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独憔悴八
以半壁江山做买卖……
原本争先恐后想用三寸不烂之舌打动闻天歌、余大将军的都住了口。
楚徊终于明白楚律为什么叫闻天歌、余大将军这两个过来了,余大将军对他有怨,又急着要得了楚律的信赖,自然听不进旁的话;闻天歌对中原的道义等等陌生的很,自然不信那些话。于是,这两个二愣子来了,就压根没想跟他们谈判,依着他们的意思,答应了好,不答应了也罢。
“待朕思量几日。”楚徊淡淡地说道。
“陛下,天牢里老臣众多,他们兴许熬不了几日。若是少了,们益阳府让出来的地就少了。”余大将军开口道,他离京才多久,不想就连皇帝都颓唐了——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谁叫他将石清妍弄到京里来的。
楚徊听余大将军这丝毫不念旧情的话,冷笑不已,待要甩袖离去,又想既然是买卖,那自己也能讨价还价,于是开口道:“可以给,但,朕要全部的地,包括亘州府。”
“陛下是不想谈了?那们走了。”闻天歌使出了菜市场买菜的那一招。
余大将军脑子里并没有什么宏图,他看来,救出天牢里那群胆敢诽谤天子天家的,不如留住那半壁江山,于是他便随着闻天歌走。
瑞王府的虽不想走,但既然是随着闻天歌捞好处的,自然要跟益阳府的团结,于是便也转身紧跟着闻天歌。
“放肆!当这朝堂是什么地?”楚徊冷笑道。
闻天歌也不回头,摆了摆手,说道:“买卖不成仁义,陛下,咱们后会有期。”
“放肆!”楚徊又冷笑一声。
楼朝日忙领着将闻天歌的路堵上。
“朕要所有的地,包括两块藩王的藩地。”楚徊开口道。
闻天歌站住,从袖子里套出一份折子,递给余大将军,叫余大将军念。
余大将军心知闻天歌认字有限,便打开那折子来读,闻到折子里一股子胭脂味,最后的手庸是用胭脂按的,心道这是锦王妃的手笔?
“陛下,除了地的事之后,自此之后,锦王、瑞王仍尊朝廷为尊,两藩王逢年过节向陛下进献贡品,上请安折子。除此之外,陛下不得干涉两藩王藩地内大小事,小事如藩王纳妾,大事如开设考场。若楚姓皇族有难,两藩王必不计后果相助,除此之外,陛下若令两藩王出兵,须许之以利益,不得以道义种种要挟。”余大将军一字一句地念完,便偷偷去看皇帝脸色。
楚徊面沉如水,只觉得自己若依着余大将军的话去做,岂不等于将魏国分成了三个小国?这事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荒谬!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死,陛下仁慈,不曾要挟锦王、瑞王什么,熙王、颐王造反,锦王、瑞王相助实本分,岂有出兵之后拿了强占去的山河威胁陛下的道理?”一耿直不阿的官员冷笑道。
“正是,不说天家,就算是寻常百姓家,一家子,那也是一有难众兄弟拔刀相助。”又有附和道。
……
众说了一通,便开始辱骂余大将军忘恩负义、无耻小,辜负楚徊早先对他的器重。
余大将军也不跟对口对舌,巍然不动地站着,方才那一点愧疚早没了,心道谁叫楚徊母子二翻身之后便忙着收拾他们这群眼中钉、肉中刺。
“都住口。”楚徊沉声道,清楚地看见任凭这些说什么,闻天歌、余大将军二都是不听不信的,“二送信,问一问锦王,他可答应朕的话;他若不答应,那此事就作罢。”
闻天歌、余大将军齐声道:“不用送信,这事陛下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作罢。”
楚徊一噎住,挥手令先将闻天歌、余大将军等送出去,又叫监视等着看这二送信给楚律没有,待过了一日,听说闻天歌、余大将军连个口信都没送益阳府去,一颗心如压了巨石大山一般,听说今日何必问来给姜氏诊脉,便气咻咻地过去,待进了安寿宫,忽地顿住脚步,心道皇族之中,没有看了聂老头那文章不火冒三丈,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聂老头的,楚律却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拿了半壁江山救下聂老头,这事,怎么看怎么蹊跷,他不信楚律会信了聂老头那话,毕竟,依着聂老头的话,楚律这王爷的身份也要降低不少;且楚律又狼子野心,觊觎皇位多时,他怎肯亲手将那金座变成银座?必定是楚律想等着他拒绝,然后假惺惺地昭告天下,锦王不是想霸占皇帝的江山不还,而是想救,谁叫皇帝铁石心肠不放……
可恨怕有被聂老头蛊惑,聂老头的文章他并公之于众,只怕其他还以为聂老头的文章只是篇不轻不重针砭时弊的文章。
想着,便示意宫莫通传,慢慢地向内踱步进去,待到了这正宫门外,就听何必问嘱咐姜氏仔细饮食等等。
“陛下?”德福恰出来,瞧见了楚徊吓了一跳。
楚徊向屋内走去,瞧见何必问波澜不惊地看他,就似嘲讽他习惯了听墙角一般,心中又有些火气冒上来,“第一才子,梓童的身子如何了?”
“若无意外,三年后陛下便能抱到嫡子。”何必问说道。
楚徊看了姜氏一眼,他对嫡子与否当真没什么感触,其他妃嫔所出的皇儿他眼中都是一样的,但有总好过没有,于是就点了点头,“梓童,朕与第一才子有话要说。”
“陛下,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那就先失陪了。”姜氏袖子里藏着何必问留下的八张药方,心知何必问是准备离开京城了,暗道只怕这辈子也没机会再见石清妍、何必问了。
待姜氏出去,楚徊脸上冷冷的,仔细看了何必问一回,就笑道:“第一才子可知锦王想要用半壁江山换取聂老他们?”
“略有耳闻。”
“第一才子以为如何?”楚徊妄图从何必问脸上寻出一丝蛛丝马迹,好证明这是楚律给他设的局,他还是不信会有龙子龙孙信聂老头那一套,若是天下万民都不服管教,那做皇帝做王爷又有什么意思?
“陛下,必问以为这事对陛下而言,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总归那些也要秋后处斩,拿了他们换取半壁江山,何乐而不为?”何必问淡淡地说道。
楚徊心里又疑惑了,看何必问的态度,这事又不像是个局,倒像是楚律当真诚心诚意要换取聂老头他们,“是说,三哥当真信聂老那一套?什么返璞归真,君之一字乃是为民,君不可夺民之利,废妃嫔,存欲,行商贾……”
何必问点了点头,楚律的心思他看得清楚,那要的就是与石清妍一家和睦,益阳府兴盛,贺兰辞、王钰壮志得筹。
楚徊不敢置信地失笑,冷笑道:“朕不信三哥会信那些,他必定是见朕不信,才有意去信,待聂老他们去了益阳府,三哥必然翻脸。”
“那陛下就给聂老头一个机会,让他后悔吧。天下不知聂老作的是什么文章,只当陛下残暴,陛下就施恩,将聂老头那群祸水引到益阳府去吧。天下见此,也会称赞陛下仁慈,陛下也能冷眼旁观,但看锦王爷、聂老头,如何双双悔不当初。”何必问平静地说道,说到底,这事对楚徊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看楚徊如何转过弯来,“此事之后,锦王、瑞王都无暇再生谋逆之心,陛下正好打理朝中事物,令京城归于繁盛。此乃双赢的事,陛下若不信,就亲自去京城里走一走,见了如今京城的模样,陛下便知,及早摆脱了锦王府,才是明智之举。必问告辞。”
何必问略拱了拱手,便向外去。
“何必问,朕从没想过要做昏君、暴君。”楚徊背对着何必问说道。
“必问信陛下,但所谓明君,多数时候,并不是当真有什么雄才大略,不过是懂得顺应民意罢了。民间百姓恰如野草,殷勤播撒,费力耕耘,野草未必生得繁茂,反倒是无问津的荒郊野岭,草木茂盛。”
“是叫朕垂手而治?”楚徊眸子转动,又猜度何必问的用心,毋庸置疑,何必问已经是锦王府那边的了,他怎会好心劝他?
“陛下,燕回关一劫,熙王、颐王作乱,如今陛下也没心力去撤藩,锦王、瑞王也没能耐攻入京城,见好就收吧。”何必问说完,便大步向外去。
楚徊怔怔地跌坐椅子上,扶额思量何必问的话,不知何时,姜氏就进来了。
楚徊看见姜氏,便伸手握了姜氏的手,“梓童,三年之后咱们便有嫡子了。”
“是呢。”姜氏笑了,“清妍说了要将耿王妃写给陛下的信交给。”
“别看了。”楚徊也记不得耿氏跟他的信里写了什么,但里头的话,叫姜氏看一定不合适,“拿半壁江山,换聂老那群反贼,合适吗?”
“陛下若觉不合适,就等着看他们自食其果,若觉得合适,就留下聂老他们。好处自然要留给自己不是。”姜氏模棱两可地劝道。
楚徊闻言笑了,心道姜氏说的是,既然他眼中聂老头等都是祸害,就将聂老头等送给楚律,只是楚律、楚徊想要朝廷不插手藩王封地内大小事务,此事却委实过分了,他天子的威严何。稍稍走神,见姜氏已经将手抽走了,便多看了她一眼,“梓童以为朕与第一才子相比,输哪里?”
姜氏并不知道楚徊想问的是他跟楚律相比输哪里,但以眼下的形势,那般说,又有承认自己败给楚律的嫌疑,于是便改了口。
姜氏虽不知,但这不妨碍她回话,“陛下要听真话?”
“嗯。”
“真话会伤了陛下的心。”
“朕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陛下表面要面子,背地里不要脸;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表面放浪形骸,内里是正君子。”姜氏嫁给楚徊这么些年,头会子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楚徊愣住,万万没想到姜氏对自己的评价这样低,但姜氏是知道他跟耿氏的事的,于是叫他这会子替自己分辨,他又辩无可辩。
“……朕不曾想过梓童的话也这般犀利。”
“臣妾失礼了,请陛下责罚。”姜氏福身道。
楚徊只是略点了头,便又不住出神,不再理会姜氏,心道可不是嘛,如今藩王封地里的事早就不是他想管就能管的,何必为了个皇帝的威名逼着两藩王表面对他臣服,不如就叫天下万民看看两藩王是如何不忠不孝,拥军自立的。
独自思量了五日,再见闻天歌、余大将军,楚徊看向自己那群又准备徒劳无功、舌灿莲花劝说闻天歌、余大将军的,缓慢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朕答应们。”
不独余大将军,就连闻天歌也诧异皇帝答应的这样快。
“告诉锦王、瑞王,买卖成了,仁义也存了吧。聂老等,今日便可接出天牢,还请锦王信守承诺,待锦王府的退后百里,朕便令聂老等去益阳府;待锦王府的退到亘州府,朕便放过锦王府一众,包括锦王妃、石家、何家等;此后,还请锦王信守承诺,用颐王藩地换取东北一地。”楚徊看向瑞王府的,心道楚恒楚律当真会互惠互利,楚律替楚恒抢来一块藩地,楚恒替楚律防着他偷袭,果然只有他们两个才是亲兄弟吗?
“……陛下英明。”余大将军磕头道,其他不管认不认为皇帝英明的,都跟着跪下。
楚徊吐出一口气,答应了这等屈辱的事,他竟然觉得放下了一块石头,不由地想大抵自己既没有做暴君、昏君的心性,又没有做明君、贤君的才干,只能做一个不功不过的守成之君,这也算是遂了先帝的心了。
既然楚徊松了口答应了,余后的事便好办,才打完仗,也没有心设宴庆贺什么。
于是听说贺兰辞退后百里,李老将军顶替了石将军,石将军等从金陵直接去了益阳府后,楚徊虽恨石将军心狠领走了几万兵马并多数年轻将领,但没有心力再生波澜,只能由着石将军去,眼睁睁地看着聂老头等上了船,顺风顺水地向益阳府驶去。
待听说贺兰辞等退回亘州府后,楚徊便京城码头亲自送别石清妍等,眼看着贺兰淳、何必问等都站石清妍身后,心道自己唯一的安慰,大抵是贺兰家还留了一大半的京城里。
“嫂嫂,不是个好。”
已经进了五月,百花齐放的时节,码头上无数的燕子衔泥筑巢,呢喃着天上飞过。
楚徊说出这话的时候,不禁又回想起去凤崎山前自己的算计,心道姜氏说的是,他若内外一样,不管是重面子还是不要脸,都不会落到如今这地步。
“陛下,也不是好。”石清妍笑道,便要转身离去。
“嫂嫂,上国寺的和尚告诉母后什么话,竟然会叫母后郁郁寡欢,连求死的心都懒怠有了。”毕竟是曾经相依为命的母子,看见太后那模样,楚徊心里也难过不已。
“老方丈留下话,皇陵是空的。太后即便开启了皇陵,也休想跟先帝葬一处。”石清妍笑道,太后机关算计,就想跟先帝共处一穴,不想先帝早料到她的心思,断了她的后路。
“这不可能,朕亲眼看见——”楚徊说了半截话,就住了口,心知以先帝的性子,这等事他未必做不出,“父皇,竟厌弃们母子到这地步。”
“后会无期。”石清妍福了福身。
“……后会无期。”楚徊后悔当初叫石清妍进京,楚律不会为了石清妍一个让出山河,于是,他要了跟石清妍一起的所有,目送石清妍等上船,问好德:“瑞王妃呢?瑞王没叫来接她?”
“是。”
“也没弄死她?”
“是。大抵是瑞王想给两个小公子留着嫡子的身份吧,即便继承不了家业,但有个嫡子身份,也能多分到一些东西。”好德说道,瞧见混西院猛士中的一身形与记忆中的楚律有些相似,不敢多事,就将眼睛移开。
“嫡子么……”楚徊觉得眼睛又干涩了,心说这天下的事他管什么什么不服他,他再也不管了,想着,转身,领着好德等离去。
船上众瞧见楚徊离去了,一个个都松了口气。
石清妍心想楚徊最后终归让步了,他也不算是个全然的坏,大抵是生不逢时撞上了她?
“春儿,这是冤大头?”石老太君哆哆嗦嗦地瞧见一个去拉石清妍的手,就眯着眼睛问道。
其他全部被送到其他船上了,此时这船上就石老太君、西院猛士、祈年她们、石老将军、贺兰淳、何必问,因此也不怕走漏了风声。
楚律对那冤大头的称呼十分不满,心道自己好歹送了软糕给石老太君,那可是他亲手做的。
“是。”石清妍肯定地说道。
楚律瞅了石清妍一眼。
“叫弟弟来见他姐夫。”石老太君打量了眼楚律,大抵不太满意,嘴里就长长地噫了一声,又睃向何必问,西苑猛士们。
“老太君什么意思?”楚律哭笑不得地问,心想这年迈的老太太还嫌弃起他来了,他哪点不如了。
石老将军却是激动的很,忙红着眼眶跪石老太君面前,“娘,想起啦?”
“茂林,跪下做什么?叫儿子出来见他姐夫。”
石老将军一愣,那儿子不就是他嘛,楚律成他姐夫了。
楚律因石老将军的脸色,就忘了老太君方才对他的嫌弃,笑道:“老将军,叫声姐夫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