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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林楠心知大概和自己这段日子的作为有关,口中却道:“学生愚钝。”

    李熙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默然许久,像是忘了方才的话一般,问道:“朕记得记事起便住江南,那地方如何?”

    林楠道:“江南好。”

    “哦?”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风光之旖旎,天下少有。”

    李熙动容道:“磐儿说随口便能成诗,朕原还将信将疑,原来竟真的出口成章。难怪父亲他总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林楠低头不语。

    李熙叹道:“江南好,也难怪他会流连忘返。”

    又道:“来京前,父亲可有什么交代?”

    林楠回道:“父亲说,让国子学好好念书,尽快考个状元或是榜眼出来。”

    李熙沉默下来,道:“父亲是要让弥补他当年的遗憾?”

    林楠老实道:“不是,父亲希望考个功名,有了立身之本,他好安心告老还乡……”

    李熙失声道:“告老还乡?”

    三十出头就告老还乡的话,这朝上只怕一个官儿都没了。

    林楠道:“父亲为懒散,比起屹立朝堂,他更喜欢遨游于湖海之中。”

    李熙叹道:“是朕拘了他。”

    林楠道:“陛下不需如此,父亲不喜将自身的际遇委过于,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否则挂冠而去本朝乃是佳话。”

    李熙陷入沉默之中,半晌才道:“父亲手中有秘折直奏之权,风物情,家长里短,尽可言说,但这些年,他的秘折中从无半句私事,只除了数月之前,他说了的事。”

    “他说被陷入狱险死还生,以致性情大变,让他痛悔不已,又说给教书的先生频出意外,不得已准备送进京,读书上进什么的都其次,只要平平安安他就再无他求。”

    顿了顿,又道:“父亲向不与说家事,此刻说起的事,不无托付之意,是以不管愿不愿意,朕都要将放眼皮子底下看着。”

    话到此刻,才终于说到正题,林楠一时无语,早知如此,他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啊,直接让林如海写信,点醒这位责任感爆满的皇帝陛下不就好了?

    口中道:“当初江南事了之后,父亲曾叹息,若非皇上隆恩,也不会容他这般胡闹。”

    李熙默然不语。

    林楠道:“听说国子学招收生员考核甚严,许是父亲担心学生不学无术被拒之门外,想让陛下通融一……”

    李熙摇头失笑,打断道:“性情大变之前是什么模样儿?”

    林楠微微一愣,这话让他怎么回答才好?无奈道:“说实话,学生并不觉得自己变了多少……”

    李熙颔首道:“朕也觉得应该如此……的性情和模样儿都像极了父亲……”

    笑道:“一曰独善其身,二曰不到黄河心不死。”

    林楠顿时黑了一张脸,知道今天自己只怕是难以如愿了,果然只听李熙道:“京里闹出的事儿,朕已尽知。喝花酒也好,冰嬉也罢,的意思朕明白,但是朕却不能由着的心意来。”

    林楠张张嘴又闭上,这位虽然态度随和,但毕竟是一国之君,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谁知道他和自己父亲到底有多大的交情,能容忍他到什么地步?

    再说,皇权上,和皇帝谈交情,那是嫌命长……林如海之所以这些年躲得远远的,只怕也是为了避免和这位皇帝陛下论所谓的“布衣之交”。

    常说远的香,近的臭,这句话却是话糙理不糙。

    只听李熙继续道:“朕有六子,长子即太子已经过世两年,剩下五子。二子为颖妃所出,四子的母妃是贵妃张氏,还有三子皆皇后名下……朕额外加恩,许任选一,为其伴读。”

    林楠不假思索道:“陛下,殿下们学习的,乃是治国为君之道,只怕于学生无用,学生还想要金榜题名呢!”六个皇子中选一个?他又不是嫌命长了……

    李熙摇头失笑,林楠的拒绝早他预料之中,只是想不到这小子说的这般煞有其事,仿佛真担心做皇子的伴读耽搁了他的学业一般,笑道:“罢了,既不愿和他们参合,也不强所难,便去和磐儿作伴就是。”

    轻叹一声,道:“磐儿是的长孙,故太子的独子。原对他们父子都寄予厚望,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谁想到竟会有白发送黑发的一天。磐儿一夜之间,父母双亡,性情也变得孤僻,连话也不愿和说……他父亲死后,尚是首次听他主动提起别,难得能和了他的眼缘。”

    见林楠低头不语,又道:“放心,既想好好念书,自不会耽搁,这里有封帖子,拿着它,明儿去时博文的府上,拜他为师。”

    林楠一愣,这时博文,是原太子太傅,林如海曾多次提起,说他的学问当今世上是数一数二的。自太子去世之后,时博文便幽居家,多位皇子欲从师与他,都被婉言拒绝,不想李熙竟将他搬了出来。

    若林楠想的果真是金榜题名,定会对李熙感激涕零,此刻却只怕牛皮戳穿,唯有苦笑:“学生惶恐。”

    李熙道:“以后不要自称学生了,今儿朕便封做侍讲,日后教负责教磐儿读书。”

    林楠呆了呆,道:“学生惶恐。”这次却是当真惶恐了……

    李熙道:“无需如此,是如海教出来的,他的品和学识,朕都是放心的。何况磐儿另有师傅,侍讲也不只一个。朕现对他也没有旁的期望,只求他能平安喜乐……看着他高兴学什么,便教点什么就是,不然教他练字也行。”

    林楠松了口气,原来就是个陪玩的。

    他的性格虽正如李熙所言,不到黄河心不死,却绝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李熙既然安排的这么周详,又说了这么多,岂容他不知好歹?何况做个毫无帝位指望的受宠皇孙的陪玩,比做什么皇子的伴读更合他的心意,当下领旨谢恩。

    果然李熙龙心大悦,带林楠下楼,只见李磐正楼下等着,见二下来,先对李熙行了礼,便眼巴巴瞅着林楠。

    林楠腹诽一声,自己今天一天,跪的比之前十几年还多,正欲行礼,却被李熙挥手阻止,道:“磐儿,林楠和父亲是同门,算起来应该叫他一声师叔,林楠不管是诗才还是书法,都已堪称大家,因与父亲是同门,才勉为其难愿意屈居侍讲之位,教读书。若不是他年纪太小,便是做的师傅都是绰绰有余的,切不可轻慢,当以师礼待之。”

    林楠愕然,但李磐脸上却不见半点不满,躬身道:“师傅。”

    林楠忙道“不敢”,一面拿眼去看李熙,李熙道:“们两个年纪相差不大,年轻不要太过拘泥于身份辈分,林楠便唤他一声磐儿便好,磐儿也直呼姓名就是。”

    李磐当先应了,林楠只好跟着应是。

    又交代了几句,李熙便打发李磐去回去歇着,又让从退下,方对一头雾水的林楠道:“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他不愿立侧妃朕也由得他,谁想他们夫妻一同遭难,府中竟连一个做主的都没了。那府里,磐儿上无尊长,下无兄弟姊妹,一个孤孤单单,怎能不越发孤僻?老三向来和太子交好,太子过世之后,便想将磐儿接过去教养,朕原都准了,不想另几个听说了,乌眼鸡似的来抢……磐儿知道后,连老三府里也不愿去了。”

    叹了口气道:“朕也想过将他放身边,只是一则腾不出手来,二则怕反而害了他,甚至东宫也不敢让他久住,太子过世三个月就将他迁了出来,只是这般却让他对也存了芥蒂,只当这世上再无一个对他好——皇后特特的将身边的大宫女和总管送去照看他,倒更让他反感。”

    林楠腹诽,太子是先皇后所出,现的皇后又不是李磐的亲祖母,这么急慌慌将他身边熟悉的换掉,他不反感才怪。

    只听李熙继续道:“朕也是看他巴巴的守下面等消息,知道他果真看重,才临时起意……日后多照看他些,便是带他玩耍嬉闹也是无妨,只不要让他学坏,能开朗些最好。”

    林楠明白他的意思了,敢情是因为李磐身边没有让他认可的长辈,于是生安白造给他弄一个凑合,林楠正好荣幸中奖。

    幸好李熙的要求不高,林楠也没有每日给磕头的嗜好,有个这样的身份也不错,做出惶恐姿态应了。

    李熙欣然点头,道:“委实不需太过小心,父亲既然将托付给,怎的也不会让他失望……的那几个皇儿,少有省心的,便是找到头上,也不必担心,万事有朕呢。”

    这才令宫带林楠回杏园。

    林楠到时,宴会已然开始。除了以李旭为首的几个皇子,被李熙赶回去休息的李磐也豁然列,杏园中的案子虽摆放的错落零散,但是李旭等一落座倒显出规律来了,各的阵容一目了然,唯有李磐身侧空空荡荡。

    此刻正有一个少年场中表演琴艺,林楠等琴弹完才上前,先告了罪,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李磐身边最近的位置坐下,宫女们忙送了酒菜上来将他选的条案填满。

    林楠对四面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对李磐低声道:“陛下不是让回去休息吗?怎的又到这里来了?”

    李磐抿了抿嘴,终于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咬了咬唇道:“能来,为什么不能来?”

    林楠不过是没话找话说罢了,李磐来不来岂是他管的了得?只是日后既然要长时间相处,和李磐处好关系是必须的,此刻见他肯回话,便笑笑不语。

    李磐盯着他看了一阵,见他不说话,有些无趣,端了酒要喝,林楠道:“若是不想明儿脚肿的下不了床,还是节制些的好。”

    招手唤了宫女上前,吩咐将李磐的酒换成茶。

    那宫女应声端了茶水上前,刚要放下,发现李磐正抬眼冷冷盯着自己,顿时僵了原地。李磐转眼去看林楠,却见他正听站起来的一位少年念诗,神情很是专注,仿佛对他刚说的话有没有听全然不意。

    李磐沉着脸盯了林楠许久,见他头也不回一下,甚至还跟附和了几句好诗,气的喘了几口粗气,对宫女怒道:“不是让换吗?杵这儿做什么?”

    宫女如蒙大赦,忙换了茶水,逃也似的退下。

    李磐愤愤看向林楠,林楠回头对他微微一笑,李磐怒道:“这下得意了?”

    林楠笑笑道:“若是敌对之,明知不会听话,故意说了激饮酒,让三天三夜下不来床,那才要得意。”

    举杯道:“对于旁说的话,听还是不听,要看他说的对不对,而不是说话的是谁……殿下很聪明。”

    和被拍的晕乎乎的李磐对饮一杯,又道:“拿自己的身体赌气这种事,只对真正乎的才有杀伤力,只是他既乎胜过自己,又怎忍心让他担心?殿下懂得不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可见已然是长大了。”

    李磐被称赞的微微有些脸红,方才若是林楠态度强硬,而不是一副爱听不听的模样,他说不定当真赌气喝了酒。

    一面对自己的决定很是庆幸,一面又有些自怨自艾:这世上哪里还有关心自己?便是他赌气喝了酒,床上躺上三天三夜,有又有谁会乎?

    下意识去看林楠,却见他又转过了脸去,撑着下巴,兴致勃勃的看吟诗,顿时一阵气闷。

    同时却又觉得他这种诚都这般自,实比他认得的许多都强。

    这时起身吟诗的已经是第三了,蓝衣俊秀少年抑扬顿挫的颂完,被一番称赞之后并不坐下,转向林楠道:“敢问林郎,此诗如何?”

    被点名的林楠不经意笑笑,道:“好诗。”

    蓝衣少年道:“比之那首如何?”

    林楠笑道:“无可比之处。”

    少年滞了滞,道:“林郎此言有理,此番随意吟诵,谁也不知是即兴之作,还是几经斟酌,亦或者请代笔,如何能见诗才?委实无可比之处。”

    林楠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暗指他之前的诗是事先准备好的,又或者是别代写的呢!此言一出,也不知道多少中枪……别的不说,那个张翰决计跑不了。

    此大约是这方面极为自负的,才对林楠很是不服,想要和他争个高下。更有所谓“才子”的通病:但凡是自己做不到的,旁更不可能做到。

    若是旁被这般说,只怕会立刻跳起来和他理论,只是林楠的诗的确不是他自己做的,且他也并没有什么争胜的心思,既然那少年说的隐晦,他也犯不着主动对号入座,笑笑不说话。

    只是他不说话,却自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接口:“以郝兄之见,要如何才能见诗才?”

    郝性少年昂然道:“自然是联诗。林郎,意下如何?”

    今世的林楠是林如海尽心教导出来的,联诗是不怕的,只是他联诗的水平无论如何都不能和他抄袭来的两首诗相比,只怕一出手便会坐实了他找代笔的事实,是以淡淡道:“不好。”

    “为何不好?”

    林楠道:“不爱联诗。”

    张翰嘲讽道:“不爱?不会是不会吧?”

    林楠轻轻瞥了他一眼,道:“是啊,不会,会?”

    张翰一噎。

    若换了“草包”之事前,他定会毫不犹豫的说会——他每次与联诗,哪次不是被盛赞?只是现却有些不确定了。

    他身边一位少年站起来道:“张兄向不以诗才闻名,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便是不会联诗,也算不得什么,但是林郎却称能出口成章,若连联诗都不会,岂不是徒有虚名?”

    冯紫英冷哼道:“是不是徒有虚名,只要稍微懂诗的都知道,若要指手画脚,不妨先写出一首更出色的来。”

    那少年口才甚好,被冯紫英抢白毫不泄气,道:“笑话,难道写不来更好的诗,便连品评的资格都没有了麽?若是一般般的也就罢了,正因为这两首确实乃稀世之作,才更该验明正身才是。听闻林郎扬州时,从未有大作传出,到了京城却能一鸣惊……若是连联诗都不会,又如何让心服,如何让相信那两首诗确实是他所做?”

    刚才林楠出口成诗的事,他们都亲眼所见,也从未想过有代笔之事,但是现见林楠不肯联诗,倒真的有了几分怀疑。

    卫若兰道:“看才是可笑,这样的诗,不管是谁的大作,都可一夜扬名,难道还会掖着藏着便宜了旁不成?”

    “那也未必……”

    见他们渐渐辩出了真火,六皇子李昊皱眉道:“不就是联诗吗?联就是了!有什么好吵的?”

    李磐冷哼道:“说的是,不就是联诗吗?林楠!”

    林楠转头,只见他眼睛亮亮的,闪闪发光,心中了然,这小子之所以会跑来,只怕就是为了看他出风头呢……可是,联诗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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