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啊？”李磐愣了愣，咬唇道：“那去找皇爷爷求情！”
林楠叹了口气,道：“小祖宗,消停一点行不？”
李磐瞪着眼看他。
林楠道：“是担心万岁爷还不知道让帮抄书的事儿？”
李磐张口结舌：“……”
林楠耐心解释道：“皇后娘娘只是罚跪而已,已经很轻了。为了这么一点子事,不管是以陪跪相挟,还是去向万岁爷求情以致帝后分歧,都是坐实了轻狂的罪名……闹的越大,的罪名就越大。有时候是做的越多,错的越多,明白吗？”
李磐咬牙道：“那去找皇后娘娘求情总可以吧？”
只听他说话的口气,林楠也知道他和皇后关系实不怎么样,叹道：“找皇后娘娘求情不是不行,但是,第一，得让跪够了时辰之后，第二，谁都可以去，不行。”
李磐呆了半晌，呐呐道：“那现能做什么？”
真不知道皇宫里怎么养出这么单纯的孩子的！林楠叹了口气，道：“什么都不要做，乖乖回去看的书，练的字。”
“那……怎么办？”
林楠道：“不过是跪一会子而已，多大点子事儿？扬州的时候，跪祠堂跪一整晚那是家常便饭。走吧走吧！”
李磐哦了一声，刚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去给拿个蒲团……好吧好吧，去看书……去看书……”
垂头而去。
打发了李磐，林楠终于得了清净，开始有暇想这次的事。
皇后也就罢了，关键是李熙那里。
他不信连皇后都知道的事儿，李熙会不知道，之前已经有了喝花酒、冰嬉的前科，再加上这次指使皇子抄书，一个“恃宠生娇’的罪名是免不了的。
和皇上论私交这种事儿，往往是他觉得好的时候，哪里都好，这个时候越是随意，他反而越欢喜，可是等他腻烦起来，想起来这桩桩件件，那都是罪。
远着他，说不识抬举，近着他，就是隐患。
他越来越能理解为何林如海这十多年来兜兜转转，就是不肯近京城一步了……麻烦！
不管怎么样，看来这次的苦头，最好还是先吃足了……
他本还有闲暇思考其他，但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似乎小看了妇折腾的手段。
他对李磐说的轻巧，实则前世今生都没受过这种罪——林如海可没有罚他跪祠堂的嗜好。
先是双膝着地的地方开始针扎一样的痛，这种痛初时不觉如何，时间久了，便生出骨头被石板磋磨的错觉，这种慢慢痛入骨髓的滋味，确实有些难受。
然后是冷。
天上地下，无孔不入，刺骨的寒。
痛也罢，冷也罢，都好说，只有累字最难捱，林楠觉得自己只要稍稍放松一点精神，整个就会一团泥一般的软地上。
他甚至希望再来几个看热闹或幸灾乐祸的，好让家看他的热闹的同时，他也跟着热闹热闹，这样时间就没那么难熬了。
只可惜除了一开始张翰一拨，其余的像是约好了似的，硬是不他面前出现，间或有几个太监宫女经过，也脚步轻巧的从他身边走过，像是怕惊动了他似的。
只有李磐隔一会便探一次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楠抬眼，看着夕阳敛入云层，带着湿气的风吹已然冻的没什么知觉的脸上，皱了皱眉。
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这叫什么？罚跪又遇桃花雨？
这位皇后娘娘，到底想什么呢？嫌他现还不够凄凉？他是不是该晃两下，然后“晕倒”，好让来雪中送炭？
……
李昊看着树下依旧跪的端正的少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乳白色的侧影，少年的腰背挺得笔直，长发头顶用发带随意系了一下，顺服的贴着肩膀披垂下来，到了腰部却又和身体分开，显得少年的腰极细极纤弱，甚至给一种弱不胜衣的错觉。
少年纹丝不动的跪着，微微垂着头，看上去不像是血肉之躯，反而更像是一副极美的苍白的画卷。
不知是李昊的错觉，还是这少年天性如此，便是这样跪着，竟也让他看出几分不拘于尘世的自来。
“林楠！”带着懊恼的清朗声音响起。
只听敢宫里这么大声的说话，便知道对方身份不凡，林楠抬眼，将视线从青石板上挪到李昊的脸上，微微一笑：“肃王殿下。”
李昊抿了抿唇，道：“五哥半个多时辰前，就去替求情去了。”
林楠愣了愣，道：“下臣惭愧，犯下如此大错，竟还让敦王殿下为费心，惶恐之至。”李旬会为他求情他倒不奇怪，奇怪的事，这位六皇子殿下为何巴巴的来给他说这个？
只听李昊板着脸道：“他去了半个多时辰还不见回来，可见母后没有应允……”
“都是下臣的过错太……”
李昊不耐烦道：“不听说这些虚话！来是要告诉，母后向来肯听的话，现便去母后宫里……再多撑两炷香的时间。也不用谢，不过是为了磐儿罢了！”
说完也不等林楠回话，转身便走。
林楠看着他的背影迅速走远，委实有些不明白他想些什么，忽然脸上感受到一点凉意，一抬头，一滴滴细小的雨水落脸上。
沾衣欲湿杏花雨……他发现自己的确是一个俗，竟全然感受不到这种美。
不过片刻，头上多了一把伞，遮住了一方天。
林楠转头看着眼圈红红的李磐，皱眉道：“不该亲自来。”
李磐抿着嘴不说话。
林楠叹道：“好吧，要撑伞，也不拦，但是能不能把自己也遮上？否则若是生了病，可就不止跪一会会这么简单了！”
李磐咬牙道：“一会会？三个时辰了！三个时辰了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林楠忙连声道：“别吼行不行？现冷的很，离近一些可好？”
李磐不说话，靠近了点，又靠近了点，挨林楠的身上。
“殿下，殿下！”裕兴举着伞冲过来，道：“殿下，您赶紧跟回去吧，春雨寒的很，淋不得，您要是着了凉，老奴的罪过就大了。”
李磐抬眼看了裕兴一眼，又冷冷转过头。
裕兴央求道：“殿下，小的令来给林公子撑伞，您先回房好吗？”
李磐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看见林楠的前面衣襟有些湿了，将伞又朝前挪了一点，低声道：“先生，去找了皇爷爷几次，他正召见大臣，南书房进不去，但是已经和皇爷爷身边的公公说了，他答应皇爷爷一闲下来，就立刻禀报，再过一会，再过一会会，皇爷爷就会派来了……”
林楠感觉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脖子流了进去，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改了口，道：“嗯，殿下有心了。”
李磐声音中带着鼻音，像是强忍着什么：“只是想帮帮……不知道这算什么错？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先生，教教，教教……”
“嗯。”林楠拍着他的背，口中敷衍道：“教、教、教……”
听出李磐声音中的茫然无措，他渐渐的有些明了：故太子是李熙的长子，其母他一岁时病故，李熙并未续娶，是以太子是李熙登基前唯一的嫡子，自他登基之日便册为太子，帮助管理朝政，地位稳如泰山，李磐作为太子唯一的子嗣，受万千宠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接触不到。
等太子过世，李磐身份特殊，又因李熙的态度明确，诸皇子并不将他看做对手，个个都让他三分，且他又开始将自己渐渐封闭起来，更没教他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是以这孩子，看着倔强孤僻，实则再单纯不过。
雨渐渐大了，地上的泥水侵入了伞下的方寸之地，漫上林楠的膝盖。
李磐试着用衣襟擦了几次，咬牙道：“再去找皇爷爷！”
林楠未及说话，快速却不失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林楠不知怎的眼前便出现李资的模样，下一瞬，李资的平淡的声音入耳：“皇后娘娘有令，林侍读虽轻狂无状，但是已然受了惩戒，且有五皇子六皇子两位殿下求情，皇后娘娘额外开恩，赦免其罪。林侍读，请起。”
李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激动道：“先生，先生，可以起来了！扶！”
他换了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来扶林楠，只是林楠无动于衷，他一只手如何能扶的动？
他只当林楠没力气，索性将伞扔一边，两只手抱着林楠的胳膊拉，雨水瞬间便淋湿了他的衣服头发，他也全然不顾。
林楠叹了口气开始起身，只是他跪了足足三个时辰，双腿俱麻，刚站起来便不由自主向一侧栽倒过去。
李资面无表情的将搀个正着，等成三儿上前将林楠扶稳，才慢慢退开一点，将伞举林楠头顶。
那一侧，李磐却将裕兴伸来的奢狠推开一边，扶着林楠便要走。
林楠不动，道：“错了。”
李磐一愕：“什么错了？”
李资淡淡道：“方向错了，现眼看便要天黑，再过一阵宫门就要落锁……磐儿先回去，送林侍讲出宫。”
李磐楞然道：“先生这样怎么走？怎么也要先去收拾一下吧……”
林楠道：“正下着雨，便是换了干净衣服，出来也淋湿了，世子您快回去吧，这里耗着，倒让多淋一阵。”
“那送！”
林楠道：“不必了，回去赶紧换衣服，喝姜汤，听话，不着凉就是帮了的大忙了！”
这次李磐倒是果决，一咬牙，自己将扔地上的伞捡了起来，撑着便回去了。
……
宫里，便是皇子等闲也不能坐轿，何况是林楠，虽然两条腿疼的快断了，但是只要不是真断了，便还得自己走出去。
跟着李资的两个小太监，本是成三儿扶着林楠，另一个为林楠撑伞，但他渐渐的有些站不住了，两条腿秤砣似的，便是成三儿半拖半抱着，也挪不开步子。
李资见他们越走越慢，林楠整个都快倚到成三儿身上了，抿了唇，将伞递给另一个小太监拿着，弯下腰，道：“扶他上来。”
成三儿惊道：“别，爷，这可使不得，不如来……”
李资不耐烦打断道：“少废话，快点。”
林楠苦笑道：“是要帮还是要害？”
李资道：“放心，们绕路走，不会让看见。这样走，天黑都出不了宫，宫里过夜，又是一桩罪。”
林楠一想也是，他倒是有心让这两个小太监背，可他们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听说做了太监的，力气比正常男子要小些，估计也背他不动……反正怎么着都是错，便也懒得管这些了，趴了李资的背上。
李资似乎是习过武的，体型虽不见彪悍，但是肌肉却很紧致，背上宽而稳，而且很暖和，热而不烫的体温透过衣衫传进来，熏得林楠有些昏昏欲睡。
李资将背上的向上托了托，少年很轻，背身上一点也不觉得是负担，他看不见，却总觉得自己的体温将少年衣衫上的水气蒸腾了出来，化作了一股暖暖的雾气环绕二身侧，让的呼吸都带上了暖意。
忽然少年特有的，清冷又带着几许散漫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让他愣了愣，才领悟到他说了什么：“假传懿旨什么的？真的没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