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慕汐颜虽低着头,但也觉察她在看着自己,一时间莫名的羞意更盛,便觉在这里再站不住了。想告退,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颇为尴尬的杵在原地。
倒是坐在床榻边的炎无忧抚额颇为倦怠的说了声:“彩墨,起来好一阵子了我也觉得有些乏了,替我更衣,我想躺一会儿……”
“是,姑娘。”彩墨应了去床边四件柜里拿寝衣。
汐颜及时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忙欠了欠身道:“既是姑娘要歇息,那我这便告退了。”
“嗯,你去罢。”炎无忧挥了挥袖轻声道。
汐颜忙却行几步然后转身走出房来,在门首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手抚了抚心口,一手抚了抚脸颊。在外间伺立着等她的山茶见了她便问:“大奶奶这是怎么了,面儿上热热的似是喝了酒一般?”
“姑娘阁子间里比别处热些……”汐颜勉强说了个理由解释。心中却再次骂自己没出息,怎么那么爱脸红,只是和她对了次眼而已。又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被她瞧出了一直盯着她的手看有些心虚才会难堪脸红。不免又感叹那炎姑娘真是生了副水晶玲珑心肝儿,自己在她跟前一举一动都落入她眼中了去,这以后和她相处可要万分仔细小心呀。
山茶听了汐颜这话便笑着接话道:“姑娘在病中,那暖阁中的窗定是没有开,大奶奶进去感觉有些热也是有的。”
汐颜点头讪笑着赞同,一面抽出袖中粉色通花汗巾儿擦了擦额角,一面不由得在心中想到:哎,今日想来她定是要笑话自己了吧。被她这么轻易瞧去了心思且牵着鼻子走,又让慕汐颜有些暗暗的着恼。正纠结着,却见丫头腊梅走了来向她福了福道:“大奶奶,彩砚那丫头来了,说今日便开始教你书房中的差事,这会子她在书房中等你。”
“那我去书房中,你们先回去罢。”汐颜吩咐了山茶和腊梅,等她们两人走了。想起今日还有正事,便收了那些胡乱的想法,往书房中走去。
进到书房中,见昨日来拜见过自己的丫头正在擦拭那房中的书橱。见汐颜进来,便忙走过来道了福,汐颜让她起来。
“彩砚,你且与我说一说这书房中每日要做些什么?”
彩砚将手中的一张抹布放下道:“我们姑娘素来喜欢书房中纤尘不染,所以每日卯时便要进到书房中将这房中的书橱等擦拭一遍,将地扫了。再将姑娘书橱中的书都仔细的整理好,用干净的巾帕把书橱中的沾染了灰尘的书擦干净。这是每日需做的头一件事,姑娘平日没甚事都会在辰时进书房中来读书写字。”
汐颜挽起袖子,“那你今日便教我如何整理姑娘的书籍,如何打扫书房罢。”
彩砚点头道:“那我便先对大奶奶说我们姑娘这书房中的书橱里都有些什么书,在什么位置。有时候姑娘会吩咐我替她寻书,所以大奶奶先要知道和记住这些书大概在什么地方。”
于是彩砚便将四壁书橱中那些经史子集,临贴,琴谱等摆放之处一一指给汐颜看。说了一圈下来,汐颜只觉头都大了。说起来若是打扫房间她是一把好手,可是记这些拗口的书名却着实让她脑袋发昏。自小到大,她都不曾碰过什么书本,也不识字。现在看着这一屋子的书,各样的书名,她真的觉得很无力。
不过慕汐颜做事向来认真且有韧性,这难度越大,倒越激起了她不服输的心劲儿。于是这一整日除了中午略用了些午饭,也不午睡,她一直让彩砚一遍遍的将那些经史子集说给她听。又拿了张纸出来,用毛箔了些自己能懂的符号在上头强行记下。折腾了一整天,到晚间掌灯时,才把又累又饿的彩砚给放回去。彩砚出了书房感叹不已,自己也在这书房里服侍姑娘几年了,却从未有今日这般累,想是话说得太多了,耗神啊,耗神……
慕汐颜这一日也觉得体力消耗得厉害,她动了脑子就会格外疲倦外加格外饥饿。所以晚间吃饭时,将丫头腊梅端来的饭菜一扫而光,这饭量比平日足足多了一倍。山茶和腊梅见了虽然吃惊,但也能理解,大奶奶今日真是和那些书耗上了,这也忒不要命了。
吃过饭,她虽然发困,但却撑着去炎无忧房中瞧了她说了几句话才回来安歇。
回来后她已然眼皮打架昏昏欲睡,丫头山茶和腊梅见了赶忙端水来服侍她洗漱。
坐在小杌子上洗脚时,汐颜差一点栽倒在盆子中,倒教山茶和腊梅吓了一跳。两人忙将她扶住,替她擦了脚换了大红睡鞋,一左一右架着她到卧房中,又替她散了发髻换了寝衣,扶她到床榻上躺下,盖上锦被,放下帐幕,吹灭了灯退出来。
这一夜慕汐颜睡得格外香甜。既不想家了,也不胡思乱想了。
第二日天刚亮,慕汐颜便起来了。洗漱了用过了些茶点,她竟是先到了书房中,对着那些书橱做了一番功课,默默记忆了一番,随后又拿出昨日做过记号的纸张出来核对。一看也对了十之j□j。心中虽有些小小的不满,但也还觉得能过去。
一面背诵着昨日彩砚教给自己的功课,一面将书房中打扫了,书橱擦拭了。等到丫头彩砚进书房中时,汐颜已然坐在书房的一张椅子上闲闲的等她了。
“大奶奶,你这是?”彩砚看见她面儿上颇有惊色。
汐颜微微一笑,“我今日一早起来便把这里打扫了,那些书橱和书册也擦拭了一番。彩砚,你听听我这回可是说对了?”
指着书房中的那些书橱,汐颜站起来一一的将经史子集等书的名字和位置说与彩砚听。彩砚听后不觉惊讶道:“大奶奶你真是厉害,只一日功夫便能将这些全都记下了。想当初我刚进这书房时,可费了好些日子才记住呢。”
汐颜谦虚一笑道:“没有错便好。彩砚,今日你又教我什么呢?”
“今日便教大奶奶如何伺候姑娘写字罢。姑娘写字前,要替她将那些笔都洗好晾干……还有替姑娘磨墨……姑娘喜欢的砚台是……这些纸是……”
这一日除了辰时慕汐颜依旧到炎无忧跟前问安说了几句话,其余时间她都是在书房中跟丫头彩砚学认识炎无忧的文房四宝,以及如何伺候她写字做画。这里面的学问比昨日死记硬背书名和摆放在书橱的位置大多了去。所以慕汐颜整整花了两三日功夫才弄清楚了,学会了。
往后几日彩砚又教她如何伺候炎无忧弹琴,刻印等等。如此七八日后,等她将这书房中的差事学得差不多时,炎无忧的病也痊愈了。在这几日中,罗氏,炎文贵,王姨娘,焦姨娘也进来瞧了炎无忧,汐颜却是回避没有见他们。
九月二十二日一早起来,慕汐颜吃过早饭,还没去书房中,炎无忧房中的丫头彩墨进来传话道:“我家姑娘昨儿个已然大好了,太太让大奶奶今日便和姑娘一起出去向老爷和夫人请安奉茶。”
于是丫头山茶和腊梅替她梳了妆,换了衣裙,陪着她一起出来。到了外头厅堂上略坐了坐,便见炎无忧在她房中丫头彩墨和彩宣等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今日的她穿了件大红织金妆花缎对襟大袖衫,下着五色月华裙,挽了一个凌云髻,头上斜插着一对金蝶恋花钗,看起来既喜气又明丽。
两人在厅堂中厮见过了,彼此行了礼。炎无忧见慕汐颜穿了件粉色桃花云雾烟罗衫,下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简单梳了个单螺髻,插了一根并头莲瓣金簪,脸上薄施脂粉,唇间淡淡涂朱,黛眉弯弯。转盼间明眸善睐,容色清丽,倒还看得。
炎无忧展袖向慕汐颜做了个“请”的姿势,嘴中淡淡道:“汐颜姑娘,请……”
慕汐颜欠身回礼道:“炎姑娘请……”
炎无忧不再推让抬脚便走。
一旁的丫头彩墨忙笑着说:“还是请姑娘和大奶奶一起走罢。”
炎无忧闻言不置可否,只是住了脚转回头随意看慕汐颜一眼。慕汐颜见状知趣的上前一步和她并肩而立。
慕汐颜一站上来,炎无忧二话不说便再次往前行去。汐颜只得和她前后左右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并肩而行。这么走既让她走在前面,外人又看不出两人有什么距离。出了院子往右一拐,又走了会儿路,进入一个角门中,过了一个穿堂,方在眼前出现了五间正房两间耳房,两边东西厢房,连带着抄手游廊的一个颇为疏阔的大院子。
院子中摆放着些花树盆景,廊子下挂着些精致鸟笼。正房前立着好些丫头婆子。一见炎无忧和慕汐颜在许多丫头的簇拥下行来,便俱都上来向两人道了万福。
其中一位面目和善的老嬷嬷先开口道:“老爷和太太都在房中等着姑娘和大奶奶呢。”
说这话的人慕汐颜认识,便是那日自己刚进门儿时,到自己房中来给自己送衣裙和月银的赵嬷嬷。汐颜看着她微微颔首一笑。炎无忧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眉头微拧,旋即又平复下来。不知怎的,每次一听到家中底下人喊自己身边儿的这汐颜叫做“大奶奶”,她便会觉得自己背脊上叫根针刺了一下,不太舒服。
站在正房前的那些丫头婆子此时却无人注意到炎无忧面上那些微不适的表情,众人皆是把关注的目光投到了慕汐颜身上。早听见过这位姑娘的丫头婆子说,这位大奶奶容色甚美,性子温婉。如今一见果不其然,虽然比不上自家姑娘的那倾城之貌,但站在她身边儿,倒是和她身上的娴雅高华的书卷气并不冲撞。这是一种众人也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就是觉得两个人般配。
“若是我们家姑娘是位公子,那大奶奶和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啊……”
“谁说不是,张天师真是神人啊,这命中注定助我家姑娘度劫的人怎么看怎么和姑娘相配……”
“你们这些小蹄子,今日老爷和太太在里头,你们尽在这胡诌,仔细被听到了撕你们的嘴……”
赵嬷嬷在前头引路,炎无忧和慕汐颜并肩踏上了正房的台阶,那在不远处偷觑着两人的丫头们叽叽喳喳的低语声却有几句飘入了两人耳中,慕汐颜听到了微有些不适,可是炎无忧却觉得甚为不快。走两步,在台阶上住了脚,转回头去冷冷的瞟了那些聚在一起的低声议论的丫头婆子们一眼。
“嘶……”众丫头婆子们倒吸了口凉气,只觉身子周遭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俱都一抖,缩了脖子低下头去再不敢言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