出面。后宫事物本不该麻烦皇上，锦昭容有冤，臣妾可以与她到皇后娘娘面前对质。她一定要和皇上陈情，不如诉诸纸上，也比看她百般作态，话还说不整浪费时间的好。”
她尾句十分不留情面，末了，嘟唇不甚满意地道：“皇上肯定没休息好，长相都不如前两日俊朗了。”
看她说的，长相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是，不过看着是憔悴一二分，容光便不胜从前。
不过皇帝听了反倒笑起来，因对锦昭容三番两次失望而带来的闷气一扫而空。回想她方才对自己的回护之举，那气恼得不得了的样子，像足了炸毛给一爪子的猫儿，便觉十分暖心。
果然是说到做到。
他很自然地记起上元节当日，她醉醺醺马车里说过的话。
“那也要保护呀……”
锦昭容这会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自皇帝有意无意地那句询问开始，那青白色的面容就透出一抹灰，眼里的火光都仿佛燃尽成灰，黯然失色。即便衣着鲜艳，也再衬不出她从前的艳丽容色。
她一直想知道对方是如何与皇上相处的，为此千方百计地去打探。现她知道了。
可这份知道也让她终于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皇帝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回去吧。自知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有罪，就别再用一招威胁朕。”
苏袅袅大恸，唇色泛白，手心却被指尖掐的将要滴下血来。
她自知自己有大错，错过于谨慎，给先下手的机会；错轻视敌，再三忽略她给自己带来的威胁；错太自信……
但她到底是骄傲的。
“臣妾遵旨。”
她双膝麻木，颤巍巍地让宫扶起，敛下眸光中的森然，与云露道：“既然妙修媛说要与去皇后娘娘面前对质，还当信守承诺。”
“不必去。”
云露还没开口，皇帝已经先出了声。此刻他的笑容已经全然冷了下来，因为锦昭容一再的不识趣。
依他所想，她如今抓紧小猫儿不放，是因为舍不下这个脸面。既然已经闹到这个程度，她就不介意再继续闹，否则不是表明她心虚？
她敢这么做，也不过是仗着他多年宠爱。
皇帝揉按了一下太阳穴，连日的劳累让他脑袋紧绷，这一刻终是被锦昭容触怒。
“她答应了，朕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