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请勿转载

    第四十一章

    西北的冬天比京都要冷许多。刀子似的北风呼号而过，残雪与衰草扬扬漫漫,天空乌压压的,黑云压城。地上却被渲染的一片银白,连干枯的枝条上都挂着一层白霜。冬风吹过,簌簌锁锁而落,偶尔随风吹入的颈窝儿里,彻骨的寒。

    行军大帐内,君少优半倚卧榻上,身上半盖着早间穿的狐皮大氅,身下是一整张硝制过的虎皮,据说是去岁庄麟山上猎到的。柔软光滑的皮毛被压久了,显得热乎乎的。

    身前的火盆儿里烧的是上好的银丝碳,无烟无尘,散发着融融热气。乃是庄麟得知他过来，特特从城里富裕家手中购来的。据说当时还引起军中上下一阵非议。只因庄麟行伍数年，从来不是那等贪图享受，刻意尊荣的。

    就连手中这一卷孤本，都是庄麟怕他日常无聊，各处搜集来的。

    看了眼久久不曾翻过一页的书卷，君少优叹息一声，随手将书放一旁的矮几上。只听一声钝响，原是书本边角处不小心碰到了矮几上一小碗温热的糖蒸酥酪。因他一直没心思吃，已经被伙房的热了足有三四遍了。

    满眼都是某刻意存留的影子，结合着日间与大将军林惠的谈话，君少优再次叹息。索性和衣躺下，从旁边拽过一张冬被盖上，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至晚间，庄麟冒着风雪巡视归来，一眼便瞧见君少优歪着身子静静躺榻上，一手落冬被外，一手曲起枕颈下，呼吸清浅，闭目而眠。昏黄的烛火摇曳，不甚明亮的烛光将某的眉眼映照的越发精致。庄麟心中一暖，蹑手蹑脚的解去身上大氅，火盆儿前暖了一会子，直至身上凉气去尽，方才悄悄走至跟前坐下，用目光描绘君少优的轮廓。一边看着，一边止不住勾唇微笑。

    他想把君少优露外面的胳膊塞进被子里，却害怕动静大了将弄醒。想了想，视线落床脚被君少优踹开的狐皮大氅上。庄麟起身拿起大氅，轻轻盖君少优身上。饶是如此，依旧惊醒了熟睡中的。

    君少优只感觉身上一重，眼前一暗，睁眼便看见不知何时归来的庄麟。伸手揉了揉眼睛，开口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庄麟展颜笑道：“刚回来。看睡的正香，就没好叫。本想给盖点儿东西，还把弄醒了。”

    君少优应了一声，坐起身来。庄麟赶紧把手中大氅披到君少优身上，为他拢了拢衣襟，开口问道：“晚饭吃了吗？”

    “还不饿呢。”

    庄麟看了眼矮几上已经凉的透透的糖蒸酥酪，皱眉说道：“怎么不爱吃这个么，明儿让他们做别的来。身体不好，这边又冷，合该多吃些才是。”

    君少优默然片刻，开口说道：“军中将士不都是这般过来的，也不必特殊。”

    庄麟笑道：“别是别，是，怎么能一样。何况他们都是武将，是文官，论理也该不一样的。”

    与女无关的问题上，庄麟向来懂得该怎么说话。即便他认真觉得君少优身体孱弱，不适应这边的气候也不会直说。反而弄出文官跟武将的区别来，纵使理由牵强，可见其心细如发。

    君少优抬眼看着庄麟。昏黄的烛光下，他的轮廓越加深邃俊朗。身上还穿着正三品武官的制式盔甲，使他看起来比平日更加魁梧敦实。只是口中不住软绵绵的话语和陪着小意的殷勤神情，缓和了那分气势。

    君少优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吃晚饭了么？”

    庄麟理所应当的摇头。君少优便道：“既如此，不若叫他们传饭，咱们随意吃些也就罢了。”

    纵使知道这句“咱们”并无他意，庄麟还是会心的勾了勾唇角。君少优瞧着庄麟一脸蜜里流油的笑容，犹自闪神。

    一时间，庄麟起身出去吩咐传膳。不过是寻常的膳食，只多了一碗羊肉炖的汤，只可惜做的清汤清水的实寡淡，君少优自然也吃的无味。庄麟见状，起身说道：“走。”

    君少优有些诧异，挑眉问道：“去哪儿？”

    “去外头猎些野物给加餐。”庄麟有些懊恼的说道。他今儿外头巡视一天，竟然没想起这一茬来。

    君少优愕然笑道：“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什么东西不窝里猫冬，哪里能打得着。何况这会儿这么晚了，外头乌漆墨黑的，也看不见什么。”

    “外头有积雪映衬着，倒是一点儿都不黑。何况，就算没别的东西，河里头还是有鱼的。才刚回城那会儿，竟瞧见河上开了不少的洞，影影绰绰还有些语声，大概是那捞鱼呢。”

    君少优恍然，应该是白日间跟着砌城墙那批难民。估计也是清汤寡水的吃腻了，正想着加餐呢。

    思索间，君少优不免也起了一两分兴致，遂起身笑道：“那咱们去看看，好歹弄两条鱼来，这两天吃的嘴里实没味儿。”

    还不如赶路时候呢。虽然风餐露宿，但骠骑营每过一处都能猎点子野物，烤来的滋味也比这羊汤强。

    君少优一想到加餐，口中不觉分泌出更多唾液。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君少优胡乱披上大氅就要往帐外窜，被庄麟一把拉住，皱眉说道：“刚从被窝里头出来，浑身热气。就这么冲出去了，也不怕风寒。”

    君少优翻了翻白眼，很是不以为然。不过很显然的是他没有庄麟的力气大，只好被庄麟压着大帐里头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相携出门。

    路上遇到几波巡逻的将士，大概都清楚君少优与庄麟的关系，打招呼的时候不免挤眉弄眼的。只是神色间并未有鄙夷轻视，更多的看着君少优时所流露出的目光都是好奇而崇敬的，毕竟一日筑墙的奇迹就发生眼前，虽然这法子看来稀松平常，可是君少优之前，却从未有这般想过。

    一路沉默出了大营，须臾间便看到白日刚刚筑起的冰墙。因修筑的时候并不算费事，君少优是按照长城的宽度和高度来建筑的。底宽六米，高七米的城墙可容五马并骑，按照君少优的设计，这城墙最终会环绕着整座城池，就如一条卧龙般守护着这座边塞小镇。只如今刚刚修缮出一小段，远远看去，好似一只兵兽卧雪原上。寒风吹过，竟比往日还冷了三两分。

    从冰雕城墙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凝神望去，原来是大将军林惠后来集齐的一些将士正雕冰砌墙，各个忙的热火朝天的。反倒是最开始的那一帮难民几乎不见了身影。君少优晓得，大抵是难民们习惯了日间干活，夜间休息的缘故。

    两悄悄走上前去，指挥着将士们干活的是明威将军徐怀义。黑魆魆的脸面胡子拉碴的，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却是个言语诙谐，很爱说笑的汉子。徐怀义瞧见庄麟二身影，抱拳见礼，朗声笑道：“怪不得世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读书的脑子确实是比们这些惯会舞刀弄枪的好使，瞧这冰墙建造的，看比原先那土墙坚实多了。”

    君少优闻言，展颜说道：“这冰墙也只这几个月能用，不过是应急之计罢了，当不得将军如此夸赞。其实有一种方法更好，既比用青石筑造省钱，又比冰砖实用。只是这会子天气太冷，建筑材料容易凝固，并不方便。转过年开春便好了。”

    徐怀义闻言，惊奇说道：“竟还有法子？快和说说，怎么个东西能比青石省钱又坚固的？”

    君少优莞尔一笑，只说这东西是他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不知有没有用，等来年鼓捣出来再说。

    徐怀义见状，惋惜嗟叹，颇有些心痒难耐的意味。

    君少优则转头看着面前慢慢完整的冰筑城墙，心中一阵恍惚。他想起了他另一个时空的家乡，和这里的气候差不多，冬天的时候也是天寒地冻，冰天雪地。只是那里的生活很富裕，寒冷的时候有暖气，有各种保暖措施，长久以来他对于冬天的印象都是可以堆雪，打雪仗，看冰雕，滑雪打狗爬犁……

    纵使大雪倾盖，银装素裹，他的记忆中，家乡的冬天依旧是色彩斑斓的。

    君少优默默叹息一声，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忆过那一世的生活，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将前尘往事尽忘，而今突然忆起，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竟然是迫切的想念和酸楚，就好像离开父母经年的儿女一般。只可惜他却再也回不去了。

    庄麟站一旁，瞧见君少优寂寥落寞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是心下一紧。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君少优离他很远，远到近咫尺却触不可及。庄麟心下一慌，下意识握住君少优藏狐皮大氅内的手掌，急匆匆说道：“不是说去河上摸鱼么，怎么这儿耽搁起来？”

    徐怀义闻言，摸着肚皮朗笑道：“这么说来，也好长时间没见过油水了。们要是捞上鱼来，也给留些个，让解解馋。”

    庄麟颔首应道：“那是自然。”

    言毕，不由分说，拽着君少优走了。

    身后，徐怀义默默瞧着两并肩而去的背影，砸吧砸吧嘴，转身呼喝着叫将士们抓紧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