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慕汐颜只管望着身边坐着的炎无忧发愣,想从她那雅丽的面容上看出一星半点答案来,但是她却敛容正襟坐着……
哗啦啦抹牌的声音响起,焦姨娘坐在罗氏旁边催促道:“汐颜,快,开始了,叫大姐儿教你抹牌……”
其实在娘家时,汐颜也偶尔也陪祖母和嫡母抹过牌,只是她抹得不好,并不是不会。之所以不想在这里抹牌,还是怕输了拿不出银子来。现在有了炎无忧的话壮胆,她便也大着胆子抹起来。不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午这一场牌抹下来,身边的炎无忧指指点点,到炎文贵散衙回到后面宅中花厅中时,今日这一场牌却是王姨娘赢了,罗氏不输不赢,汐颜输掉了二十五两银子。
昏头昏脑下牌桌时,她只听得炎无忧含笑在她耳边低声说:“今日这银子我且先替你垫上,明日你再还我罢。”
这话让昏昏沉沉的慕汐颜倏然惊醒过来,一霎时真是心肝儿都在一抽一抽得痛,二十五两银子啊,这一月的月例银子外加自己辛苦攒了五六年的银子都输掉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大大败了一回家。
转脸过去看看身旁那无事人一般淡然说话的人,她气得两眼差点冒出火来。但上有公婆姨娘等人,下有一屋子的仆妇,慕汐颜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死死的忍着。
一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紧紧攥着,掐得手心都疼。偏偏此时,王姨娘接了炎无忧递过去的银子笑得灿烂无比,咯咯笑道:“今日碰见这大奶奶真是碰见送财童子了,真真大姐儿这媳妇儿是有福之人,她带了福气给大姐儿,带了财气给我,往后还得多聚聚才好……”
慕汐颜要气得背过气去了,耳中还飘进炎无忧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那我往后叫她多陪陪你们抹牌……”
掌灯时分,一家人在灯下吃饭,菜肴丰盛,壶斟美酿,盏泛流霞,欢声笑语。可这一餐饭慕汐颜却吃得毫无滋味,面儿上还得堆出笑来和众人敷衍一二。好不容易等这酒席吃完,又陪着公婆等人在灯下吃茶,罗氏便看着汐颜问:“昨日听无忧书房中的丫头彩砚来回话说,媳妇儿对无忧书房中的差事已然是熟悉且能上手了?”
汐颜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罗氏微微一笑继续说:“那就好,如今无忧已然大好了,明日她便要进书房中去看书写字儿。媳妇儿明日就顶了彩砚的差进书房中去服侍无忧读书罢,我也可以教彩砚老子娘领了她去嫁人了。”
汐颜又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好”。
罗氏见汐颜低着头脸上颇有倦色,虽然说话时也是带着笑的,便只当是她今日累了,绝没有想到是因为下午抹牌输了银子上面。毕竟众人都只见到是炎无忧拿出银子来的,都没有听到她那句附在汐颜耳边低声说着的话,况且她说话也是带着笑的。
坐在慕汐颜旁边的炎无忧端着茶盏慢条斯理的品茶,间或瞟上慕汐颜一眼,见她回话时那笑委实生硬得很,只觉这人实在有趣,想偷笑又忍住了。想想又有些不忍,便将手中茶盏放下,抬起手来以手捂嘴打了个哈欠。
罗氏一眼便见到了自己女儿的那个哈欠,又看到慕汐颜倦怠的样子,便说:“大姐儿,媳妇儿,这一日下来,想是你们也都累了,这会儿且回去歇着罢。”
汐颜早坐不住了,这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还要带着笑,实在是让她这一日下来所剩不多的体力成倍消失。她很想即刻站起来辞别了公婆和姨娘等人回去。但是不行,她还得看看身边坐着的炎无忧。
这回炎无忧接收到了她有些楚楚可怜的眼神,便当先站起来辞别爹娘等人,说自己乏了,要回去歇着了。罗氏等人自然是允了,让她早些回去歇息。
见公婆这么说了,汐颜便也跟着站起来,辞别罗氏等人。炎无忧站在一边,等慕汐颜辞过了众人,两人又如来时那般并肩走出花厅,后面跟着自己房中的丫头仆妇。
一出花厅,慕汐颜面儿上那强自逼出来的一抹笑即刻消失无踪,她很想大步甩开身边这和自己并肩而行的人回到自己屋子中喘口气。但是她对这府里的路根本不熟,即便心中想那么做也迈不出腿去。
于是她也只能随着那冷清端丽的人气定神闲的迈步前行。外头夜空清朗,明月高悬,夜风中不时传来阵阵丹桂之香。
炎无忧慢慢的行着,走到自家院落门前,只见庭院中的两株高大桂树在秋风中摇曳舞动,那枝条竟出了院墙,白色桂花瓣在风中簌簌飘落,便站住了脚随意吟道:“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后头跟着的丫头婆子一听俱都拍手赞道:“姑娘吟得好诗……”
炎无忧闻言,负手而立,那唇边一点儿笑意尚未绽开,便听得耳边一声娇叱:“让开!”随后旁边那人将她一手推开,大踏步的当先跨进院落中去,身后那两个她房中的丫头山茶腊梅见状禁不住既惊且愣。直到慕汐颜进了院子,两个人才回过时神来,忙上前来向着炎无忧躬身致歉道:“大奶奶想是乏了才……才冲撞了姑娘……”
“无妨……无妨……”炎无忧抽了抽唇角,看那一阵风似冲进院子中的人,抬起手对两个丫头挥了挥袖道:“你们两个快些进去服侍她罢……”
山茶和腊梅听了又欠了欠身,脸上万般尴尬,彼此拉扯着一溜烟儿的进了院子。
“姑娘,你没有事罢?方才大奶奶怎么能那样?要是把姑娘推倒跌了跤可怎么好?”丫头彩墨等山茶和腊梅一走开,便忙上前来替她抻一抻袖,有些不快的说道。
炎无忧抬脚往院子中走,随意道:“想是她今日累了,等不及要回房歇着了……”
众丫头婆子见炎无忧毫不在意,俱都在后头低低议论,“我们姑娘真是好性儿,大奶奶方才那样也不生气。”
“这大奶奶才进门儿七八日,就使小性儿欺负我们姑娘了,真看不出来平日她那温婉的样子也会这般置气。”
“对了,你们说大奶奶今日是为什么和姑娘置气呢?”
“不知道啊。要说起来,只有今日下午姑娘和大奶奶陪太太王姨娘抹牌输了二十五两银子。难不成是为了银子?可我瞧着那银子也是我们家姑娘掏的呀。”
“少说两句,快些进去服侍姑娘安置了,你们这又是在乱嚼什么舌根子。”
最后还是周嬷嬷将众人的话头截断,撵着这些丫头婆子跟在炎无忧身后进了院子,各自去做自己的差事。
而慕汐颜冲回屋后,坐在黑暗中的床榻上还在气得牙痒痒,心想,那个人到底是揣的什么心思?撺掇着自己去抹牌,事先说有她不会输的,结果在她的指点下竟然输得那么惨。更令人可气的是她当着众人的面儿做好人掏出银子给那王姨娘,却在自己耳边说要自己还钱,并且是明天就还,一点不客气。最后走到院子跟前了,还故作风雅十二万分闲情逸致的吟了一首酸诗,看来她的心情很好,她是故意让自己输的而且还借着吟诗在她心中痛得一抽一抽的伤口上撒盐。
最后慕汐颜下了结论,这个人啊外貌看起来最好,但那心却是大大的不好。
正在气头上,山茶和腊梅却进了屋子,见屋子里漆黑一片,忙点了灯进来,将灯放到汐颜床榻边的高几上。
山茶一放下灯便走到床榻边弯下腰来看着慕汐颜问:“大奶奶,你今日是怎么了?方才怎么那般对姑娘?”
慕汐颜默然无语,一时间房中静寂,只有明灭的灯火摇曳。良久,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转脸见房中的丫头山茶和腊梅都在疑惑的瞧着她,便说:“山茶,腊梅,服侍我洗漱了歇下罢。”
山茶和腊梅见她终于说话了,脸上表情不觉一松,腊梅便说:“那我去端些热水来大奶奶洗漱罢,山茶,你陪着大奶奶说话罢。”
“好,你快去,这夜一日一日长了,夜里也凉,大奶奶早睡早起,明日还要服侍姑娘读书写字儿呢。”
腊梅出去了,山茶方又继续道:“说起姑娘,她平日虽冷清,但对底下人甚好,这府中的小厮仆妇没有一个不夸她的……”
慕汐颜梗着脖子,自然是不相信山茶说的话,心道:“她那样子都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
“大奶奶,你是我们姑娘娶进门的媳妇儿,也算是一家人不是?你这才进门儿就和她置气,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有什么还是不要往心里去,退一步儿,往后好相处。奴婢也不知大奶奶今日因为什么事和姑娘置气,但还是要劝大奶奶把这气丢过一边罢。你这么着,若是有人去太太老爷跟前去混说,到底对大奶奶不好,我们服侍的人也不好交代。”
山茶轻言细语的劝解着慕汐颜。这些话入了她的耳,在心中略一转,便知道自己方才实在是冲动了,自己和炎无忧的关系处不好,连带着自己房中服侍的两个丫头山茶和腊梅也不好与炎无忧那边的丫头打交道,况且自己这房中的吃穿用度都要经过那边丫头的手的。若真是和她闹僵了,与己着实无益。
又想到,其实摸牌这回事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赢。况且炎无忧一开始便说过输了算自己的,是自己没有坚决拒绝,存了侥幸之心,也不能全怪人家。二十五两银子就当买了教训,以后万万不可相信那通身书卷气,一派斯文,容貌倾城,一脸无害的“夫君”。
两手放到额头上揉了揉,最终慕汐颜温声道:“山茶,我知道了,放心,往后我再不会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