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剑神之妻

    白云城的日子并不难过，尤其是被城主奉为“贵客”的情况下。

    瑶光再次回到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水平,只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不论白天黑夜,只要她有所吩咐,开门传唤,不过片刻就会有将她一应所需整整齐齐地奉上,甚至她没有考虑到的东西都会一起送来。

    或许是因为叶孤城曾叮嘱过什么,又或者是白云城中自有规矩,总之瑶光城主府中从未受到片刻怠慢与冒犯,但总有些令感觉不太对劲。有时瑶光觉得是否是自己多心,但每每她想要招来侍女或者侍卫多问几句,那些总会以最简洁的话给出答案,随后远远避开,好似多和她说一个字都会折寿一般。瑶光自问自己也没有长得不堪入目，更没有凶神恶煞，若不是别有原因，她实不能理解这些为何如此。

    既然从这些下口中得不到答案，瑶光理所当然地将疑问抛给了城主叶孤城。

    彼时，正海边练剑的叶孤城思索片刻后，缓缓答道：“或许是因为清虚道长风姿卓着，使敬慕。”

    瑶光闻言，不禁挑眉，乌黑的双眸映着海面氤氲的水汽，仿佛一同蒙了温润的云雾之后。

    什么是敬慕，什么是畏惧，什么是厌恶，什么是爱戴，她还不至于分不出来。那些绝不是因为“敬慕”才会这样刻意地对她“敬而远之”。

    “叶城主勿要说笑。”

    叶孤城面不改色地说：“并未说笑。”

    瑶光默默地拔出了背后的长剑，信手挽了几个剑花，这才静下心来走到另一处，右足点地而起，轻飘飘地落到了海中一块礁石上，静心感受着大海的气势。她素来熟知的是山，虽曾见海，却只寥寥一面，不曾细观，如今凝神感受，深深为大海的气势所动。

    海与山截然不同。

    山势险峻厚重，如大地之脊，立于天地之间，无论寒暑昼夜，其形不改。

    华山地势险峻，终年积雪，更多几分酷寒，于此雪峰山巅练剑，剑中自然会浸染上冰雪之寒、山势之险，剑以疾、以刚、以直、以奇险为要，故而其势利攻，若然养精蓄锐、蓄势而出，便如雷霆一击，刹那定胜负。

    生长于华山之中、于雪峰习剑有成的瑶光剑中不可避免地满布着山势，运剑有寒雪风雷之势，却缺少属于水的柔性，因此她固然能将三才剑法使得极为出色，却难以两仪剑法上取得同样的成就。

    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六十四卦，演变无穷尽，万象万物，莫不其中。

    阳中有阴，阴中有阳，谓之两仪。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阳极生阴，阴尽转阳，于太阳处生少阴，于太阴时生少阳，阴阳消长，彼此依存。

    阴阳对立而又相互依存，天为阳则地为阴，上为阳则下为阴，日为阳则月为阴，昼为阳则夜为阴，热为阳则寒为阴，动为阳则静为阴，以此类推，若无阳，亦无阴。

    吕纯阳创两仪剑法，蕴两仪之道于内，剑招意不伤，而引感悟阴阳消长、两仪化生之力。

    瑶光之剑，便如只取一极，动若雷霆，其力刚，若阳极，刚不可久，剑势一尽便消失无踪，无法自然地转化到阴极的阴柔之力，她所欠缺的恰恰是水中所蕴含的柔。因此，瑶光此刻直面大海，感受波涛无尽、水势苍茫无边的气势后，竟有些出了神。

    若她能从大海中感悟水性，或许，她的两仪剑法和道法都会有所精进吧。

    瑶光并未急着挥剑，就那么持剑站礁石中，静静地感受着海浪冲击礁石，前浪未倔浪已至，脚底微微的震动竟似绵绵无尽，仿佛永不休止。临至岸边，浪潮仍有这般气势，大海中央，那般滔天海浪更令惊骇神往。

    天地造物，自然之力如是强大深广。

    水火无情，海浪滔天，如此气象，说它能轻易吞没生命，谁能反驳？

    力有穷，自然之威面前，竟是如此渺小。

    然而，从来不曾就此止步。

    山路艰险，有架桥修路；黄河泛滥，有筑堤饮水；昼短夜长，有萤囊映雪。

    她见海浪凶险，焉知会否谁能踏浪而行如地面，谁能海中舞剑恍若御风？

    瑶光出神地望着大海，一望便是一日。

    叶孤城练剑完毕，远远地看了瑶光一眼，径自离去。

    叶孤城与瑶光的相处大抵如此。

    两均是当世一流的剑客，自有剑道，无需他妄加指点，瑶光连日感受大海，到后来剑也不再出鞘，便似纯粹观景一般站海中，叶孤城因曾被瑶光一剑击退，自觉剑术有所突破之前无需再切磋讨教，因此两就这般互不干涉地各自占据一片海岸地共存下去了。

    白云城的主既然奉瑶光为上宾，白云城内其他自然对瑶光礼敬有加，自从瑶光白天黑夜耗海岸，除去定时送去食水的，根本无靠近那里。

    “清虚道长”白云城中也益发接近一个传说中的物，百姓传言她剑术通神，如谪仙临世，当事从不露面的情况下，有些传言也就越发离奇。

    这般过去三月之后，白云城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

    瑶光早晨洗漱之后例行出门去海边，忽然被一个侍女拦住，神态颇为急切地告知有客来访，请她务必拨冗一见，城主已大厅等候。

    瑶光打量侍女片刻，心道莫非来的是六扇门或者锦衣卫吗？

    时隔几月，她原以为当今皇帝打算放过叶孤城，没想到只是稍微慢了一点？但是，若来的是通缉令，这个侍女的神色总不该这么安然，一定会更加仓皇担忧吧？

    瑶光点点头，沉默地跟着侍女往大厅去，一路上侍女轻声说明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据说陆小凤因“罗刹牌”一事卷入西方魔教的麻烦之中，真假罗刹牌、似敌似友的美、魔教长老、意外身亡的魔教教主及教主之子，诸般事情错综复杂，简单一句话就是：陆小凤陷入生死危机之中，西门吹雪提剑出门远赴西域救。

    瑶光略有些疑惑地问：“此事与何干？”

    她既非西门吹雪之友，又非陆小凤之友，更非西方魔教关系之，于此世无亲无故，怎样想，这件事似乎都跟她没有半点干系啊？

    素来温顺的美貌侍女苦恼地皱眉，低声回答：“这……婢子就不知了。只知那来访之是万梅山庄的女主，西门吹雪之妻。西门夫上拜帖求见真。”

    瑶光如今对“真”这种称呼大概也算习惯了，她分辩了几次，这些仍旧恭敬地唤她真，有改口称“姑娘”反而让她觉得更不对劲，最后她也就放弃了和这些讨论道者和真之间的距离，索性以此自勉了。

    “西门夫求见于？”

    瑶光稍加思索，如自语般轻声道：“那个西门夫，莫不就是峨眉派三英四秀之一，被杀了师父却又嫁给了西门吹雪的孙秀青？”

    侍女连连点头，“正是。”

    瑶光脚步稍顿，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她与无亲无故，为何来找？”

    “……婢子不知。城主似乎对此事很上心，恳请真就见她一面吧，远道而来也很是辛苦。”

    瑶光闻言，冷哼了一声，轻笑道：“只怕她见了，还要更加不称心。”

    瑶光看来，孙秀青这般不为师报仇反而嫁给杀师之的做法简直倒行逆施、令发指，无异于欺师灭祖。且不论她和西门吹雪是相识前还是后，得知师父被所杀，孙秀青竟还能与仇共结连理，此等简直枉费师门教导，其心性之凉薄当真使瞠目结舌。倘若师门有错，师父所行乃逆天而为，贻害世，孙秀青还可勉强说是大义灭亲，然而其时峨眉无错、掌门独孤一鹤更是遭陷害方有此厄，事后真相遍传江湖，孙秀青纵然不为师报仇，也该返回师门，为历经浩劫的峨眉尽心竭力才是！

    而她做了什么？

    峨眉掌门身故，三英四秀已缺大半，峨眉可说大厦倾倒、危旦夕，这般情形下，孙秀青竟开开心心嫁进了万梅山庄，置师门于不顾！

    这般，往日也配自称女侠？

    何者为侠？如此行径，不堪为！

    瑶光对孙秀青印象极其恶劣，态度自然不会好，因此当她见到大厅中形容憔悴的年轻夫，被对方含怨指控她引得西门吹雪走回无情剑道、似要抛下结发妻子之后，瑶光好笑地反问：“敢问女侠以何种身份质询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