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3)
十数分钟后,黎美静端了碗蛋汤进来:“孙菀,喝点热乎的。”
见她不动弹,她便在她桌子前坐下:“刚临城给我打了个电话……”
孙菀倏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黎美静有点心虚,这女儿太精,一下子看穿了她,她讪讪地说:“是我打的,别怪妈多事,很多事情咱肉眼是看不真切的,尤其是那个小三儿还是个戏子,咱就更不能只看表面了。”
孙菀怔了一下,目光渐渐从她脸上落到她身后的墙面上。
黎美静见她态度有所缓和,将椅子往前拖了拖:“临城说他昨天刚从美国回来,本来打算马上回家,临了被一个应酬拖住了脚。当天吃饭的人全是他弟兄,大家都在兴头上,他一个不慎就喝多了。结果早晨一醒来,就看见那个女人在他边儿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孙菀轻轻发出一声冷笑,酒后乱性大概是比堵车迟到稍微不那么烂一点的谎言,难为黎美静竟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
看来连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孙菀叹息起身,再度将柜子里的衣服往皮箱里放。结果她放一件,黎美静就往外拿一件,如此反复了几次,孙菀重重把一件衣服丢进箱子里:“你够了!”
黎美静蹲着将她箱子里的衣服全拿出来,铺平放回柜子:“我知道你委屈。既然你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我就不说了。你好好在家休息,不想工作就别去,我养得起你。”
孙菀下巴颤了几下,眼圈红透。
“蛋汤趁热喝,土鸡蛋两块钱一个呢。”
黎美静边说挑开孙菀卧室的帘子,她人已经出去了,脑袋却又伸了回来:“孙菀啊,一个把握不住自家男人的女人,再怎么聪明也是有限的。”
霓虹斑斓,光影迷幻,“煌族”最大的包房,低沉的重音音乐极富韵律地撼动在座者的心脏。
斯诺克球桌旁,徐韬抱着一个s型身材的俄罗斯美人,装模作样地教她打球。徐韬生得矮胖,抱着白龙马般高大丰满的洋美人,场面滑稽异常。他们身后,一票妖娆女子望着他们吃吃娇笑。
就在徐韬上下其手之际,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道高大的黑影带着肃杀之气闯了进来。
徐韬应声看去,见是卓临城,吓了一跳,但还是满脸堆笑地往上迎:“卓……”
“哥”字还未来得及出口,一记重拳就落在他的鼻梁上,他眼前骤然一黑,踉跄着跌倒在地上,眼泪鼻血一并往外溢。
身后的莺莺燕燕尖叫着往外逃窜,酒杯、啤酒瓶、话筒纷乱地砸向地板。
卓临城快步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捞起,卡住他的脖子将他往后逼退,眼见他濒临窒息,双眼上翻,他才收回手,又一拳将他打倒在球桌上。
徐韬几乎休克,连告饶的话都不说出来,蜷在球桌上,眯着眼畏惧地看他,咝咝地吸着冷气:“别……别……”
卓临城脱去身上的大衣,扬手丢在球桌上,揪着他的衣领将他再度提拎起来,目光如刀:“你老实交代,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儿?”
徐韬筛糠似的抖着:“卓哥,我听不懂啊,什么怎么回事儿……”
“砰”的一拳砸下,徐韬听见自己左边眉骨断裂的声音。
“我再提醒你一次:我要知道昨天晚上你是怎样给余小菲拉的皮条!”
徐韬举双手告饶,双腿几乎跪下去:“卓哥,我真不知道,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算计你。你自己喝醉了,有些事儿可能记不清了,但……但也不能怪到我头上啊。”
卓临城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包房门口,将门反锁上。
徐韬心知不妙,拔腿就往卫生间跑,卓临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扯住他的手臂反手一拉,将他带倒在地上。卓临城欺身上前,将徐韬笨重的身体扳正,右膝重重地抵压在他左边的肋条上:“就凭那点酒也想让我喝醉?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徐韬野狗般鬼哭狼嚎:“我真什么都不知道!昨晚那么多人,你怎么偏偏怀疑我?”
卓临城捞起桌上的一支啤酒瓶,在他耳边砸碎,拿锋利的玻璃尖对着他脖子上的大动脉:“说!”
徐韬亦发了狠,咬着牙,死死憋着一口气,双眼血红地瞪着他:“我不知道!”
卓临城唇线紧抿,眼神阴沉黑暗,握着酒瓶的手剧烈颤抖,几滴汗从他青筋暴露的额角滚落,挂在他的眼帘上。
“卓哥,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徐韬最后那点狠气在他暴戾的眼神下消散殆尽,他大哭着哀求,“我要出个三长两短,你自己也过不去你爹妈那一关!虽然说我的贱命不值钱,但你真犯不上和我玉石俱焚哪!不行你再往嫂子身上想想,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嫂子一个人该怎么办?”
卓临城重重喘息着,眼睛里的阴翳渐渐散去,他松开他,将他拖到沙发边,重重扔下。他仰头深吸了口气,走到斯洛克球桌前,拿起外套利落地穿上:“以后别让我看到你。还有,去告诉余小菲,不要拿我玩火。”
*
暗红色的苹果在余小菲纤细的手指间转动,蛇一样的果皮从她刀下探出头来。她面无表情地坐在病床前,低垂的眼帘后,隐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今日没有化妆,素淡得像一尊瓷器,一头长发也只蓬松地绾了个韩式发髻。不认识她的人见了,只怕会当她是位娴静温柔的小妻子。
“你是没亲眼看到他那股狠劲儿,我现在一闭上眼都还瘆得慌。菲菲,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你要真把他们拆散了,恐怕你下辈子没一天好日子过。”病床上,赵韬两边脸都高高肿起,红色的面皮上满是青紫的癫痕,原本就小的眼睛索性变成两道可笑的缝。
一条完整的苹果皮“啪”地掉在地上,余小菲切下一半果肉,用刀尖叉着递到徐韬嘴边,徐涛忙不迭地伸嘴去咬那果肉。
余小菲目不转睛地凝视他,忽然笑了:“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一个故事。”
她的笑容让徐韬呼吸发紧,一双眼睛放出豺狗似的贪婪光芒:“什么故事?”
和他经历过的女人比,余小菲算不得一流姿色,但只要她对他笑,他就会着了魔似的起反应。和别的女人不同,她的笑容既高傲又温柔,眼神里明明写着看不起他,神情却像在温柔讨好。每逢见到这种笑容,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用男人的方式征服她眼里的高傲。
“听说爱斯基摩人捕杀北极熊,只需要一把这样的小刀。”余小菲转了下手中的刀柄,像看孝那样看着他,“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对吧?其实办法很简单,只要用海豹血和匕首做一支血冰棍,丢在北极熊出没的地方,嗜血如命的北极熊就会迅速赶来舔这支美味的血冰棍。舔着舔着,它们的舌头被渐渐融化的冰块麻痹,露出来的匕首割破它们的舌头,但它们还是会在欲望的驱使下,不停地舔自己的血,直到因为失血过多休克。然后,它们就变成爱斯基摩人的坐垫和食物。”
闻言,正在刀口上咬苹果的徐韬不寒而栗,连忙收回嘴巴。
余小菲目光落去窗外,幽幽叹了口气:“我记得有句佛经说,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意思是说,人并不比北极熊高明,明明知道爱和伤害共存,却会为了那一点点甜奋不顾身。”
“这不是自虐么?哪儿找不到点甜头?非去刀口上舔?”徐韬嘟囔了一句,“菲菲,你可是个聪明人!”
余小菲施施然起身,将他的病床摇起来,望着他的伤口意有所指:“韬子,你不也聪明?”
“那不同,我是被打得半死了,但我也换到实在好处了。”徐韬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那晚的旖旎风光,他急促地捉住她的手,急色地舔着她沾了苹果汁水的手,“可你呢?赔了夫人又折兵,白便宜我了。”
余小菲垂眸看着他,好像舔她手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条撒欢的牲畜。
徐韬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菲菲宝贝儿,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另一半报酬?我可是为你死了一回的!”
余小菲抽回手,一点点拉开连身裙的拉链:“不如现在?我实在不喜欢拖泥带水。”
徐韬盯着她半裸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口水,喘息着说:“我们说好的,这次不戴套……”
余小菲面无表情地掀开他身上的薄薄床单,将仅剩的蕾丝底裤拉到膝盖以下:“好,我们银货两讫。”
十余分钟后,余小菲拉上裤子,套上连身裙,宛如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快步穿行于VIP病房区安静的回廊,赤槐枝杈里透过来的光斑在她脸上、身上跳动,她一口气走到尽头的公共卫生间,将门重重反锁上,走去洗手池前剧烈地呕吐。胃部的痉挛导致她美丽的面庞严重抽搐,勾魂夺魄的清水眼里亦布上骇人的血丝。良久,她喘息着拿出包里的纸巾,重重擦过双唇。
呼吸渐渐平缓,她望着镜子里自己阴冷的面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是很恶心,但她很早以前就习惯了这种恶心。十六岁那年,她第一次用身体换来驻唱机会时,她就清楚地知道,只要这具身体不老,这世界就没有她不可抵达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