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紫禁之巅
江湖上有很多人,但只有少数人是有名号的,比如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比如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江湖中每天都发生很多事,但只有少数是会被人记得,甚至一直传颂下去的,比如月圆之夜绝世剑客的决斗。
江湖中最不缺的就是剑客,剑术高明者数不胜数,但能以绝世冠名的剑客,当今之世,公推有二。
一是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二是海外白云城的城主叶孤城。
这样的两人竟也会有决斗的一日。
这般旷世的赌约立刻使得整个江湖为之沸腾。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紫禁城有一“禁”字,本不是寻常百姓可以任意接近的,然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绝世的一战也不是随时可能发生的,那本来也是百年无一的盛世。当今皇帝听闻此事,欣然给了这两位绝世剑客在皇城决斗的荣耀。
这一场决斗几经波折,先是西门吹雪因家中娇妻推迟决斗,后有叶孤城遭唐门暗算身中剧毒,江湖中多有人为这场决斗开了盘口,数额巨大的赌博使得无数本与这场决斗不相干的人利令智昏铤而走险涉足其间,在这场决斗开始之前,已有许多人为此送了性命。
幸而不幸的是,这场赌约几经波折,仍能践行。
九月十五,便是今夜。
皎皎满月,已至中天。
太和殿的殿脊前后几乎都站满了人,这些人里,有江湖成名的高手,也有不愿露出真面目的神秘人物,还有七位都穿着御前带刀侍卫的服饰,显然都是大内中的高手,也想来看看当代两大剑客的风采。
白衣如雪,一尘不染。
这两位剑客竟是如斯的相似,仿佛他们已成了一柄剑一般,冷酷锋利,全然没有人的情感,他们的双眼如寒星一般发出光彩来,没有人能明白他们内心的激动。
花满楼不能,陆小凤也不能,这本也只有绝代的剑客才能够明白。
棋逢对手的喜悦无法与他们诉说。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样赌上性命的决斗傻的可以,唯有当事人可以明白,那一刻内心的悸动唯有剑才能平息。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还没出鞘,但令人心惊的剑气已弥漫开来,这种凌厉的剑气,本就是他们自己本身发出来的。
可怕的原就是他们本身,并不是他们手里的剑。
剑是死物,唯有剑客才能赋予其摄心夺魄的绝世锋芒。
西门吹雪扬起手中剑,昂然冷声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面色未变,低声赞道:“好剑!”
“确是好剑!”西门吹雪一双寒星似的眸子灼灼地盯着叶孤城。
此刻,于他而言,天地之间只有眼前这个人,和他手中剑。
叶孤城也扬起手中剑,“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同样赞道:“好剑!”
叶孤城低叹,“本是好剑!”
两人的剑虽已扬起,却仍未出鞘──拔剑的动作,也是剑法中不可缺少的一门,两人显然也要比个高下。
两柄利剑出鞘,剑气冲霄,光华耀目,刹那间,星月失色,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这两柄剑上。
这是两柄不朽的剑,这一战必将旷古烁今。
剑已刺出。
所有人的心神都为之牵动,视线牢牢地黏在两柄剑上。
两人出剑并不快,而他们之间距离仍有很远。
两人的剑尚未开始接触就已不停的变招,与他们的脚步相比,剑招的变化快的惊人。
有人认为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彩,枯燥得如同三流剑客玩笑般的斗殴,只有当代一流的剑客才能看出这种似花巧般的变招昭示着什么。
这些招式没有一招使尽使全就已变化,随心所欲,剑随心至,这已是武功中高无上的境界!
人与剑合一,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能掌握心剑的剑客,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这个江湖何其幸运,竟能同时出现两位如斯境界的剑客!
这个江湖何其不幸,竟注定了要在今日失去一位这样的剑客!
叶孤城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自由而灵动。
西门吹雪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剑无情,剑客却有情,这对素来习练无情剑道的西门吹雪而言无疑是致命的破绽。
但他已无法回头。
胜负只在一念间,生死只在一剑。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已近在咫尺,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已经没有人能改变这一战的结局,这已是最后一剑,已是决胜负的一剑。
剑去如流星。
任谁也能看到,若是西门吹雪的剑刺入叶孤城的胸膛,叶孤城的剑已必刺穿西门吹雪的咽喉。
上天竟如此残酷,要将这样两位绝代剑客一起带走!
这一剑的光华,竟成了最后的光辉!
有人静静地转开了视线,不愿见到如斯残酷的一幕。
就在两柄绝世长剑将要接触的刹那之间,异变陡生。
一股前所未有的凌厉剑气如惊雷般插入那两道剑气之间。
有人能阻止天上的雷光降临吗?
没有。
所以也没有人可以阻止那一道厚重如岳气势逼人的剑气。
叶孤城的剑和西门吹雪的剑自是锋利无双,然而,在这一道渊渟岳峙的气势之前,这两道锋利的剑气就好似妄图以人力撼动山岳一般渺小而可笑。
那种厚重的压迫感使得旁观的诸人都忍不住想要后退,想要屈膝,遑论身处中央的两人。
势如山岳,而利似风雷。
凌厉的剑气猛地爆发开来,好似地动山摇、洪水咆哮,顷刻间吞没了两人。
众人愕然看着两位绝代的剑客如同脱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飞而去。
两人只退了几丈,但这几丈却如天堑一般横亘在他们之间!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握紧手中长剑,抬头看向前方,眸中出现的并非沮丧,竟是无比相似的狂喜和灼热。
没有朋友,那就享受孤独。
没有对手,却该是如何寂寞?
剑道孤绝,倘若无人可以互相扶持并肩而行,亦无人可以作为对手,唯有自己孤身行于追寻无上剑道的路上,该是何等冷寂?
本以为当今之世除却他们已没有可堪一战的剑客,如今却叫他们遇上了。
这般剑气,这般剑意,这般剑势——此人之剑,冠绝天下!
众人已来不及多关注决斗的两位剑客如何,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场中突然出现的第三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就好像这个人一直和夜色融为一体,直到两道光华耀月的剑气破开了黑暗,照出了她的身影一般!
上清莲花冠,水合色道袍。
来人一身装扮毫无疑问地透露了她的身份——必是道门中人。
古时常有道者近仙,来人一剑败两人,实力之高超乎众人想象,她手中长剑微微鸣动着,剑气凛冽,恍若清辉覆地、无孔不入,绵密无隙地笼罩在场诸人。
无人敢妄动。
那一柄剑的光华竟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完全压了下去,皓然如九天满月。
更令人诧异的是,执掌这柄剑的竟非道骨仙风、鹤发童颜的老者,而是长发垂髫、秀美绝伦的少女。
少女持剑凌风而立,一言不发,先是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复看了叶孤城一眼,就好似在无声发问。
尔等,是否还要再战?
无形的压迫感使得众人息声,最后打破这凝滞的竟是叶孤城。
叶孤城平顺气血,持剑上前,拱手行礼,神态平和。
“道长,我与西门吹雪一战势在必行……待此战后,若我败亡,恳请道长保管我佩剑。”
西门吹雪闻言,脸色微变。
那一名陌生的少女盯着叶孤城看了片刻,周身凌厉剑意忽然收起,刹那之间好似变成了一个不通武艺的普通少女。
那股山岳般的气势骤然消失,竟有人不适应地前扑一步险些栽倒。
所有人都震惊了。
如叶孤城、西门吹雪这般的绝代剑客,便是手中无剑,那股凌厉剑气也早已渗入他们骨髓血肉之中,他们站在那里,就好似一柄名剑。
然而这一位不知从何而来的道者竟能将这般剑意收放自如!
少女忽而回头看向西门吹雪,“你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肃容点头,手中长剑握得更紧。
少女沉默片刻,忽道:“他已存死志,此战必败,今日一战于你已无意义。你若愿等,十年之后,可与我一战。”
西门吹雪不禁目露惊讶之色。
观战之人因距离较远,无法如他一般看出叶孤城最后那一剑的改变。
那一剑,本该是两败俱伤,但叶孤城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变了剑招,倘若无人阻止,最后必是他取了叶孤城性命。
就如同眼前之人所说,叶孤城心存死志,这一战的结果他已经知晓。
或许是因为谋逆未成,或许是因为旁的什么,叶孤城已无心一战、一心求死。
他本以为,他将会在这里失去唯一的对手,从今而后,只能更加寂寞,独行于剑道之中。
谁能知晓,一切竟有了转机?
西门吹雪清晰地记得自己为眼前之人气势所夺失去先机,以至一败涂地,而她的剑与自己并不同,那种剑意令他若有所悟,若得十年,他必能有所突破。
思及此处,西门吹雪目光灼灼地点头,而后看向叶孤城。
“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叶孤城一怔,苦笑道:“西门吹雪,你不愿成全我最后的愿望,莫非想要眼看着我万剑加身、午门斩首?”
西门吹雪尚未回答,少女忽道:“你若愿走,谁能将你斩首?”
叶孤城将檐下一片冷厉的刀光剑影收入眸中,沉默不答。
少女亦往下瞥了一眼,更是远远地往皇帝所在的宫殿望了一眼,稍加思索,探出右手捉住叶孤城手臂,轻声道:“走。”
叶孤城因恍神未能及时反应,待回神时已被少女带着飞上了半空,他不禁愕然。
少女身姿翩然,如同凭虚御风,便是带着他还能如此举重若轻,这般轻功简直前所未闻,仅仅转念之间,少女带着他在空中转了几个方向,轻飘飘地向着宫墙外去了。
西门吹雪紧随其后离开禁宫。
那些埋伏在暗处的弓弩手和大内高手只能面面相觑。
遇上这般轻功高绝之人,失去伏击的机会,他们已无法留下叶孤城了。
太和殿外一众江湖好手全都惊呆了。
半晌,陆小凤呆呆地自问:“糟糕了,这下该如何对陛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