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
陌生感陡然在心中升起,阿宝动了动前爪,想要离开这个怀抱。
沈慧茹暗暗收紧五指,拽住他不安分的爪子,小指上闪着寒光的指甲套狠狠刺入阿宝下颌,因为角度的关系,没人看见她隐晦的动作。
小狗娇嫩的肌肤一划即破,鲜红的血滴立即从皮肤中渗出,却因为深褐色毛皮的关系,丝毫不显。阿宝痛叫一声,反射性的挠了沈慧茹一把。
沈慧茹惊叫,将阿宝远远扔出去。
假皇帝与孟桑榆双双站起,一个去扶沈慧茹,一个朝重重跌落在地的阿宝奔去。
“爱妃,怎么了?”假皇帝揽着沈慧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焦急。
孟桑榆将摔得头昏眼花的阿宝轻轻抱进怀里,平静的面庞首次出现愤怒的表情。“良妃,你怎么回事儿?”不顾皇帝在场,她语气里充满了质问的味道。虽然品级相同,但德、贤、良、淑,德乃四妃之首,她的地位还是比良妃高出半筹,有质问对方的资格。
一旁看戏的宫妃们眼睛刷的亮了。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才是德妃嘛!她们还以为德妃改性了呢!
“皇上,这畜生挠臣妾!”没有搭理孟桑榆,沈慧茹捂着右手手背,怆然欲泣的控诉。
假皇帝小心翼翼的捧着沈慧茹的右手,看见上面的一条赤红伤痕,俊逸非凡的脸庞上显出几分怒容。
“德妃,未经驯化的畜生你也敢随意带到朕面前,你可知罪?”
“臣妾知罪,请皇上责罚。”见阿宝睁开了双眼,扒拉着自己的衣襟哀鸣,孟桑榆的理智迅速回笼,毫不迟疑的应下。没时间跟皇帝磨叽,阿宝的伤要紧。
“那你便带着这畜生回去吧,什么时候把他j□j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假皇帝甩袖,满脸不耐。
这是变相的禁足,而且还是无限期的。孟桑榆心里透亮,在一众嫔妃幸灾乐祸的视线下离开。
沈慧茹抚弄着右手上的红痕,对假皇帝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若要问这宫里她最恨的女人是谁,不是皇后,不是贵妃,却非孟桑榆莫属。明明自己才是邵泽的最爱,却要安安静静的待在钟粹宫里,看着孟桑榆夺走本该属于自己的荣宠,位份和权利。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邵泽说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但自己真的过得好吗?每每看见意气风发的孟桑榆,她总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但即便她再不甘,她也不会对孟桑榆出手,因为她知道,邵泽爱得就是自己的温婉,骄傲,干净纯粹。孟桑榆越张扬跋扈,邵泽对自己的愧疚和怜惜就会越深,如此,她只能忍,只能无声无息的蛰伏在钟粹宫里。然而,现在邵泽昏迷了,她的忍耐也到了尽头。
吐了口浊气,沈慧茹朝假皇帝使了个眼色。假皇帝会意,借口还有政务要处理,摆驾往乾清宫去了,留下沈慧茹面对突然间殷勤了许多的嫔妃们。
今儿这一趟不过是沈慧茹为假皇帝安排的试炼。想要扮演好周武帝,首先就要瞒过后宫嫔妃们的眼睛。现在看来,他做得很好。
真正的周武帝此刻正窝在孟桑榆的怀里,若不是有绒毛覆盖,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肯定会招来旁人的怀疑。
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到了这会儿才缓缓明白过来,自己被慧茹当成了打击德妃的工具。这情况与他素日的印象有些颠倒。德妃虽然没有害过慧茹,但言语上的挤兑也是有的,慧茹心高气傲,从不屑与德妃计较。正是她的这份豁达令周武帝愈加愧疚。
但今日沈慧茹的一举一动却将他心头的愧疚挥霍了一大半。原来她也会话里有话,也会含沙射影,也会黑白颠倒,更会不择手段的陷害别人,与那些嫔妃们没什么两样。若放在平时,看见慧茹有自保的能力,他会感到欣慰,但如今被利用被伤害的对象换成自己,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产生丝毫正面的情绪。
感觉到下颚传来的疼痛,周武帝眉心紧蹙,又想起那替身一口一个‘朕’,还罚德妃禁足,不适感就迅速变成了燎原的怒火。一个赝品竟敢动朕的女人,朕回魂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怒火滔天的周武帝显然把假皇帝搂抱沈慧茹的那一幕给忽略了。他心里的天平正在一点一滴向自己的主人偏斜却犹不自知。
孟桑榆抱着阿宝火急火燎的回到碧霄宫,还未进门就连声催促宫人去太医院宣召太医。
“娘娘,不过是摔一下而已,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皇上刚刚才因阿宝禁了您的足,您为了他特特传唤太医,皇上听了会不高兴的。”冯嬷嬷忧心忡忡的劝阻。
“阿宝还小,被良妃那样一摔恐会摔出内伤。太医来看过了我才能放心。足都已经禁了,皇上高不高兴已没了所谓。”孟桑榆小心的摸索着阿宝的身体,紧蹙的秀眉述说着她的心疼。
对上这双如水般温柔的凤目,周武帝糟乱的心情一点一滴沉静下来,心头充斥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往女人绵软馨香的怀里缩了缩,他不明白,现在这种无比安心,无比偎贴的感觉叫做‘治愈’。
还是上次那名太医,匆匆行了礼便上前替躺在软榻上的阿宝诊治。三天两头的受伤,这还真是一只命运多桀的小狗啊!太医内心感叹着,检查起来更加仔细。
“回娘娘,阿宝没有内伤,只是下颚被利器划破了一道半寸长的伤口,上点金疮药,五六日就能好。”太医躬身回禀。
“什么?下颚被划破了?”孟桑榆皱眉,语气里有惊讶也有愤怒。等太医替阿宝上好药,看着阿宝斑斑秃秃的脖子,她心疼的无以复加,连连亲吻着阿宝的头顶呢喃道,“我就知道阿宝不会无故攻击人,原来是良妃私下里捣鬼!可恶!”
低咒完,似想起什么,她面上露出些无奈的表情。若是别人,她定要替阿宝讨回公道,但这人是沈慧茹,她无能为力。
“良妃平时不声不响的,想不到竟是这种人!”冯嬷嬷愤愤开口,“娘娘您与她素无瓜葛,她怎会突然针对您?”
“素无瓜葛?你忘了吗?哥哥半年前才将良妃的嫡亲兄长打成重伤,还破了相,这梁子结的大了,她不针对我才奇怪。”孟桑榆叹气,揉了揉隐痛的眉心。其实内中还有别的缘由,只是她不便告诉冯嬷嬷,冯嬷嬷藏不住事,让她知道太多不好。
原来还有这一茬,朕也差点忘了!见德妃面露疲惫,周武帝对她那不长进的兄长一阵厌恶。
孟桑榆放下按揉眉心的手,不放心的补充道,“如今沈太师重回朝堂,重权在握,你们都给我远着点良妃,切莫与她对上。”
谈及主子的纨绔哥哥,冯嬷嬷也是无可奈何。她叹了口气,低声念叨,“皇上当年能顺利登基,沈太师是最大的功臣,大家都以为沈家能一步登天了,沈太师却忽然上了折子,辞去了所有职务。他这般淡泊名利之人,怎么忽然就重回朝堂了?”
“皇上重伤休养,没有可信之人,他自然会回来。况且,就算此次不回,他也总会找到别的机会重握权柄。嬷嬷你真以为沈太师就是那般高风亮节,淡泊名利之人?错了!这满朝文武,若论心机城府,谁能斗得过他?”孟桑榆抚着阿宝柔软的毛发,嗤笑道。
周武帝猝然睁开双眼,目光灼灼的朝她看去。他倒要看看,对于忠心耿耿,无心揽权的太师,孟桑榆何以有此一说。
没有察觉到阿宝异常火热的视线,孟桑榆继续接口,“淡泊名利,醉心山水,这不过是沈太师以退为进的手段而已。他当年若是不急流勇退,沈家的权势必定超过皇后的母族,跃居大周第一世家。但是你看看,曾经的大周第一世家,皇后一族是什么下场?还不是因功高盖主被皇上猜忌打压,从此一蹶不振?他一早就料准了皇上的心态,用权利换取了皇上的信任,也为沈家后人铺设了一条青云之路。若良妃的哥哥没有破相,今年秋闱后便能出仕,皇上为了弥补沈家必定赐他一片大好前程,沈家的兴盛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但可惜啊,他运气实在不佳,偏在这紧要关头遇上了哥哥,还被打破了相,从此与仕途绝缘,沈家这一辈再无拿得出手的人才,沈家的兴盛之路也就断了。这样的结果沈太师如何肯接受,自然会亲自出马。你们难道没注意吗?从半年前开始,沈太师便不再远游,一直安居京城,且常常进宫面见皇上联络感情。他这是在为自己的重新出仕而铺路呢,良妃也因此一改之前的低调,频频邀宠。皇嗣与圣宠是沈家迅速翻身的希望,他们一定会争,今天这一出还只是开始罢了。孟家与沈家结怨甚深,这个时候咱们一定得谨慎,半点也不能行差踏错,你们都记住了!”
冯嬷嬷等人面色一凛,连忙低头应诺。
周武帝则张大了嘴,表情难掩震惊。这半年里,太师确实常常进宫求见,与自己谈论朝政,慧茹也确实从半年前开始便一反常态,特别的眷恋自己。
因为对太师的信任和对慧茹的怜爱,他从未往别处想,但孟桑榆的话太犀利,太有理有据,他想反驳都找不出合适的语句。只要一想到太师的忠心和慧茹的爱意都掺杂着这等功利之心,他就觉得膈应的不行,想要与慧茹取得联系的决定也开始动摇起来。
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痛,周武帝无处发泄,一口咬住孟桑榆的指尖,用牙齿狠狠碾磨。这个女人未免太聪慧,太通透了!将他不愿深想也不愿接受的现实一一戳破,真是可恨!
等等!她既然能看清皇后母族,李家,沈家的处境,没道理看不清孟家的处境!难道,难道她什么都清楚,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成?
想到这个可能,周武帝心里的愤怒抑郁顷刻间消散,被浓重的心虚所取代。
小奶狗的牙齿还未长全,咬人时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孟桑榆还当阿宝在与自己玩耍,指尖在他舌苔上轻轻刮挠两下,宠溺的斥道,“调皮!”
心虚中的周武帝反射性的椅起尾巴,取悦主人的架势即便心不在焉也能摆得足足的。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一脚踏上了忠犬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