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话说姜文乐呵呵的将自己与长子都签了字的一式六份的“结亲条约”送了回来，浑然不觉那个算一回事,只当贾赦脑子又进水了。贾赦并不多言,自己也签上字,又去找了姜武齐周做见证。终是两份归了姜家、姜文姜昭各收一份；两个证各收一份；贾赦自己小心收好一份“条约”,留一份出阁的时候给黛玉。虽心下有几分不甘,也委实寻不出第二户合适的家来。

    如此一来便是拆了木石前缘,还得将宝玉说通了。好这个有科学依据,他便让去打听近亲结婚产生智障残疾儿的家。忽然想起原着的金玉良缘来,一时兴起也上王子腾家问了一声。

    王子腾道,宝钗前年便出嫁了,嫁的是大理寺左寺丞施隆之嫡次子,今秋已育长女。原也来荣国府上说过的,王熙凤使了送礼去,不曾惊动贾赦。

    贾赦听了心中暗笑，原着早让他蝴蝶得七零八落了。忽然脑子一抽，想起两个没出现的原着物来，也特使去打听。原来刘姥姥是来过的，还府里陪了贾母一日，却是迎春领着黛玉探春招呼的，恰贾赦下江南帮齐周查案去了，没遇上；妙玉的师父精演先天神数，三年前圆寂时分并不曾叮嘱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之言，她早由她的丫鬟嬷嬷陪着回苏州去了。贾赦不由得点头，这位师太或是当真有两把刷子。

    过了些日子，何喜那头终于预备好了，贾赦特选了个学里休沐日子让请宝玉换了出门的衣裳过来。宝玉心里便直打鼓。他大伯平日里不找他，每回找他必无好事。

    贾赦见他穿着一身秋香色箭袖，不禁点点头。原着的大红色宝玉实太挑战他的审美了。并不多言，直领着他出去，上了马车。

    宝玉愈发有不妙之感。

    待马车跑开了，贾赦道：“宝玉，西洋有位墨菲氏先生说过一句话，且听听。”

    宝玉不明所以。

    贾赦正色道：“凡是若是听天由命，多半总有最坏的结果。”

    宝玉默然，他已知道今日必有一件极坏之事候着。

    过了许久，马车停下，贾赦引着宝玉出来。

    只见眼前一座寻常家的屋子，门槛上坐着一个傻子正吃手指头，憨憨的望着他们。

    宝玉望望贾赦。贾赦也不多说，让他再回马车。一路无话，到了另一户家。这户有四个孩子，三子一女，三个儿子都是傻子，一个女儿腿脚不便。第三户则有两个傻子。

    宝玉便是傻子也明白今日之事怕与傻子有关了。

    贾赦不曾吊他太久，看完第三户家上了马车，直将他拉至一处茶楼静室，待茶水上了，直言道：“方才那三户家，那些孩子父母俱是表兄妹。”

    宝玉张着嘴遭了雷劈似的，如泥雕木塑只管愣着。

    许久，方抬头怔怔的看着贾赦。

    贾赦心下不忍，却又无法，仍是正色道：“并非所有表兄妹成婚都会生出来傻子，许多表兄妹生出的孩子较之寻常孩子聪明许多或是健壮许多。然生出傻子也委实多，比非表兄妹成婚生出的傻子多的多。”

    他也不再多言，只陪着一旁坐着喝茶。

    宝玉坐那里愣了许久，终是流出泪来。

    不曾想他只默默哭了两盏茶功夫，忽然道：“早就猜舅舅不会将林妹妹许。”

    贾赦叹道：“是好孩子，从前只不知道世事罢了。如今长进了，喜欢的很。黛玉能留咱们家比嫁去旁家让安心，更省事得多。然终归俩血缘太近，不敢冒险，想来也不敢。不论大如何，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宝玉竟笑了：“只当大伯不待见。原来是这般，是小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贾赦哼道：“大伯绝非君子，咱们两个比起来委实君子些。”

    宝玉颇有几分超脱，慨然道：“乃是俗中而又俗的一个。”

    “起初确不待见。当日朝中危机四伏，倒是像个小傻子般以为天永远不会塌下来，便是塌下来也先砸着高个子，可是如此？”他也笑了，“也不止，那会子琏二哥亦如此想的。还是个孩子，们这些父辈之错总要大些。然那会子也不小了，寻常孩子十二三岁性子都定下来了。若不给几下重锤，那般天真性子再过几年，怕让利用了给家中招祸——朝廷是永无宁日的，处处都是坑，尤其咱们家还这般惹眼。这不？王爷们才消停两个月，皇子们便跳出来了……哦，王爷尚未全然消停。”想起那头五狐狸贾赦脑袋都大了三圈。

    宝玉笑道：“世上本无事，庸自扰之。他们图了那些有什么趣儿。”

    贾赦也笑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那般物数千年来才出几个？世上庸多、俗多；不庸不俗的纵有心也无力。他们或是看破，或是躲开。莫瞧不起庸俗，他们比有所求，故此懒得对付他们、他们倒是勤快对付。然总归们不是一个过活、们有一大家子。若只顾着自己干净的，唯有出家。是不喜欢出家的。出家自然一了百了，什么腌臜污浊都不用顾着了。可他的家何等无辜。为了他一的干净、家平白受着失亲之痛，于心何忍。或是他不待见他家，倒是无所谓的，只管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横竖他自己不心疼。”

    宝玉不语。他本是个有来历的，素有慧根，依着原着走向也是要出家的。他本欲从中寻干净的，偏让贾赦先堵上了。

    贾赦看得明白，愈发多堵上几句。“转过年去便十五了。们家学里的先生拿了些作的诗文来与看，匿了，不曾交与父亲。小小年纪便有出家离世之意，若真是天命注定，不强留家中，只问一件事。本想着，离了这个家，诸事不管，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老祖宗可活得下去？父亲平日里对口中‘无知的孽畜’喊着，见做的诗好，他心中何曾不洋洋得意呢？家中这些舍不得的，可愿意他们无辜受失亲之痛。若舍得，也不妨，设法晃点他们去喜欢兰儿便是。只是成不成唯有天知道了。”

    宝玉如何不知道祖母父亲？贾母素来爱他若眼珠子，贾政近日也是和颜悦色了许多，便是十个兰儿也抵不的他自己的。况还有他母亲。王夫早已知道，唯有宝玉另立门户，她方能离的了那佛堂了，每日也常念叨他。故宝玉静静想了许久，终道：“大伯之意，已尽知了。”

    贾赦点头：“自己的路自己走。”

    宝玉天资聪颖，他便不再多说，伯侄俩安安静静喝了会子茶。

    许久，宝玉问：“可是有求娶林妹妹？”

    贾赦点头道：“家中之事，本无可商议。琏二哥聪明却不通透、爹太迂腐，素日一些朝务倒是常常与黛玉商议。”

    宝玉目中一亮：“林妹妹是个不俗的。”

    贾赦气哼哼道：“再不俗也只能留几年，又不能留一辈子。”忽然叹了口气，若没个什么近亲结婚多好，可以将黛玉留荣国府替自己当私高参。“也想试试。天资胜了琏儿十分，偏委实不爱此道，不上心再聪明也白搭。不如这样可好。也不拿许多事去烦，只有时寻商议着，或是不朝堂，能看出些旁的来也未可知。也多听些，不指望为官做宰、单愿多知道些事，日后不为哄骗。许多事务若是一点不知道，凭多聪明也会让哄了去。”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宝玉还能如何？只得应了。

    贾赦穿来三年从未这么有成就感过。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都被他拐走了有木有！太虚幻境那位仙子气歪了鼻子有木有！

    因趁势将黛玉如今之状细细说与他。不论宝玉多迷糊，黛玉之事必不迷糊。

    “如今形势比强。原也想寻户如二姐姐婆家那样的家，如今却是不成了。数家皇子外家盯着玉儿，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说她嫁妆丰厚，偏家还没说错。”三五百万的嫁妆，不心动的是傻子。夺嫡最需要花钱。“寻常家已是不敢了——谁知道将来哪位殿下上位？姜文位极臣，他是不怕的。姜昭么，物儿、门第、家私样样配得上玉儿，唯有他老子太得圣心，又极为忠心。偏眼下有个绕不过去的坎儿。圣早晚要立太子，诸位皇子俱有自己的势力。姜文乃是圣心腹，决计不会交好皇子，皇子都欲交好他。如有那性子不大度的，心下恨他不识抬举，必不敢朝姜隽之撒气，保不齐这委屈就给玉儿了。姜文那性子，未必肯为了一个儿媳跟皇帝的儿子算账。”贾赦叹道，“她若肯告诉，必替她出气，横竖太上皇都算计。”

    宝玉扬起脸来，颇有几分惊讶。“太上皇？”

    “嗯，太上皇算计过咱们家，不报复回去撒不出这口气。”整个荣国府他唯独敢告诉宝玉，这孩子天生就是个心里不俱什么天威帝王的。“只怕玉儿太乖了，不肯给惹麻烦。”

    宝玉想了想：“与林妹妹说说可使得？”

    贾赦笑道：“便是此意。们两个自小熟悉。日后们兄弟出息了，便是她的硬仗腰杆子，她婆家日子也好过。这又如何不是护着她呢？”

    宝玉默然。

    贾赦从前也失恋过，自然知道失恋这种事绝非有了心里准备便能没事的。因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又喝了会子茶。

    他两个中午只茶楼吃了些小点心，下午继续坐着各自发愣。直耗到天色暗了，方默默的上车回府去了。

    数日后有悄悄回道，宝二爷寻林姑娘说了一个下午的话，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个都不曾用晚饭，各自回屋哭了一宿。

    此时已近年关，各府都忙着过年，贾赦也不添乱。他早年应了黛玉明年春暖带她回苏州，如今苏州大安了，可以去溜达溜达。如能把姜昭一并拐走顺道洗洗脑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