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霉运
沿路春光晴好，景色宜,云露也不摆仪仗,只带着良辰、美景两,同沈美一起停停走走,四处玩赏。肩舆不远不近的后头跟随,为表敬重太后,将近康寿宫时便一株柳树下停了,不往前去。
云露嘱咐完毕,就和沈美相携又走了一段路,方进入康寿宫。
太后的地位尤皇后之上,当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不过云露自上回找到了突破口,也时常来侍奉孝敬,缓和关系。和的情分是处出来的,即便因为一件事翻转了的想法，也要靠平日的点滴积累把这种感官维持下去。
太后说好伺候也好伺候，说难伺候也难伺候。
她并非是故作严肃以求子女关注的缺爱老家——当然她确实缺关心，但缺的不是她们这些后妃的关心。更不是听到说笑就能被逗乐的那种老家，她不大好相处，随意往那儿一坐，就浑身透露出庄严圣神不可侵犯的气息，既规矩又严肃。
但只要把握住了重点，凡事按着她的意思行事，她就比听到什么笑话或者曲儿要高兴多了。
她的掌控欲让云露啧啧称奇。或许原先没有那么严重，但玉妃的出现，丈夫的失控，必然给她造成了很大的阴影，以致观念扭曲。
康寿宫的小宫女近来见惯了云露的脸，又知这位是御前的红，后宫的宠妃娘娘，笑容十分灿烂。不及云露开口相托，就矮身全了礼数，笑呵呵地道：“贵仪娘娘来了，今儿太后精神好，正和范嬷嬷说话呢。”
精神好，是说太后应该会见她。和范嬷嬷说话，是透露出里面的气氛正轻松。
这些小讯息不是隐秘，她说了只是卖个好儿，不算违规矩。当然，若是一般来，她们的嘴巴必定闭的严实，轻易不会开口。
“劳去通传啦。”美景回以笑嘻嘻的模样儿，凑近给她塞了个猩包儿，沉甸甸的，那宫女一握手里就喜上眉梢，那荷包熟门熟路地往里一溜揣进了袖子里。
宫里就数妙贵仪最大方，就是淑妃娘娘也比不上。
没多久，太后那里叫了进，云露就和沈美一道儿进去了。前面那小宫女引着路，殿里往来宫无声无息，手脚轻巧，小宫女也顾自垂首肃穆，不再多说一个字。
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光滑可鉴，走廊间影憧憧，打另一边忽然有个俏丽的倩影接近。
小宫女稍稍福了福，不很认真的架势，但表情还算恭敬。说起来她们虽是下，也是皇家御用的下，平白别家没品级的小姐进了宫，虽是太后母家的亲戚，也不必过于谄媚。
那影可不就是章家小姐，章娴容。
章娴容本是来伴太后说话，她让分配到自己身边的小宫女提了食盒，里面是自己督着御膳房熬煮的川贝雪梨汤，好展示自己的孝心。她本是旁支庶出的姑娘，因为章家的女儿合年龄的只她一个，才破例叫她进宫陪伴。
她能倚仗的只太后一，可不是要费心思巴结太后。
“见过娘娘，见过贵。”章娴容乍然碰见两位身着宫妃服饰的女，也是怔了一怔。她眼色不差，从穿戴中看出一位是正三品以上，另一位分位低，不知称呼，便呼了贵。
小宫女方和云露介绍说，“这是章家小姐。”
见妙贵仪点头，才转回头正色对章娴容介绍道，“这位是妙贵仪，这位是沈美。”
章娴容复次见礼，口呼正式称呼，“章娴容见过妙贵仪娘娘，见过沈美。”
既是通报过太后，这路上就不能多做耽搁，况且依章娴容现的身份也用不着云露两去寒暄，点过头就先一步通过雕花朱红的门，向殿里步去。
章娴容刚要举步，就让云露身后跟着的美景又挡了一挡，她刚想停住，不知想到什么，那脚依旧迈了出去。
美景本就没想过收回让她，这会儿猝不及防，两立时撞到了一块儿。别看美景平日活泼跳脱，她作为宫女早就把规矩吃透了，而这位章家小姐到底不像宫女那样时刻谨记，虽是自己打算着踏出的步子，一和相撞就忍不住发出低低地一声惊呼。
等那位带路的宫女急扫去一眼，她方掩住了口，悄然抬眼觑向那位妙贵仪。
她是早就听说过这位宠妃娘娘的，她承认，对方的长相出色，不比自己差。但相信自己盛装打扮一番，也不会弱于她。唯欠缺一种上位者的气势，不过她觉得让自己后宫里历练数月，也能养出这等气势。
她可是知道对方是小门户的出身，就是原配嫡女又怎么样，比她这种大家族里出来的庶女也是不如的。
自己只是缺少机会，这个机会，须得等到太后娘娘点头。
云露听到惊呼的时候也没有立刻转去看，而是与沈美对视一眼，彼此皆看到眼神里的趣味笑意。她脚步微顿，半侧身淡道：“美景。”
悦耳的嗓音传来，章娴容把眼睛垂了下去，跟着听到身边本是趾高气扬挡到自己跟前的宫女脚步退后，手却向前扶了自己一把。然后诚恳地道：“章小姐抱歉，奴婢没有看见您旁边。”
话是解释，只是怎么听怎么让不舒服就是了。
章娴容轻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
既然双方都没有追究的意思，那这个插曲就算是过去了。引路的宫女皱了皱眉，视线从这位章家姑娘的身上扫过，收回后仍前面带路。
总算是来到了太后的跟前。
太后今天瞧着确实精神好，原是和范嬷嬷说话，就这会儿她们进来的空挡，已经棋秤上摆起黑白子来。三给太后行过礼，分尊卑落座。
章娴容想着食盒里的那碗汤倒是想先开口，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位姑母喜重规矩，她虽沾着亲带着故，越到两位妃嫔娘娘前头说话仍是不好。若然只有沈美也无妨，妙贵仪的分位绝不容忽视。
云露现代的时候陪过自家两位“皇太后”，对付老的话题信手拈来。
这位好权欲，喜规矩，她就时常说些后宫里的事，摆出一幅听她老家教诲的姿势。等太后训导完，她就会叹一口气，或者赞叹之余委婉表示皇后娘娘的处理方法不如她。这样既让她高兴，又间接说明自己没有沾权的意思，不是求指导，而是单纯陪她老家说话来了。
偶尔呢，她老家要是一早刚诵完佛经，捡过佛豆，她就陪着说佛理。她最能掰歪理，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胡乱说两句也能糊弄。更何况她生现代，网络上那些佛理小段子极多，时不时说两个，太后也爱听。
这会儿先一开口，聊起天儿来倒让章娴容半天也没插上话。
还是太后说到兴起轻咳时，等尔雅斟茶将要奉过来，她才灵机一动，含笑道：“娴容这儿有碗川贝雪梨汤，因知太后如今咳症未好特意让做的。不知您可要尝尝？”
太后对她还算亲切慈和，毕竟是娘家，又是自己一力叫进宫的。虽然还是有些感叹庶出的教导不如嫡出的精细，规矩上差了些，但孝心是能看的见的。
她和颜悦色地点了下头。
底下范嬷嬷自是着端了上来，也没跳过程序，让伺膳的宫取银针一试，又盛出些许入口亲尝，片刻无事，才放心承给太后。
雪梨蒸煮的汤水清爽，温热的梨汁顺着喉咙下去，那股清爽之意就好像把里头的阴影给驱散了。太后一舒服，脸色就好看了。
谁知才和这位侄女说了两句话，尔雅忽而神情讶异地把范嬷嬷叫了过去。
太后余光见两说话，知道尔雅一向不会外面前乱了规矩，便皱眉道：“何事？”
范嬷嬷听后仔细端详过，心里也是一惊，这会儿见太后沉声问话，威势扫到跟前，便立刻跪到地上。
以她如今的身份，寻常大都不用下跪，可见这回事态严重。
她道了一句：“请太后恕罪。”便让尔雅去把寝殿里的铜镜取出来。铜镜不如水银镜清晰，但太后脸上两条细丝般的红痕却俨然可见。
范嬷嬷已经凝神开始回想是不是章家小姐带来的汤水有问题了。当然她不是怀疑对方，但难免会让当做筏子来使……
换做平常，乍一看到自己脸上和毁了容似的，不惊慌也要吃惊。偏偏太后不过瞥去一眼，看明白之后就叫尔雅撤了镜子，平静道：“急什么，起来，去叫太医来给哀家看看。”
这么一来，谈话就不能继续了，太后自先回了寝殿，以免有别的症状出现。
但云露、沈美和章娴容还不能走，这也有扣押嫌疑的意思，但宫会把话说的漂亮一些。她们要洗除嫌疑，当然配合表示担忧太后，想留下来等候结果。
等太医进去后没多久，尔雅走到外殿，叫来两个小宫女嘱咐了一番。
小宫女们先给几个宫女检查，发现十分干净，之后便和沈美、章娴容告了一声罪，开始检查起她们的荷包、袖口、指甲等细节处。尔雅亲自走到云露跟前，抱歉笑道：“太后并非有怀疑娘娘的意思，只是……”
云露颔首，“本宫省的，既然沈美也查了，自要一视同仁。”
尔雅方露出一笑。
不过还没等她动手，就听那边圆脸的小宫女道：“姑姑不必查了，这儿有。”她站章娴容跟前，手一摊开，几缕柳絮轻飘飘地躺上头。
尔雅不动声色，笑和云露、沈美道了歉，便好言送走了她们。
章娴容原本给检查的时候很是配合，等柳絮从她袖口里翻出来，面色大变。嘴唇哆嗦了一下，褪去红色，也险些就要倒下去。
尔雅给左右使了眼色，两个小宫女立刻扶住她，带去见太后了。
回去的路上，等路过平坦空旷之地，云露便笑问美景：“是什么东西？”
“主子猜猜？”美景古灵精怪地眨眨眼，旋即忍不住自己嘻嘻一笑道出来，“是柳絮，怪轻的，险些就给她糊弄过去了。”
刚刚那位撞过来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被太后叫到跟前伺候不可能这点眼力价儿也没有。要么是气性不好，不忿自己抢路，要么就是想使坏。
她当然要本着小心，仔细检查。
沈美一听即知，她道：“从不知太后有柳絮过敏的症状。”怪道当时太后自己半点也不着急，想是看模样就知道了。范嬷嬷着急大约是站远了没看清，只知太后脸上起了红斑，唯恐是汤水的问题。
“到底是娘家，知之甚详。”云露抿唇一笑，想起方才对方的表情就觉得极是好笑。
想暗算，藏来藏去，罪证藏到自己口袋里去了，想是吓坏她了。
后宫里玩这种小把戏，也不怕夜里太黑撞到鬼。脚还没站稳就急着向下手，皇上这位表妹看来是个急性子，那层规矩的表情都是演给看的。
章家有个太后那样的女儿，教出这个还真稀奇，想来不会是嫡支。
“也是她运气不好……”美景可乐地道，“她一层，伺膳的宫女一层，尔雅姑姑一层，这么层层下来，那柳絮还能飘到太后她老家那儿，要么是神佛指引，要么是那柳絮成了精了，也知道攀高枝儿！”
柳絮过敏是要有接触才行，就算柳絮藏她袖子里，太后那里没反应，照样什么事都不会有。
云露点了一下美景的额头，但自己也忍不住笑。
这位章姑娘，最近肯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倒了大霉了。
结果她这么一笑，到了晚上想起来章姑娘那副单蠢的惊容还笑，皇帝沐浴出来的时候见到这情景不免挑眉，不顾发间没擦干净的水汽珠子，把拥怀里，下巴搁她肩膀上，往她耳根吹起使坏，“乐什么呢？说出来给朕也乐一乐。”
云露又痒又笑，咯咯一乐缩成了团。等笑过了劲儿，哎哎地叫唤了几声，让皇帝力道松了松，才眼角挂泪（笑出来的），乐不可支地把事都和他说了，半点没瞒着。
皇帝啧声：“没出息。”
不知道是说自家表妹，还是说这快笑脱了的猫儿。
“哼。”云露搡了他一记，“皇上哪日见她的时候也提醒她一声。”
“什么？”
皇帝眉梢一挑，这妮子是想推着自己去见她？
“别忘了用柚子叶洗澡。”
她笑嘻嘻地回身抱住他脖子，把脸儿埋到他肩窝里，肩膀一颤一颤的，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好笑的情景。
皇帝虽然一点没觉得那事好笑，但被她的笑声感染，也笑起来。
结果还没笑多久，又被这爱干净的娇猫儿一下推开。她嫌弃地戳了一下他头发里的水珠儿，甩甩手缩回去，警惕地向后退。
两对视须臾，周围静谧。
他蓦地一个用力把这敢嫌弃他的玩意儿拉回来。顺便把她那张小脸儿“啪”一下按进黑发间。轻抚着她的背，温柔笑道：“嗯，刚沾过她身上的霉运，正好让朕身上的福运洗一遍。”
所谓乐极生悲，云露大乐后生出来的悲伤事儿，还不止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