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同气连枝
俞岱岩虽中毒日久,但武当山上既不缺良药又有张三丰这般武林宗师,可说他的命已保住,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他本又坚持不要张三丰为他而罢席,张三丰见他体内毒素大致还控制内,估摸着几个时辰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也就安抚几句回到席上。
张翠山说起先前山下见闻时众各自心惊,暗想若是俞岱岩落那六手中怕是凶多吉少,因而现下越发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感,稍稍整理心情后,众倒也能笑着给恩师祝寿,席上更是各敬了瑶光一杯酒,张三丰以瑶光年幼,允其以茶代酒,这一场寿诞总算是和和美美地结束了。
晚上,武当三代弟子收拾起山上各色庆祝之物,张三丰与二代弟子们均聚集俞岱岩房内,轮换着助他运功驱毒,这样一轮下来,已经到了亥时一刻,四月光景里,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上弦月悬空中。
此时俞岱岩体内毒素已经去了大半,只是中毒时日颇长,元气大损,依旧身体虚弱,他看着师父面上疲惫、师兄弟们尽皆脸色苍白,显然运功过度、气力耗竭,心内感动不已,险些落下泪来,挣扎着坐起来,虚弱地说:“弟子无能,累得师父与诸位师兄弟为如此……”
张三丰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右手放到俞岱岩头顶上轻轻一抚,叹道:“名为师徒,情同父子,遇此险,为师心内苦痛绝不下于旁……只叫能好好的,为师才能心安。道谢道歉都不必,放下包袱养好身体,诸位师兄弟们才能放心。”他说到这里,先前被众排除外并未参与运功逼毒而是一旁护持的瑶光轻轻咳了一声,张三丰看了她一眼,不禁笑了笑,对俞岱岩加重了声音说道:“小师妹也才能安心,无需再这般心神不宁。”
俞岱岩看向瑶光,思及山下之事,联系恩师所言,迟疑道:“五弟、六弟下山相迎……莫非是……”
殷梨亭内力较浅,又是第六个助俞岱岩运功逼毒的,此刻还调息,张翠山敲调息完毕,当即点头,开口时语调中又是庆幸又是后怕,“昨日小师妹说心神不宁,定要们下山去接三哥,天幸……”
俞岱岩愣了片刻后,惊疑不定地看向了一旁的瑶光,只见小师妹对着他笑盈盈的,他心中一热,想到若是当时五弟、六弟不自己怕是不知遇上什么,顿时满心感激熨帖,努力撑着身体坐起,又向着小师妹弯腰。
“此番多谢小师妹……”
瑶光急忙跳起让开,立刻还了个礼,急道:“三师兄这是做什么,怎能受这般礼!一师同门,同气连枝,互相扶持,理所应当,往日三师兄待极好,又何曾想过讨要回报?这次能救下师兄,已很是庆幸,三师兄若要这般谢,可就不敢出现三师兄面前了。”
俞岱岩又是一怔,而后虚弱地笑道:“唤一声师兄,自然要照拂。”
瑶光笑着回道:“既唤师兄,襄助师兄又有什么稀奇,本是分内之事。三师兄如今还未康复,莫要如此折腾了,待好全了,若是还想道谢,就下山多帮带些礼物回来。”
瑶光前几句话众听着只觉她很是早熟,虽尚年幼话却理,等她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一群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远桥捋着胡子笑着摇头,伸手揉了揉瑶光的头发,面上满是无奈。俞莲舟素来面冷心热,本不是情绪外露之,此刻都弯了嘴角。张松溪外面前沉默寡言,面对同门稍许好些,此刻也是一旁笑而不语。
俞岱岩被众笑得有些发懵,不太明白为何大家笑得这么厉害。
张翠山看看几位师兄,故意凑到俞岱岩耳边,做出轻声耳语的模样,道:“三哥有所不知,先前大哥说要多听听小师妹的话,小师妹就说想换个厨子,眼下小师妹又对这么说,大家能不笑吗?”
俞岱岩听张翠山这么一解释,当下心头雪亮。
张三丰年事已高,武当派内诸般事宜早已交给了宋远桥处理,像是厨子这些杂工自然也是宋远桥负责招上来的,瑶光那么说也就是对宋远桥之前挑的选有点意见,只是换不是仓促之间的事情,前后总要一个多月,她现下对自己这么一说,也就等于说是这些天都不太想忍,希望早点改善伙食——当然,他很清楚小师妹并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甚或蛮横跋扈之,这么句话十之六七透着玩笑的意思,再加上小师妹年幼,这么一句童言笑语,弄得宋远桥哭笑不得,这武当山上可是少有对宋远桥提意见的,平日里从来见不到如此情形,大家怎能不笑。
众又笑闹片刻,见天色晚了,一一告退,叮嘱俞岱岩好生休息,瑶光故意落后一步,冲着门外等候自己的几位师兄使了个眼色,几心领神会先行离开。
瑶光轻轻掩上门,走到俞岱岩病床边,本想扶他坐下,但她一伸手就无语地扁了扁嘴——到底还是忘记了这短手短腿的不便。瑶光那种无奈的神色过于外露,俞岱岩将她动作与神色一联系,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咳了几声方道:“小师妹好意,心领了。”
瑶光无奈地点头,只好说道:“三师兄无需强自支撑,躺下休息吧。只是想问三师兄几个问题,回去拟个方子,今天晚了,明天还是给三师兄用些汤药,固本培元、舒筋活血好得快些。”
俞岱岩笑笑,正准备依言躺下,听到后来不禁一怔,“小师妹学过医?”
瑶光微笑着点头,“略通岐黄之道。”
瑶光素来无自夸或是自贬的习惯,她自觉与剑术相比,她的医术确实只是“略通”,因而有如此之言。
纯阳宫内并无医道名家,于睿写了拜帖交给瑶光,瑶光远赴秦岭,向万花谷医圣、当代医道名家“药王”孙思邈讨教岐黄之道,又谷内求学期间求教万花谷中诸位名家,多务杂学,除医药外最大的收获便是求学于书圣颜真卿,打下了坚实的书法基础。
俞岱岩早知小师妹天赋奇才,愣了一会儿后倒也没怀疑,心知天下既有求学多年无成,自然也能有天予其才、触类旁通,于是笑着点头,“小师妹问吧。”
瑶光大略问了问俞岱岩中毒的始末和之后症状,伸手切脉,过了会儿心中大约有了谱,遂收手笑道:“三师兄安心休息吧,再去问问师父。三师兄莫要着急,或许十天半月毒素就能祛的差不多,只是要完全养好可能需要两三个月,这段时间,三师兄就山上陪吧。今年以来三师兄一直外面奔走,这次正好当做休息了。晚安。”
如果这番话是宋远桥、俞莲舟来说,俞岱岩肯定只会感动不会有他,便是张松溪、张翠山这般说,或许也没什么特别,但偏偏这些话是五岁的小师妹说的,纵然无论怎么告诉自己小师妹不同旁,听完这样的话再看看小师妹稚嫩的脸,总有些难以言喻的错位感,俞岱岩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师妹好好休息。”
瑶光大概也知道俞岱岩是笑什么,只能无奈地哼一声走了。
门外不远处,一个老道背身而立,显然便是张三丰,宋远桥等都已被他遣回了屋。
张三丰听到关门的声音,回头望去,向着自己的小弟子招招手。
瑶光加快速度跑过去,仰望着张三丰笑着说:“三师兄中毒有些久,毒素伤身,再加上往日有些隐患旧伤发作,这才虚弱得厉害。等到解了毒调理一段时间,应该会好的。”
张三丰牵起瑶光的手,摇头叹道:“为师并非担心岱岩,只是有些担心。”
瑶光疑惑地问:“?”
张三丰本不愿多言,但看着小弟子月下稚嫩的容颜,忍不住又低叹一声,轻声道:“雪竹聪慧灵秀至此,为师几十年来从未见过……”
因为太聪敏而担心?
瑶光若有所悟,低声道:“师父是担心……刚极易折,慧极易伤?”
张三丰微怔,而后笑道:“或许只是老道太多心。活久了,就会想些东西……雪竹无需担心,为师定会护。此番岱岩受伤,怕是别有内情。查探之事,先瞒着他。”
瑶光心中一暖,笑着点头。
“师父,放心吧,定不会让三师兄休养期间胡思乱想。”
张三丰稍稍用力握了握瑶光的手,笑道:“几位师兄虽文武兼修,但还未有仔细学过医。这段时间,岱岩就要躲偏劳了,若是煎药不方便,尽管让师兄们帮。”
瑶光扁扁嘴,“师父是想说可能没有炉子高,拿不到药罐吧。”
张三丰笑而不答。
瑶光看看白发老道舒心的笑容,好气又好笑地哼了一声。
“古还有彩衣娱亲,如今是来‘娱’师父和师兄了,也好,总算没白费力气。”
张三丰哈哈大笑,牵着瑶光一路将她送回了住处。
俞岱岩听着屋外苍劲爽朗的笑声,长舒了一口气。
为徒弟,自己吃苦没什么,叫师长担心却是不该。如今师父总算又能展颜笑了出来,真是多亏了小师妹啊。
小师妹虽不要道谢,他却当真要好好想想等身体好了,到底该带些什么回来给小师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