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藏在心深处（1）

    她过了十六周岁以后，因为接连发生了好几件事,所以一直没有时间去办身份证,到马上要高考报名了才想起来。高考报名应该可以赶上,但是北大小语种的报名就来不及等身份证了,于是她不得已,只能回家去和爷爷再要一次户口本。

    自从发生那些事,她已经减少了回家的次数。

    季成阳似乎了解她所有的想法,周五晚上亲自送她回到院儿里,只不过为了避嫌,他也回了一趟家去看望自己的兄嫂和暖暖。两个约好了,两个小时之后,八点原来的小学校园里见,纪忆按照时间出来,敲就看到暖暖也依依不舍地挽着季成阳的手臂出来，看到她的背影，叫了声：“西西。”

    纪忆回头，一脸佯装的意外。

    “多久没见小叔了？”暖暖的眼睛弯弯，“快来说说话。”

    “……小季叔叔，”纪忆有些不太自，“最近忙吗？”

    季成阳平淡地瞅了她一眼：“有些忙，们都快高考了，要抓紧时间多看看书。”他又道貌岸然地说了两三句，却多半是和暖暖说着，到最后暖暖都招架不住了，一个劲推搡季成阳说：“快走吧，快走吧，让和西西说说话，怎么成了的小型批斗会了？”

    纪忆忍不住笑。

    看着他摸出黑色的车钥匙，车夜色中随着他的解锁，响了声。然后，他就坐上车，一路扬长而去。

    暖暖知道纪忆已经不常住爷爷家里，看着时间也八点多了，催着她快回学校：“天都黑了，明天晚上去找，听说小语种报名的情况，快走吧。”

    纪忆颔首，背着书包走入夜幕中，也算是脱了身。

    她有些发虚，走了会儿，回头去看暖暖，确认她已经返回楼门，终于走入楼旁的楔园里。从黑夜中穿过这里一定不会有别看到，过了几个回廊，就是幼儿园的旧址了。而幼儿园旁就是她曾读过的小学。

    季成阳把车停旧车站，自己徒步走过来，敲她也刚刚穿过花园。

    两个没有，只有路灯的水泥马路上向着对方走过去，同时小学的小铁门前停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步步走过来，就像是走近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近情情怯吗……

    她看着路灯下他的轮廓，看着这个已经算是生成功的男，怀揣着对他的那一份单纯眷恋的感情，喜欢却不敢妄想占有的感情，忽然很怕他会知道。

    “这个小学没有了？”季成阳伸手去推那扇小铁门。

    “是啊，说是家长都认为院里的老师不够好，就都把学生送出去了，所以好像小学就关闭了。”纪忆也是听家里闲聊时知道的。

    门永远都不会上锁，如今荒废了也是如此。

    这个校园出奇得小，左手是四百米跑道，环绕着篮球惩几个乒乓球台、高低杠、双杠，正中是小操场，竖着光秃秃的旗杆，右手侧有一排绿色木门，就是用来上课的教室。

    很小的教室。

    “这里的时候，还没有开子弟小学和初中，”季成阳回忆说，“可能那时候还没有这个需求，只有幼儿园。现又都关闭了，看来享受过这种福利的只有八十年代的孩子了。”

    她想了想，觉得好玩：“那小时候就院外读书？多好啊。”

    “对男孩是不错，”季成阳说，“不过，女孩小时候还是适合简单的环境。”

    季成阳边走，边看着她曾就读的小学。

    院里小学的墙从来就是简单，只有成那么高，还是简单的铁栏杆。以前他经过的时候，随便望两眼，就能看到孝子里边上体育课，早一些，还能看到小操场上站了几十个孩子，大声唱着国歌。

    那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现想想，或许里边就曾经有纪忆，她个子小，一定站第一排。

    纪忆穿过教室前的一排树叶已经浓绿的白杨树，跳上教室前的台阶：“这里每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j□j个，全校升旗的时候也才不到六十。”

    纪忆走到第四间教室，发现教室的窗户都用报纸糊上了。

    她站教室门上，摸着上边的门缝，只有她读过的这间教室有这个裂缝。她的手指从上边轻轻滑过，忽然就想起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就如同暖暖妈妈所说，小时候爷爷送自己进小学考试，那时候年纪太小，太紧张，竟然连小学校长问自己中国的首都是哪里，都傻傻站着，完全一副怯场到头脑白茫茫一片。

    幸好，后来是她的新疆舞征服了校长，同意她入学。那时候真是傻，根本不像现的孝子恨不得几岁就很娴熟能上网了。爷爷还笑呵呵说没关系没关系，可是现……她刚才回到家里，进出两次的爷爷根本一句话就没和她说过。

    暖暖妈妈说的挺一阵见血，老了真得脾气就会变。

    如果……和的感情永远都能一成不变，停最美好的时候就好了。

    “想进去吗？”季成阳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将她拉回现实。

    她目光闪烁地看着他，有些期待。

    季成阳低头，从口袋里慢慢摸出一把红色带着小十字的瑞士军刀，然后手心里摆弄挑选着工具，将公然撬锁这件事看得比鸿毛还轻。纪忆轻轻呼吸着，紧张四处张望，唯恐有院里巡逻的士兵走过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似乎找到了顺心的工具，将银色的工具深入到钥匙孔里。

    不到两三秒，就有铜锁响动的声音。。

    季成阳收回军刀，用手扶住门，慢慢推开。

    月光随着门打开，慢慢侵入这个漆黑的教室。

    纪忆站教室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那扇深绿色有着一条大裂缝的木门，看着黑漆漆的教室，有一瞬的怔愣。啪嗒一声轻响，身边已经有火苗出现，飘飘荡荡地季成阳手指边，照亮着教室。

    “快灭掉，”纪忆拉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说，“学校里没有路灯，都是黑的，们要是弄出火亮，巡逻兵会看到就麻烦了。”

    季家小儿子带着纪家长孙女……私撬小学教室……

    要是被发现，那可真丢丢到家了。

    季成阳反应了一秒，松开拇指。

    打火机瞬间熄灭。

    因为按了有几十秒，已经有些烫手，他手心里颠了颠，才又扔回了裤子口袋。

    纪忆已经走进教室，实太黑，不得已扯下窗户上贴着的报纸。

    可惜扯得太顺手，反倒忘记这里已经封了大半年，到处都积了灰。季成阳被呛得蹙眉，将她拽到自己身边，避开那些扬起的灰尘。

    纪忆也咳嗽，跟他退到门那处，兴高采烈地指着第一排第二个座位：“以前坐那个位子，”她似乎不太甘心地抱怨，“想睡觉都不行，就老师眼皮底下，从小到大都坐第一排，从来米坐过后排。”

    季成阳端详着月光下的那对小桌椅，笑了，“为什么？因为老师最喜欢？”

    “才不是……都因为太矮了，坐后边儿看不见黑板。”

    季成阳也笑，和他想象中的答案完全一样。

    所有这些往事，落到季成阳的耳朵里就像是有一页页给他翻着她的童年相册，带着老旧的黄色，是那种岁月独有的古旧色泽。

    他继续打量教室，随口问她：“小时候的照片多吗？”

    他记得暖暖每年快到生日，都会照相，记录从小到大的生长轨迹。

    “不多，不喜欢照相，”纪忆笑着从季成阳身边走开，走上讲台，竟发现黑板地下的木槽里还有粉笔，“好像……只有百日照，还有三四岁时候的几张，全都穿着小军装，还戴军帽，特别像男生。”

    “以前登台呢？”季成阳想起第一次带她去跳舞，竟然忘了给她照相，“没给照过？”

    “好像有吧……只有大合照，”她从灰尘里，拿起粉笔，随便黑板上划了一撇，“就是送去的那年，跳过一次双舞，后来就没跳过了。”

    她说着，又要去画那一横，却猛地停住。

    身后，季成阳的眼睛也从棒球帽子下露出来，他整个都静止黑暗里，看她写出来的那一笔。

    纪忆也傻住了。

    天啊，写什么？

    太习惯了。

    竟然已经完全养成了习惯，只要一拿着笔，就会纸上写他的名字，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习惯，自己有时候和暖暖一起去买水笔，都会习惯性地写“季”这个字试笔芯。暖暖每次都笑她果然是真爱，竟然不写自己的那个“纪”，反倒写季暖暖的那个“季”。

    只有她清楚，自己写的是他的姓氏。

    粉笔黑板上停着了几秒。

    她轻轻咬住嘴唇，装着不乎一样，将手里的粉笔头扔到了脚下。

    拜托，千万别看到刚才那一笔，千万不要……如果看到了……

    这个念头心里一个角落疯狂滋长出来，蔓延开来，紧紧缠住她整颗心脏。

    忐忑和期盼，两种情绪纠结着，让心变得沉重。那里灌注了太多情感，起搏的如此艰难。

    “快九点了。”季成阳的声音，身后告诉她。

    “嗯。”她莫名不敢转身，心虚的一塌糊涂。

    结果还是季成阳走近，一步迈上讲台。

    他也从灰尘里挑拣着找出了一根黄色的粉笔，也手里把玩着，似乎也想写什么。她月光里，月光里飘荡的尘埃里看着他，心疯狂跳动着，可就是不敢继续说话，只是盯着他衬衫的第三颗纽扣，轻声呼出一口气。

    她觉得浑身血液都疯狂流动着，不能停止。

    粉笔落黑板上的声音。

    季成阳一言不发，就着她刚才的那一笔，写下了自己的姓，然后笔锋一转，几笔就添了另外的一个字。季成阳两根手指揉捏着那根黄色小粉笔头，低头看她，看着她额头微微分开的刘海，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声轻叹，有着想要掩饰的感情，似乎很轻，也很重。

    “是不是想写这两个字？”

    两个？

    她抬头。

    月光里，黑板上，真得有两个笔风劲透的字：

    是……“季”和“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