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尘埃落定

    陆小凤却笑了起来。

    现下他肯定，这个世上定然不会只有他一个相信木道就是老刀把子了。

    至少半山的那两会相信他的话。

    至于能否揭穿,他已没有那样执着。

    不错,老刀把子武功高强、老奸巨猾,但那两位若是联手,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敌,想来老刀把子自己也很清楚,他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

    倘若老刀把子今后有何不妥当,便是自己一举翻盘的时候。

    外这般挑衅,武当掌门若是沉默,必然沦为笑柄。

    木真思索片刻,道,“去见二位贵客。”

    他仍是用了贵客这样的词。

    因为他还不想这里和两位绝世剑客翻脸。

    木道穿过广阔的院子,走出了道观的大门,陆小凤立刻也跟着走出去。

    道观外佳木葱茏，春草已深，忽然间，一个穿着白麻孝服的从草木丛中窜出来，一剑向木真心口刺了过去。

    木真的手一直握着剑柄，本来很容易就可以拔剑击败这刺客，但是看见这的瞬间，他猛地一怔，全然不敢相信他的女儿竟会身披孝服前来刺杀自己。

    一刹那间，白衣女子的剑已刺进木真的胸膛。

    “……杀了？”

    “杀了父亲，当然要杀！”

    “父亲？”

    “父亲就是死剑下的老刀把子。”

    木真的脸扭曲了。

    他才是老刀把子，他就是老刀把子。

    木道杀了老刀把子，那本来只是一场绝妙的脱身计谋，让他成功地从幽灵山庄的枭雄变成武当的掌门，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以老刀把子的身份收养的干女儿、他实质上的亲生女儿叶雪竟会为了替“老刀把子”报仇而来杀自己。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中竟仿佛真的有种神秘的力量，主宰着类的命运，绝没有任何一个应该受惩罚的能够逃脱。

    武当掌门木真遇害，所有都被震惊了。

    但是，只有陆小凤能深刻地明白木道那一刻的震惊，因为他也体会到了那种冥冥之中的力量——他已没有办法拆穿木道的真面目，木道本已成功，但是，此刻却死亲生女儿手中。这种颠覆性的转折令他满心敬畏，几乎无法思考。

    许久之后，武当中有回过神来，上前要去抓住叶雪。

    复仇成功的少女却昂首上前，说她已为父亲报仇，谁要来杀她，尽管来吧。

    陆小凤已无心看下去。

    现剩下的事情都已经是武当的内务，他作为一个外，戏码已经结束——木道倒下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几个月以来的筹谋辛苦，所有一切都不过是成全了冥冥之中那种力量，也许即使他什么都不做，最终也还会是此刻的结果。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瑶光与叶孤城等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垂头丧气的陆小凤。

    瑶光奇道：“方才这里的武当弟子都撤了回去，大概是那个刺客得手了吧，陆侠士为何是这般脸色？”

    陆小凤怔了怔，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武当掌门继任这般大事，武当上下自然有所准备，戒备森严，就连白云城主都被拦了解剑岩，叶雪为何能轻而易举地潜伏道观外？

    陆小凤抬头看向瑶光，若有所悟。

    “清虚道长……先前……故意引开武当弟子的注意力，让那个……上武当山？”

    瑶光点头，信手将出鞘的上清破云剑收回鞘里。

    “整件事差不多都听说了，原本打算直接上去闹事，恰巧山下遇到这个披麻戴孝的少女，她说要为父亲报仇……想既然有场，她即使失败也不会有太大危险，就设法让她悄悄上了山。怎么，没成功吗？看来还是得找个机会收拾这一位道貌岸然的武当掌门啊。”

    说到最后，瑶光的右手左手背轻轻敲了几下，倒似认真思考似的。

    陆小凤呆了好一会儿，想笑却没有力气笑，低声道：“她是老刀把子的干女儿……木道的亲生女儿，叶雪。”

    瑶光手上动作一顿，显然被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震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不由喃喃道：“这还真是……因果报应啊……”

    老刀把子不是好，他的干女儿也不是好。

    木道是武林宿儒，并且已成了武当掌门。

    若常理，木道杀了老刀把子，那位干女儿前来报仇，便是被木道一剑斩了也无议论，然而此刻，这种错位忽然让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因果报应……”陆小凤失神地重复着，半晌，笑得很难看地说，“也许，也该去看看道经，看看佛经。”

    瑶光轻轻摇头不语。

    叶孤城忽而微微笑了起来。

    “作为朋友，可以送几本。”

    陆小凤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叶孤城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叶孤城嘴角微扬，笑道：“为何不能？陆小凤都要参道求佛，叶孤城为何不能助友一臂之力？”

    陆小凤盯着叶孤城看了半晌，终于欢畅地笑了起来。

    瑶光细思片刻，忽然道：“如此说来，听闻先前，霍休、金九龄……包括木道，都是陆侠士的朋友。陆侠士今后……还是交友谨慎一点的好。”

    陆小凤的笑声卡了壳，不一会儿，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清虚道长提醒的是，的确该好好考虑……怎样的朋友能交了。”

    他扬眉一笑，目光扫过面前两，又一次神采飞扬起来。

    “至少清虚道长和叶孤城两位朋友，敢肯定，交的很对。”

    叶孤城以微笑作为回应。

    瑶光则愣了会儿，无奈道：“陆侠士果真喜欢交朋友，都不知何时与陆侠士成了朋友。”

    陆小凤丝毫都没觉得尴尬，笑道：“道长为助，自白云城远道而来，这般情谊，自然铭记于心。”

    瑶光也跟着笑了。

    “那倒不用，只希望……今后陆侠士少来几次白云城，便是来，也不要带着类同于这一次的麻烦过来。”

    陆小凤哈哈大笑。

    “也希望下一次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了！”

    “怕是不易吧。”叶孤城一脸平静地接道，“以所知，陆小凤惹上的麻烦事从没有停过。”

    陆小凤仍大笑着，甚至拍手相应。

    “大概因为是个催着不走，赶着倒退的犟驴脾气，不踩进烂泥潭里总不肯停下来。”

    江湖中皆知，陆小凤武艺高强且足智多谋，破解了多般阴谋，因此总有求助于他，或是想要利用他，但每一次陆小凤插手的事件总会以邪不胜正收场。

    瑶光略加思索，神色也柔和了一些，很是真诚地说：“陆侠士无需妄自菲薄。这江湖中总要有站出来声张正义，清平之世，若是遵纪守法自然最好，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府和律法也有鞭长莫及之时，这种时候，若是没有如‘陆小凤’一般的，这江湖又该乱成何等模样？如今并非乱世，非是等仗剑恣意妄行、越律法代天行道之时，但律法所不能及之处，亦要有振臂一呼……虽不喜麻烦，但陆侠士惹上的这些麻烦……若是当真需要帮助，也不会吝啬己力。如今参研剑术道法，何尝不是希望……有朝一日，修得无上剑道，荡平天下污浊不公，还这寰宇一个清宁太平。”

    这一席话说完，非但与瑶光颇为熟悉的叶孤城有些惊讶，陆小凤更是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咧开嘴笑了几声。

    “清虚道长果真是……道教真。”

    瑶光正要开口否认，陆小凤连连拍手，笑道：“道长无需急于否认，今日不是，来日总会是。清虚道长今天的话陆小凤记下了，将来若是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一定不会跟道长客气。”

    瑶光顿时露出了相当微妙的神情，这种表情直接使得叶孤城也跟着露出了想要笑却又强行忍住的微妙表情。

    陆小凤的大笑声中，瑶光无奈地揖手道别。

    要是再说几句，她总觉得自己怕是要忍不住动手了。

    陆小凤的笑声一直送了瑶光和叶孤城一路，瑶光斜了叶孤城一眼，淡然道：“想笑就笑。”

    叶孤城微微摇头，“只是不知……阿七也有如此侠义之心。”

    瑶光转头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坦然道：“从前一直以为……阿七心中只有问道。”

    瑶光笑道：“生而为，而后修道，总不能未及仙道，先丧性……曾饱受战乱之苦，将心比心，自然不愿见他亦受此苦痛，幸而如今天下安定，江湖虽有动荡，却还未到大乱之时。江湖中若是多几个陆小凤，也是一种幸事，比起、或是西门吹雪那般更倾向于闭门不出的，这江湖中……最不可缺的，或许恰恰是陆小凤这般的吧，正因有他这样的，江湖才是邪不胜正的模样，如这般闭门清修的才能有一方安宁。”

    叶孤城思索片刻，忽而微微扬起嘴角，双眸闪烁。

    “如此说来，若是没有陆小凤，阿七会是那个振臂一呼、声张正义之？”

    瑶光笑而不答。

    陆小凤目送白云城两位城主远去，远望着升到半空的红日放声高歌。

    原本有些黯淡灰心的情绪荡然无存。

    这江湖中不独有老刀把子那样的，也有叶孤城和清虚那样的，他又因何要灰心丧气，甚至萌生退隐安逸之念？

    或许那位少女的话是为了安慰他，但是不可否认，她说江湖中需要有“陆小凤”，这句话大大地温暖了他的心。

    之后数年，陆小凤依然是一位江湖中的浪子，他遇到了许多麻烦，也总能解决这些麻烦，他遇上一解决不了的难题之时，他的朋友们从不吝啬给予帮助，不论是江南的花满楼，或是南海白云城的两位城主，每每险处逢生、化险为夷，陆小凤总会笑着想，这或许也是冥冥中一种天意。

    陆小凤本以为这样的生活或许会一直持续到他再没有那般旺盛的好奇心，没有那般精力和武功去处理那些麻烦，他全然没想到，时隔十年，他会又一次听说“月圆之夜”的决斗之约。

    月圆之夜，南海孤岛，西门吹雪和白云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