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2

    光耀军团是一支被失败磨练出来的军队，历经硝烟、战火、屠戮和血洗,几次从刚成立时的三百艘战舰奋战而至最后几十艘甚至十几艘,而西利亚本更是经常游走于生与死的边缘。

    这段时期内,有一个给了光耀军团很大支持——当时的联盟议长森克尔·孔塞特林。

    从西利亚的回忆来看,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离开联盟首都蓝汐星,去自己的出生地白鹭星上的某个实验室检查身体。这些片段往往晦涩不清难以辨认,但海因里希能清晰的感觉到,每当这时西利亚的心情都不会太好,那些快速推进的零散画面就是他刻意模糊这段记忆后的结果。

    值得注意的是,每次去做全身检查的时候,孔塞特林议长和他的孙女、实验室负责艾德娜都。

    西利亚的记忆并未清晰透露出原因,但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要知道当时他还不是元帅,只是一个刚晋升没多久的上将,而联盟这样的上将共有六十二位。基因手术的作用下他们表面都维持鼎盛之年，但除了西利亚外，所有上将都有着超过三十年的深厚资历。

    一个小小的身体检查都能劳动联盟议长亲自出马监管，西利亚背后的水又该有多深？

    西利亚担任上将的这段时间，大概是他跟艾德娜感情进展最快的时期。

    他意识中最经常出现的，就是白鹭星上那片葱葱郁郁的鄙田，年轻的艾德娜穿着白裙坐躺椅上，光着雪白秀美的脚丫，咯咯笑着去踢拿着书走来走去的西利亚：

    “真的有这么忙吗？去拿那杯鄙汁给！”

    “看什么？别走了，快坐下来！”

    而西利亚回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无奈道：“有一大堆军务报告要看呢……”说着仍然去拿了鄙汁，俯身递给艾德娜。

    他们坐田野间看书，喝茶，聊天，一起度过温暖而轻松的下午。傍晚时一架重重护卫的武装飞艇降落白鹭星，西利亚便会向艾德娜告别，登上回蓝汐星军部的旅程。

    那也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段毫无隐瞒、平静顺利的日子。如果时光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话，也许他们最后真的会结婚，从此成为美满幸福的伴侣。

    然而世事无常，银河纪元三千一百年冬天，森克尔·孔塞特林议长出访途中遇刺，抢救无效身亡。

    盛大的葬礼首都举行，一身黑衣的艾德娜水晶棺木前痛哭失声。西利亚身着军服，和一众联盟军部高官排着队行完礼，便离开众向艾德娜走去。

    “节哀顺变，”他扶起艾德娜，低声道：“议长天有灵也不会……”

    啪的一声艾德娜抓住他的手，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加文，需要的帮助。”

    西利亚一愣。

    “议长改选下个月举行，包括父亲内候选一共有七个，最终按票数多少决定下任议长选。”

    “……”

    “需要那一票。”艾德娜的声音斩钉截铁，道：“记住，不是父亲需要，也不是孔塞特林家族需要——是，需要个的那一票。”

    后来很多事例都证明艾德娜·孔塞特林完全无愧于她身上的政治家血统，敏锐而独特的女性直觉帮助下，她的政治素养和嗅觉有时候甚至比西利亚还强。

    当时的七个候选中，她的父亲道格拉斯·孔塞特林其实希望不大，得票只占总票数的12%；然而西利亚投下自己那一票后，仅仅24小时内，联盟军部的政治风向就完全变了。

    代表光耀军团全体的四票，经过短暂的团内表决后全部投给了孔塞特林；代表军委会的六票本来迟迟未投，但光耀军团作出表态后的当天下午也投四张了孔塞特林；各星系驻军随风而动，第二天有超过百分之四十的投票都给了孔塞特林……

    当第三天西利亚从军部例会上脱身并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孔塞特林家族已经疯狂吸收了联盟军界内超过半数的总票量！

    西利亚完全没想到，最终结果揭晓前本应是一级绝密的投票内容，竟然自己点击提交键的那一瞬间就通过各种各种渠道流传出去了，其幕后黑手当然不言而喻。而他个那微不足道的区区一票，经过光耀军团、联盟军委乃至地方驻军的层层放大，最终撼动了整个选举的票数体系。

    西利亚和艾德娜之间终于爆发了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场激烈争吵，最终结果是西利亚愤而出走，并拒绝参加孔塞特林家族聚会——这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因为他本来已经打算好和艾德娜一起那场聚会上正式订婚。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无事于补。

    两周后的改选投票结果公布，道格拉斯·孔塞特林以领先第二名17%的票数顺利当选，成为了下一任联盟议长。

    而彼时光耀军团总指挥官加文·西利亚极南星上练兵，拒绝参加他的就职典礼，甚至没有军委发出的联名贺电上签字。

    这件事的结局是艾德娜亲自飞往极南星，劝说了西利亚半个多月，才以增加两名副议长的代价勉强平息了他的怒火。

    西利亚带兵回到蓝汐星，并没有媒体面前提及这场风波。表面上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然而暂时的和解不能掩盖明眼都能看出的事实——

    身为政客家族的后代，艾德娜比西利亚还先一步看出了自己男友身上的巨大政治潜能。

    而他们的感情，从这一刻开始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银河纪元三千一百二十年，西利亚凭借深厚的战功及望，被公投推选为三军元帅，从此成为了联盟军事第一。

    就职典礼上的西利亚一身白色军服，同色手套马靴，腰佩钛银军刀，胸前和双肩分别戴着三枚金色军徽，象征着古地球时代海陆空三军军权。他面无表情腰背挺直，光耀军团十三铁卫的簇拥下走上高台，从议长手中接过了双s机甲凤凰——一枚银色戒指，并戴了自己左手中指上。

    全银河系都见证了这一幕。

    他的视线向台下一瞥，电光火石间与艾德娜对视，随即一触即分。

    刹那间他的记忆是如此深刻，以至于那画面经过数百年的时光洗礼，仍然还清晰得纤毫毕现——豪华的礼堂中，艾德娜穿着昂贵精致的套装，带着羽毛礼帽和丝绸手套，随着众优雅鼓掌；她眼中仍然洋溢着欣喜和爱意，但已很难分清真假。

    西利亚挪开了视线。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担任议长护卫的卡洛琳正坐不远处，此时还是个触世未深的年轻女性。如果有一架摄像机正巧掠过半空的话，就会发现艾德娜、西利亚和卡洛琳这三的位置正好相对，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一切命运的昭示，此刻已隐隐现出端倪。

    `

    西利亚成为联盟统帅后的第二年，率军巡回出征边疆；第八年，周边星系基本宣告平定。

    此战奠定了他本的军神地位以及联盟银河系中的声威，此后18至25岁青少年中自愿服兵役的数上涨了百分之三十，申请光耀军团的应征者更是足足提升了一倍。

    而此时银河系已无较大战事，联盟进入了数百年来的第一次和平期。

    比较平静的大环境下，西利亚再次将订婚提上了日程。

    其实这时艾德娜已经是很公开的元帅女友了，他们彼此身份匹配，门底相当，而且艾德娜身为罕见的omega女性也比较受民认可，普遍都觉得他们理应配成一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快会白鹭星举行订婚仪式，西利亚甚至连场地都定好了，就自己出生的那片鄙田上——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仪式举行前突然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那天傍晚西利亚从军委回到自己市郊的私宅，赫然只见门口靠着个满身是血的低级军官。他立刻上前把军官扶起来，却被对方挣扎着抓住手，开口就是一个劲爆的信息：“元……元帅，蛇夫……蛇夫星座暴动了！”

    西利亚瞳孔瞬间紧缩。

    “副司令打死……打死士兵，军队联名抗议，被镇压死……死了几百……现当地军营全部封锁，通讯被监管了，放消息出去的……全部都……全部都……”

    那军官喘息两口，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们藏商船上，逃到蓝汐星，但刚落地就有宪兵来抓……只有逃出来，只能来找……”

    西利亚手指微微颤抖，半晌抚了抚军官凌乱的头发：“没关系，知道了。叫什么名字？”

    “卡列扬……”那军官一张口血沫就从嘴角涌出来：“——的名字叫卡列扬。”

    联盟军史上最大的贪腐案由此揭开了序幕。

    没有想到西利亚的行动力竟然如此之高：卡列扬告密的当天晚上，宪兵队队长被捕下狱，首都防卫军被正式解除武装；第二天元帅侍卫队开到蛇夫星座，十三铁卫如狼似虎，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把蛇夫星座驻军司令抓起来绑了。

    很快当地的情况被反馈到元帅面前，那天下午西利亚亲自带兵包围了军部大楼，面对匆匆赶来的道格拉斯议长，他只说了一句话：

    “军部要清理门户，回去管好议会吧。”

    事实证明就算道格拉斯想管也没用，很快这把火从军部烧到议会，无数被揭开的黑幕让议员们想逃都来不及了。

    贪污腐败、徇私舞弊、盗卖军火、玩忽职守……一桩桩惊的罪行被暴露光天化日之下，短短两月内便有数十位议员落马。开始道格拉斯议长还想强行阻止调查，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牵涉到孔塞特林家族，连他也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那是联盟政治集团震动最大的两个月，反腐风暴从地方驻军刮到中央军部，再从中央军部席卷了最高议会。每天都有不同的官员被“请去谈谈”，绝大多数一谈就不会再回家了；紧随而来的就是家被监视，账户被冻结，所有资产都要地毯式清算一遍。

    这还算好的，行政体系内的议员毕竟还能先去“谈谈”，谈好了说不定还能免去被清算的命运；然而军队，西利亚几乎一手遮天的地方，被牵扯到的军官根本没有任何“谈谈”的机会，直接都是解除武装原地监|禁，然后立刻开始清算资产——要是清算出哪里不对了，自然有会上门跟谈。但如果“不对”得太大了，那是根本谈都不谈的：他妈上军事法庭跟元帅亲自说去吧。

    这场风暴整整刮了四个月，联盟议会落马了六十二个议员，军部四十名校级军官被抓，三十九名将军夺衔，其中甚至包括八名上将。原本西利亚还要继续查下去的，但很多黑幕已经深入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再往下就要查到道格拉斯议长本了。

    “必须停止！”那天晚上艾德娜强行接通了元帅办公室电话，当着侍卫的面对西利亚咆哮：“议会已经一团糟了！再像这样下去行政体系会瘫痪！必须立刻停止发疯，现就给住手！”

    西利亚站办公桌前，神色冷漠问：“想怎么办？”

    “撤销调查组，把目前押的官员立刻放回家，从现开始抹平事态９有之前封存的资料全部销毁……”

    “不。”

    “——说什么？”

    “说不。”西利亚的声音很平静，道：“会暂时收手，但那些资料将被永久保存，作为将来再次启动调查的依据。另外指向孔塞特林议长的相关证据已经被保留下来了，下任改选时重新做出选择的。”

    艾德娜仿佛哽了一下，许久后缓缓问：“一定要这么跟说话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寂。

    “加文……还记得，前天是们本来打算订婚的日子吗？”

    西利亚挪开目光，低声道：“那天去了白鹭星。”

    “去了白鹭星，”艾德娜冷冷道：“但去之前却没来接。”

    宽敞的办公室内一片安静，两隔着光屏对视，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半晌艾德娜苦笑一声：“算了，反正也不是没推迟过，下次再说吧。”

    全息影像消失光屏上，她切断了通讯。

    西利亚缓缓坐下，一手扶着额角，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片刻后他无声的挥了挥手，两个侍卫立刻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

    “可以进来了，卡列扬。”西利亚低声道。

    大门外屏声静气站着的卡列扬当即一愣，磨磨蹭蹭的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脸上有点难堪：“抱歉元帅，不是故意……”

    “没关系。是什么茶？”

    “薄、鄙——”

    卡列扬偷觑西利亚一眼，迟疑数秒后小心翼翼把茶杯放到他面前，忍不住道：“其实觉得艾德娜小姐早就知道蛇夫星座兵变的事，但……”

    “知道，所以她才想提前订婚。”

    “……其实这世上还有很多好女孩儿，元帅。”卡列扬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而且孔塞特林家族地方驻军的名声并不好，艾德娜小姐只是想把您绑他们的大船上，如果换成一个出身清白、品贤惠的好女孩儿的话——”

    “卡列扬，”西利亚沉声道，“闭嘴。”

    卡列扬骤然止住，半晌低声道：“对不起，元帅。”

    西利亚端起茶喝了一口，热气氤氲中他眼睫低垂，看不清什么表情。卡列扬忐忑不安的候一边，本以为接下来他就该摔杯子叫他滚蛋了，但许久后却听见西利亚的声音非常平和，问：“有没有想过回蛇夫星座？”

    ……这是打发他回原籍的意思吗？卡列扬眼神立刻黯淡下去，说：“随时都可以走……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料，回去后会自己向长官解释的。”

    其实他根本没法解释，西利亚虽然把他通风报信的事议会面前掩盖住了，但这么大一活消失又出现，地方驻军中肯定瞒不住，他的长官立刻就会发现异样。被这次政治风暴拉下水的太多，西利亚位高权重他们动不了，但弄死他这只小虾米来出气是绝对没问题的。

    卡列扬越想越苦涩，心内便有些自暴自弃，刚想强装欢颜道个别，就只听西利亚摇头问：“怎么可能自己去向长官解释？被知道了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这样吧，身边有几个亲兵名额，愿意来身边当侍卫吗？”

    卡列扬瞬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心脏砰砰跳，血液一时全冲上了头顶。

    “但——但只是低级军官，又不是首都军校毕业——”

    “没上过军校，”西利亚哂道。

    卡列扬徒劳的张开嘴又闭上，张开嘴又闭上，反复几次后终于从喉咙中挤出一点声音：“那好……好的，答应……不愿意成为……不是说非常荣幸……”

    然而卡列扬的效忠词注定没机会说完。

    西利亚起身拍拍他的肩，把空茶杯塞到他手上，转身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