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船身因为海浪的泛动不停颠簸,视野里的景象椅到让想吐,有一些冰冷的水滴像雨一样打脸上,脚下的地板疯狂抖动。这样的情形的确很恐怖,秦珊松开一只拳头,试图靠着一只手臂的支持力,准备一点点背过身返回船舱。
灾难来临之前,大家都喜欢往多的地方跑,好像这样做才有安全感。
“站那别动,”奥兰多冷喝一声,阻止住她的动作,这种大程度的晃动,只要秦珊一旦脱离栏杆的稳定,很容易跟一颗米筛里的黄豆似的,直接被摔飞出船身。
男的嗓音浪水拍打声中传来,秦珊很老实地不动了只,死死握紧栏杆。
金发男加快脚步,几秒后,他捉住了秦珊的手腕,把她转了个圈拉到自己怀里,用左臂固定胸膛前,夹着她一步步往船舱方向行走……
餐厅里觥筹交错的船员们也感受到了明显的震颤,但等到他们争相冲到门口的时候,这种强烈的晃动感又一下子消失了。
是的,只持续了短短二十秒。
四周恢复平静,像是被自然之手拧掉开关,夜空和大海之间,只有风停这里,将水面吹皱出一道道布匹般起伏的流纹。
奥兰多拽开紧贴自己胸口的女孩,将她交给为首的胖达。
圆滚滚的胖子睁大眼疑惑问:“刚才怎么了?是海啸?”
奥兰多瞥了眼漆黑的海水:“不是,”他视线转回来,看着挤门口的所有下属,给出判断:“应该是海怪。”
胖达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状:“那为什么没有攻击们船?噢——”他恍然大悟似的打了一个响指,由于手指头太肉了,这个响指的声音极度微弱:“也许它只是路过,又或者本来准备吃个爽一爽啥的,结果一看到咱们英明神武的船长,就赶紧灰溜溜地夹尾巴逃了。”
显然,船长大并没有被这个马屁理由取悦,他一下挡开胖助理的手臂,面色冷肃地朝舱内走去:“但愿如此。”
秦珊一旁心有余悸地撑着胖达的粗膀子:“啊啊啊啊啊啊吓死了。”
“没事了,小姐。”胖达赶忙温柔拍背,抚慰这位女士。
除去船长之外,第二要讨好的就是这位新上任的厨师长,这样他开小灶享受美食的几率就会比其他同事大很多啦。
某位终生不愿减肥的熊猫美滋滋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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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奥兰多号”途径法罗群岛,完全进入挪威海领域。这一带的岛屿非常稀少,四面望去,蓝茫茫的一片全是海水,天空也是蓝色的,天海相接,纯粹的蓝到让的感官都感受到震惊。大片白云占据某一带,层层叠叠,仿佛海里的巨浪涌去了苍穹,从此画卷一般,永恒地定格那里。
四周祥和安静到不像大海应有的模样。
有惊无险的海怪侵扰之后,奥兰多并没有就此放松,反倒加重了侦查员的任务,吩咐他们时刻守候监控舱里,注意镭射图像和红外线映像仪。
节气已至初秋,海上的气温更不必说,秦珊偶尔上一趟甲板还要裹一件薄薄的长款羽绒服才感觉不到冷,尽管这衣服老被奥兰多吐槽“祝贺。毛毛虫,终于找准自己的最佳定位了”,不过为了保暖,秦珊还是会笑眯眯地穿好,把小脸埋进柔软的毛边兜帽里。
奥兰多正船头看海,他衬衣外面套了一件驼丝绵面料的纯黑大衣。因为着装的关系,他看起来更加高大了,一米九的身形视觉效果上被拉长到将近两米,像一座凌厉的幽夜灯塔。
秦珊两手插兜里,左右晃着上身来带动自己接近男,走到他身侧的时候,她用手肘轻轻撞了奥兰多手臂一下。
“怎么了?”对方眼睑微敛,看她。
奥兰度完全习惯了女孩这些微小短促的肢体触碰,前几次会不满地皱皱眉,现已经彻底麻木。
秦珊舔了下干燥到翘皮的下唇,从衣兜里探出一只手,横放奥兰多身前,煞有介事地打招呼和自介绍:“夹克,好,是肉丝。”
“原来爬行虫也会起类的名字。”奥兰多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嘲的笑。
真是无浪漫细胞星!秦珊重新将手狠狠揣进兜里:“一定要看见一次就吐槽一次的羽绒服?”
“没办法,总面前晃。”
秦珊转了转眼珠子,朝奥兰多垂身侧的手背看去,他的小拇指关节处被海风冻得泛红,两天前她就注意到了。
秦珊盯紧那一块,从右边兜里掏出一对天蓝色的物件,强塞进奥兰多大衣兜里:“奥兰多,像这种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特别特别需要这个东西。”
“看手上都要生疮了,”女孩用线条柔润的下巴颏示意那处:“今年生一次的话,以后每年一到这种时候就会复发。”
奥兰多不知道她把什么玩意儿揣进了自己兜里,有种莫名的被侵犯感觉,他飞快地将那块带有柔软触感的东西拽回手心,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双羊羔绒手套。
他突然想起曼妮亲自给布莱迪织的那顶针织帽了。
秦珊哈出一口白色雾气:“嗯,戴上试试。”
奥兰多:“多此一举,有许多手套。”
“啊呀~”秦珊颤着音发嗲撒娇:“这是亲手做的嘛,帮沃夫做小窝的时候,顺便给缝了一双这个,是一针一线慢慢缝的噢,内衬和外皮都用的非常舒适柔软的羊羔绒。快,快戴上,以的格担保,戴不了吃亏,也戴不了上当。”
男冷冷咬出这条长句的重点用词:“顺便……帮做的?”
“不不,主要是帮做手套,顺便帮沃夫做的小窝,嗯!”秦珊立刻狗腿子一样否认。
奥兰多这才张开五指,慢条斯理将其中一只往左手套,不大不小,刚好合适,内里还存留着女孩口袋里的温度。
“哈哈哈哈,太棒了,正正好。”秦珊得意地自夸。
等两只手都装进手套,金发男面露嫌弃,挫少女锐气:“这种娘炮的颜色也只有想得出。”
“哪有,皮肤白,什么颜色都衬,而且不觉得这颜色跟喜欢的大海很接近吗?”秦珊唰一下从自己口袋里拖出两只粉红色的,外形差不多,但是小上几号的羊羔绒手套,举着手臂他眼前晃悠炫耀:“将将!的是粉红色,情侣款。”
“呵,就这点出息了。”男湛蓝色的眼眸看向别处。
秦珊神速把自己两只小粉套好,靠到男手边抖抖抖:“好看吧,般配吧,大手套,小手套。”
没得到对方的理睬,女孩也没露出一丝不悦之色,只收回臂膀把两面掌心贴上自己脸颊,自顾自地哼着奥兰多完全不懂的轻快中文歌:“大大的勇敢保护着,小小的关怀喋喋不休,感谢们一起走了那么久,又再一起回到凉凉深秋,给的手,像温柔野兽,们就一直这样向前走……”
嗯,是梁静茹的《小手拉大手》。
拉锯一样的曲调又出现了……奥兰多很想扯下手套塞她嘴里再折回船舱,但他并没有,而是选择留原地。
是的,这个女真的很烦,烦透了,简直烦死了,苍蝇一样聒噪,蚂蚁一样弱小,万年吊车尾一样总拖后腿……
但,很奇妙也很莫名,跟她一起的时候,再沉闷的情绪都会被她调动到轻松明快的高度,就像吃一颗水果糖。
****
船还挪威海域缓缓前行,夜幕降临,海天之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深蓝色的帷幕顶被黏上白色的半月牙儿,它幽幽泛出清冷的光,与映水里的相称,如同一双半睁半眯的眼瞳,凝望着地球上的万物。一只从属于海洋,一只依附穹宇。
这一带海域所有航海的心目中都充满了玄幻和神秘色彩,只因北欧神话里那只游离于挪威和冰岛近海的海怪——克拉肯,它巨大的身躯和令恐惧的外表使它常常出现各种小说影视作品当中,但真正见过它的并不多,甚至是,也许地球上根本没有一个见过,它只是一个不存但又非常鲜明的传说而已。
除去监控室里的侦查员和操控间的掌舵手,“奥兰多号”上的大部分船员都作息很规律地蒙头大睡,秦珊自己卧室里看书,她前两天向奥兰多借来了几本书,有以下两类,航海相关的正经读物,打发时间的睡前小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法再回国念书了,但是嘛,活到老学到老拓宽知识层面还是很重要的,学渣偶尔也要反转一下当学霸。
台灯下看了两个小时,困意侵袭,秦珊不由打了个哈欠,她阖上书,跑到沃夫的小窝边,蹲下|身替呼吸沉稳的黑狼把小毛毯轻手轻脚拉好,这才蹬掉拖鞋,滚回自己床上。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每天定时定点给奥兰多短信,说“晚安”。
虽然对方一直不回复。
男早上接收了她的礼物,所以秦珊今天兴致比较高,她又多发了一条差不多的,只不过这次加了目标主语:“奥兰多,晚安。”
还是不搭理。
秦珊被子下面翻了个身,半边脸蛋埋进鹅绒枕里,继续噼里啪啦按键盘:“晚安晚安晚安,奥兰多奥兰多奥兰多:D”
“这些毫无意义的短信费用从周薪里扣。”死缠烂打还是有效果的嘛,对面总算有反应了。
睡意一瞬间被快活冲淡,秦珊鲤鱼打挺坐直上身,打字给奥兰多:
“也跟说一次晚安,就这一次,好不好?奥兰多。”
…………
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奥兰多正单臂枕脑袋下方,一手握着手机跟秦珊互传简讯。
他手指顿液晶屏上,盯着短信界面足足有一分钟,像思索什么,但最终他还是向这条带有半祈求半撒娇性质的短信妥协了。
闪动符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地往后跳,男很快输入栏里键入黑色的英文字母——
“goodnight,Qing……”
噢,对了,这里不得不说一下,船长大这之前曾经研究过汉语拼音表,并且很快熟悉了各个字母中文拼音中的念法。根据中国女名字的发音,他没费什么脑细胞就逻辑推理出该由哪几个字母组合而成了,这种程度的困惑,对于一名剑桥大学高材生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由于不大确定女孩姓氏的发音是Qin还是Qing,又防止自己打错导致对方的狂犬病二次发作,奥兰多挨个字地删到“Qin”的“n”后面,心中默默回念了两遍中国的名字,妈的,汉语拼音真烦,跟使用它的中国一样麻烦。奥兰多彻底放弃纠结这个念“鸽”的后鼻音到底该不该用,反正50%的几率,他索性遗弃掉“g”,直接输入s—h—a……
而就“n”键还没按下的那一刻。
卧室上方传来一阵凄厉无比的惨叫,紧接着就是重物被狠狠摔砸地面的巨大声响,嗵嗵嗵的噪音随即响彻金属天花板,像有一个疯子房客住那里,而他正狂躁地拍打篮球一样——
船长卧室舱的上方是监控室。
下一刻,奥兰多抛弃完成短信,把手机丢回枕心,同样的地方取出一把手枪,利落上膛。
顶灯把男修长的身影投映地板上,黑影快步走到房门,而后完全离开。
船上所有都听见了这种噪音,三层空间的走廊里有脚步声纷沓响起,奥兰多抵达二楼的时候,刚好撞见从卧室里飞奔出来的秦珊,她里面衬着睡衣,外头还套着那件软体虫一样的羽绒服。大黑狗睡眼惺忪地跟她脚跟后头,嘴张得像簸箕,边吐舌头边打哈欠。
三个一起下楼,与大厅里面的船员们会聚,大家都习惯性地随身携带武器。
可怕的敲打声再一次静止,整艘船回归死一般的寂静。
剩下的,就只有活的呼吸。
奥兰多扫视四下攒头的头,点出两名高大威猛的船员,抬眸往楼梯最上方看了眼,冷静地下命令:“肯特,希瑞斯,们两个和一起去监控室,剩下的决不可以随便离开大厅,如果们这里有突发状况,就用枪声通知。”
“想跟一起去。”秦珊没来由地感觉到害怕,她不想奥兰多离自己太远。
奥兰多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来当拖油瓶?”
秦珊咯蹦咯蹦咬指甲:“随便当什么都行,反正一离开就害怕,就让跟着吧。”
奥兰多注意到女孩紧张兮兮的神色和动作,“好吧,和沃夫一起来,”视线来到大狗身上:“看好她。”
“没问题。”大黑狼一秒钟龇出满嘴尖锐的利牙,示威。
奥兰多将手中的黑枪抛给秦珊:“的防身武器。”
“嗯!知道了!”秦珊用两只手稳稳接住,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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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停了最高处的监察室门口。
此间通行无阻,走廊里也无比安静,和往常入夜后的情形并无差别,好像刚刚那个疯狂的暴动之音皆是幻觉。
大块头肯特走最前边,他一边往门侧的指纹鉴定仪口盖章般按下大拇指,一边抬高冲锋枪到肩膀的位置。
嘀嗒。
白色的金属门板脱离高度电子锁的禁锢,洞开出一道缝隙。
奥兰多上前一步,和肯特并驾齐驱,一脚踹开了监控室的大门。
凛冽的寒风打每个脸上,发丝因为强大的气流不由往后翻动。
房间里空无一,本来应该坐计算机显示器后方转椅上的侦查员,仿佛间蒸发了一样。没过几秒钟,这股寒冷气流的来源很快被找到,它就控室里的天花板上,那里不知被谁破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坚硬的钢板向内翻卷,夜风就从破口里灌进来,比冰冻还要刺骨的凉。
而同样是钢材制造的光洁地面,已经被相同的力量给砸得微微下凹,隐约能显出是一个形,塌陷的形处有点点滴滴的斑驳血水,它们被融汇一起,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子,一直延伸到后方的卫生间,非常可怖。
凶多吉少,秦珊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一手捏紧枪,一手揪着奥兰多的后背衣料,从那一点温热里寻求安全感,边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向卫生间。
血腥味愈发浓重,还夹杂着不明的异臭。
到达卫生间门口的时候,秦珊能察觉到身前的男突然定停原地,打头的肯特和希瑞斯也是。
像是同时看见了什么无法再让他们往前跨越的画面一样。
头顶的冷风不停地往这间小房子里涌动,秦珊牙齿止不住地打颤,但她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慢吞吞从奥兰多宽阔的后背探出半个头,好让她的视野也能拥有身前所看见的场景……
秦珊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内冷透。
一具可怖的男性尸体被架白色抽水马桶上方,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东西称作男性尸体,因为他的身体和半边头颅已经呈骷髅状,残余的血肉绞骨架上,混合着黏液里模糊成一片,恶心至极。几缕鲜血从他额头蜿蜒而下,流淌过半残缺的下巴,滴落到地面,啪嗒,啪嗒作响。而他另一半还完好无损的脸颊上,眼珠子已经不知去向,正用黑洞洞的、鲜血淋漓的眼眶,惊恐地盯着所有。
那是他生前最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