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生命的依恋（3）

    季成阳的记忆里，2003的春天有很多事情发生。

    3月,他从俄罗斯归国,非典型肺炎正北京和广州、香港迅速蔓延,面对着措手不及的灾难,他和纪忆的爱情,这个仍旧天寒地冻的初春悄然开始了；

    20日,英美军队为主的联合部队终于对伊拉克发动了军事行动,如果说阿富汗战争还蒙着一层遮羞布,那么,伊拉克战争才是真正的军事报复行为,因为非典中国蔓延,季成阳的出国手续遇到了一些问题,竟战争爆发后,暂时留国内做了一个闲；

    这段时间，季成阳的父亲也动了一个大手术，病床边当着几个儿子女儿的面，亲口要求季成阳放弃现有的工作，他没作答。

    “晚饭想吃宫保鸡丁吗？”季成阳电话里问。

    他真的很闲，当别都躲避家躲避传染病的时候，却独自推着购物车，近乎空无一的超市里闲逛。因为顾客少，货物竟然也很少，几米长的冰柜里没有几盒东西。

    “好啊，”纪忆的声音，呼吸有些重，她应该是刚才从教室跑出来，赶着去下一堂课，“能多买点儿花生米吗？喜欢吃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

    “没问题，”他答，“买完东西，去接。”

    “今天要晚一个小时，临时加了一节课。”

    “没关系，可以坐车里看资料。”

    电话收线，他继续采购。

    这种物资贫乏的超市，真说不上“采购”两个字。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他又接了两个电话，是自己二哥的，也就是季暖暖的父亲，电话里二哥的措辞非常激烈，暖暖已经接连旷课很多天，时不时就找不到，二哥和嫂子商量着，似乎想要将她提前送出国。可刚巧就碰上了非典，这事儿就耽搁了，但依旧不放心，想着让季成阳能劝劝。“她崇拜，胜过崇拜这个穿军装的父亲，”二哥如此说，“记得小时候吗，她还总喜欢牵着的手，一直说要换个爸爸？”

    他记得，可他一个没有过婚姻和子女的男，实无法和一个已经度过青春期的女孩谈话，尤其谈论的还是感情和未来。

    军家庭出身的，都不习惯电话沟通，事情说完也收了线。

    第二个电话算是好消息，他去伊拉克的事情有了些进展。季成阳将采购的食物扔到汽车后备箱，直接去了台里，正好碰上几个大报社负责时政部分的记者，大家都曾驻外的时候，都相互熟悉，就多聊了两句。

    那些也是因为非典的影响，行程多少被耽搁了，国内无所事事就帮着同事去做些非典专题，有个做的主题是各大高校的“禁校风景”，拍摄了很多年轻情侣，隔着学校的铁栏杆，互诉衷肠的一幕幕。

    都是年轻的爱情，这种致命流行病下，畏惧的映衬下，更想要迫不及待地表现出相守的愿望。“说说，这些小情侣还不真怕死的，”男记者翻着相机里的相片，给季成阳看，“看着有大包大包送零食的，还有隔着铁栏杆接吻的。”

    这些，都是时政记者，和季成阳是一类。

    说白了，中国这些时政记者，一到战场上就自动转属性为战地记者，平时就追踪报道些各国时政，都是见过大场面和生离死别的。对他们来说，真正征服的，永远是这些看似萧条绝境下的真情。

    一张张相片，陌生的青春洋溢的脸。

    相机里，不断掠过。

    “等等，”季成阳忽然出声，“让看看上一张。”

    照片倒回去，他看到的不是照片里拥抱的那对年轻情侣，而是角落里的一个旁观的少女，少女的侧脸是前景……

    “这张前景不错，这小姑娘正好回头看这对小情侣，就抓拍下来了。”

    “这张发邮箱，”季成阳用指尖轻轻点了下少女的侧脸，“算了，到办公室坐坐，顺便给拷照片。”

    那男记者笑了：“这是怎么了，这么急，照片触到什么点了？”

    季成阳的眉目有些深邃，笑得含蓄且风度十足：“照片不止要给，还需要删了存档。”

    “诶？”

    “拍的是女朋友。”他坦言。

    ……

    那男记者一愣，和身边俩对视一眼，三个又对着照片猛瞅了一阵，似乎这才琢磨出季成阳说的到底是什么。有伸过来胳膊，揽住季成阳的肩：“小子可以啊，绝对很可以。”虽然如此感慨，但大家还是有种这是假话的感觉。

    毕竟季成阳这个实这个圈子过于出名。

    但又似乎，不太会和女联系一起，有种不近女色的感觉。

    比如男坐一起总会不咸不淡地开些有关性的玩笑，季成阳却惯来不太参与，有时候大家聚会什么的，有意东一下西一下地胡乱撮合，都配合着，单身男女试试看有没有交往意向，季成阳却又是个例外。

    如今，平白无故，多了个大学生女朋友。

    嗯，原来平日不显山露水的，才是真有道行，众如此以为。

    纪忆图书大厦里到处走着，询问着哪里有世界地图，她根据提示找到货架的时候，发现了三个不同的版本，最后选择了最大的那个。等到结账走出来的时候，接到暖暖的电话，她一边将世界地图放到背包里，一边按下接听：“喂，暖暖？”

    “西西，”季暖暖的声音有些哽咽，冷漠地叫她的名字，“问一个问题。”

    “怎么了？”她察觉出不对。

    “和小叔同居吗？”

    暖暖问题像是颗深水炸弹，忽然投入湖底，瞬间炸碎了所有平静。

    她的心猛揪起来：“没有，们不是同居。”

    的确住了一起，但是是因为季成阳不愿让她住宿舍楼里，想要避免她大范围和群接触，才让她暂时住家里。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季暖暖的声音有些抖，已经哭：“小叔家，看到的衣服，难道看错了？”

    “季成阳怕住学校，接触太多的，所以让暂时住他家里，们不是同居……”

    “谁让叫他季成阳！”

    “暖暖，”纪忆觉得心都开始疼，“听慢慢和说，相信……”

    “纪忆是吗？怎么能和小叔一起？”暖暖哽咽着声音，根本不想听她任何解释，她只想质问，质问纪忆为什么这么做，“是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和小叔一起？疯了吗？是不是疯了？！”

    “一直喜欢他，他也喜欢……”

    “别和说这些！小叔疯了，也疯了！从小就叫他叔叔，怎么能和他同居……太可怕了纪忆，根本不乎，想过吗？从小就崇拜他，比对爸还崇拜……根本就没想过……”季暖暖完全语无伦次，哭得已经失了声，“怎么能和小叔同居……”

    她心里的季成阳有着崇高理想，格毫无瑕疵。

    绝不可能有任何污点，和任何都不同。

    可当她发现季成阳和纪忆一起，和本该是侄女辈分的女孩同居，而这个女孩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尊敬的和最好的朋友，同时背叛她，欺骗她。她的信仰瞬间就被彻底击碎，洪水肆虐一样，被卷走了所有的理智和意志。

    比天塌了还可怕。

    纪忆再说不出话，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她就站书店的正门，手足无措，像是有将手伸入她肋骨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季暖暖，她构想过的所有解释都没用了，她想象过暖暖无数的反应，最怕的就是这种，最真实的愤怒。

    纪忆无言以对，甚至不敢重复自己说的话，说自己爱季成阳，她怕刺激暖暖。

    暖暖的失控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她从没听暖暖这么哭过，那种信仰被一瞬间击碎的软弱和绝望感，让纪忆觉得自己就是背叛友情的罪。

    彻头彻尾的罪。

    “西西，怎么能和小叔一起，想过吗……”

    暖暖哭得完全崩溃，只会重复这句话。

    纪忆手机慢慢耗尽电量，电话彻底断了线。

    她泪流满面看着漆黑屏幕，跑出书店所的大厦，想要叫出租车，可这种时期，出租车根本就是个奢侈品。她跑了好几条马路，只看到一辆有的出租车，跟着车跑了很久，直到车开得越来越远。

    最后跑到无力了，只是茫然无措地，慢慢马路边蹲下来。

    暖暖最后的质问，不停徘徊她的脑海里，暖暖哭得虚弱地告诉她：“根本就没想过，纪忆，根本就没想过……”

    暖暖的话，一句句回放，如刀一样反复戳着她的心脏。

    她从没考虑过暖暖，这段感情她始终自私地藏好，当做一个秘密。所有都爆发的太快，所有都没有她的设想之内。她一直叫他季成阳，不肯叫小季叔叔，总心底默默和这个禁忌抗争着，忽略他是自己长辈，忽略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暖暖敬畏深爱的小叔。因为她始终相信，自己这段暗恋单恋一定会随着长大慢慢消失。

    甚至设想过，有一天去参加季成阳的婚礼，他被往来嘉宾好友灌醉的时候，告诉他，季成阳，一直喜欢，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拿当唯一的目标和偶像。

    这些都是她设想好的。

    ……

    可是所有都改变了。

    所有都开始向着幸福的方向发展，她依恋他，沉浸曾经不敢奢望的感情里，而忽略了事情的本质。他们辈分不同，自幼如同家一样相处，他都是她的叔叔，最后却不受控制地将这种关系变为了男女之间的爱情。

    对任何来说，这都是难以接受的改变，甚至会往最肮脏的地方想象……

    身边的报刊亭、大厦都早早关闭，路上也没什么闲。

    纪忆因为刚才的情绪太过起伏激烈，有些懵懵地，她努力让自己冷静，找寻最近的公交车站，仰头看站牌的时候，眼泪就荡眼眶里。她不断祈祷着，尽快找到回家的公交路线，幸好这个方向到季成阳家的车很多，最后她换乘了两辆公交车，积水潭桥附近下了车。

    当她走到季成阳所住那个小区的小马路，忽然，有车灯迎面打过来。

    车猛停她面前。

    纪忆怔怔站住，逆着车灯的光，看见季成阳下车，一言不发地走向自己。他深邃的眉目里都是难以压抑的怒意：“为什么关机？为什么不给先打电话，告诉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