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自你别后
中秋月圆，本是阖家团圆之日,这样的日子里,任谁也会比平日开心三分。
但是,这个好日子里,一向心情很好的陆小凤却并不好受。
但愿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或许是故对这个节日最美好的祝愿,但是,此刻这句诗词却愈发让陆小凤难受。
月圆之夜。
他永难忘却这个日子。
多年之前,江湖中曾有“月圆之夜,紫禁之巅”的传言。陆小凤本以为他会那一天失去自己一位友,或者两位。
事实证明,陆小凤也有错的时候。
那一场旷世决斗最终以所有都不曾想到的方式落幕。
西门吹雪没有败,叶孤城也没有败。
西门吹雪没有死,叶孤城也没有死。
那一战最终成就的是白云剑仙清虚真。
从结果而言，这一场决战之后，陆小凤倒是多了一位朋友——尽管他和清虚真成为朋友要他和西门吹雪的友情似乎淡薄之后。
陆小凤本以为这样的结果也算很好。
他很好，他的友西门吹雪也很好，他的友叶孤城和清虚也很好。
可惜，十年之后，陆小凤却又一次听到了月圆之夜的决斗之约。
更令感慨的是，昔日的决斗者今日为见证，自始至终，不曾插手。
哪怕他多年来惺惺相惜的对手西门吹雪他眼前倒下。
哪怕他多年来朝夕相伴的友清虚真他眼前倒下。
陆小凤不是不想阻止，但他十年前不曾出手，十年后自然也不会出手——哪怕他无法理解，却也要尊重两位、应该说是三位绝世剑客愿为剑道生死的觉悟。而等到那两出手后，他就真的是无法去阻止了。
欺霜赛雪、凛冬酷寒，碧波浪涛、水天一色。
两种剑气互相厮杀着，那般威势让甚至难以靠近，剑气纵横，根本无法立足。
陆小凤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剑。
两的胶着没有持续多久，不多时，两柄长剑散发出迫的光华，甚至令星月失色。
灿烂如流星的光芒熄灭之后，两柄长剑不偏不倚，均刺进了对方心口。
该怎么形容当时的两？
陆小凤已经找不到任何词汇去描述他当时的所见所思，只能愣愣地看着两各自后退，看着两静静地倒下。
两柄绝代利剑，就此失却主。
如同星辰陨落，上一刻还耀目的长剑下一刻变得无比黯淡。
叶孤城走过去，静静地向着两行礼，沉默地抱起了如同沉睡般闭目的瑶光，拾起地上的长剑收回鞘中一同抱起。
陆小凤终于略微回过神来，想要上前为昔日有殓葬，却不想海边忽然有疾步而来，恭敬而沉默地带走了那的遗体。
陆小凤转身看向叶孤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会儿，开口的竟是叶孤城。
“陆小凤，来送阿七最后一程吗？”
陆小凤不禁怔住，盯着叶孤城看了好一会儿，竟无法从对方平静如水的脸上看出一丝悲伤，他瞬间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恨不得大吼来纾解。
到底谁才是和她十年相伴之！
到底谁说过她如师如友！
为何那个竟然能这么平静！
陆小凤也真的吼了出来。
他甚至搞不懂自己到底是为那个离开的鸣不平，还是为自己或许看错而愤怒。
叶孤城的神情并未动摇，待陆小凤吼完了，他淡淡地开口：“谁无死，何者长生？阿七求仁得仁……比起浑浑噩噩活世上的，岂不好上千百倍。”
陆小凤愣住了。
他低头看向叶孤城怀中的女子。
她的脸上竟残留着笑意。
既无怨恨，也无遗憾，无悲伤，无泪水，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竟是笑着的。
不知为何，陆小凤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和她的对话。
清虚，们修道，到底修的什么？
若能说清楚“道”是什么，或许也就不需要再修下去了。道是何，道何处，唯圣贤知。寻道之路，漫漫无期，问道之途，荆棘满地，修道之，只进不退……只为叩问“道”之真意，生死何惜。
朝闻道，夕死可矣？
当时桃李年华的少女笑道：可。
当时陆小凤对这一个“可”字心存疑虑，而今他看着女子脸上犹存的笑意，竟是忍不住地眼眶一热。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能知道生死一线之间她明悟了什么，才会这样笑着。
或许……她最后，就找到了那一个夕死可矣的理由。
朝闻道，夕死可矣。
半晌，陆小凤低声道：“从前一直以为修道之心冷，今日方知……修道之也有如此心热执着之时。”
叶孤城并不停步，抱着瑶光走到她先前所站的树下。
陆小凤刚准备问这是何意，却惊愕地看着叶孤城一脚震裂了地上一层草皮，露出下面黑洞洞的棺材来。
那显然不是什么偶然，而是早有准备。
他顿时失了声。
入棺，合棺。
一层厚厚的棺木从此隔绝阴阳。
叶孤城并没有将瑶光的佩剑一起放进棺里，而是负到了背上，他重新将那层草皮盖上，蹲地上许久才将手从地上移开。
“阿七说不用立碑，这样就好。”
白衣的剑客静静地凝望着眼前枝叶繁茂的树，似乎还能看见某种残影一般，许久之后，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陆小凤这一天已受到太多的惊吓，此刻他竟已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撼，只能静默地站一旁。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先前的愤怒、不平、担忧有多么可笑。
一滴泪水从树下闭目的白衣剑客眼角流出，静静地滑落，无声地落进土中。
那一幕情形久久地刻陆小凤心里。
他见过很多次叶孤城的笑，却只有那一次见到了对方的泪水。
他原先以为，叶孤城是不会笑也不会落泪的——至少遇到清虚以前是。
每一次月圆，陆小凤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时那个寂静如死、无声落泪的悲痛，他想，或许从前他说的那些玩笑话、曾经期盼过的喜帖并非全无可能，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斯已逝。
叶孤城失去了清虚，而他自己则同时失去了两位友。
偏偏那一天是月圆之夜，偏偏那一天是八月十五。
从此之后，每到中秋，陆小凤都会特别不好过，他总会找喝酒，或者是司空摘星，或者是花满楼，或者是……白云城主。
如今江湖中再没有两位白云城主了，只有一位，只有叶孤城。
白云城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依旧是昔时模样。
陆小凤很欣慰，白云城没有变成万梅山庄那样，叶孤城也没有变成西门吹雪。
有时候，陆小凤甚至会萌生出一种清虚只是闭关的错觉，或许下一次他来访，她就会出来，如同往日一般，说一些让他哭笑不得的真话。
这一年的中秋，陆小凤又一次去了白云城。
因他与叶孤城相识多年，府中的下并没有阻拦他，他就那么一路顺顺畅畅地走到了叶孤城的住处附近。
门并没有关，一道影子烛火的映照下透出来，映地上。
陆小凤走过去，抬眼看屋内情形，只是一眼，他就怔原地，久久无法出声。
白衣的剑客坐桌边，静静擦拭着一柄秋水般明净的长剑，神色温柔，就如同看着情一般。
那柄剑的脊上刻着剑铭，仿若天成。
上清破云。
这世上有一些追求，是无法用言语对他描述的，因旁无法理解。
这世上有一些感情，亦是无法用言语对他描述的，因那种感情已无法去描述。
大道无形，大音希声，大悲无泪，大爱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