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如果李磐听到林楠的吩咐后，露出哪怕一分的软弱或不知所措,林楠也会立刻接手此事,心里或许是失望的,又或许会松了口气……此刻李磐的一声好,同样让他不知是喜是忧。

    抬眼看着敛眉坐椅上的小小少年,林楠才突然发现,短短半月时间,这孩子就像一下子大了几岁一样,脸上的稚气和任性,褪的七七1八八。

    这才看出来,原来他长得有几分像李资,五官一样的清晰而锋利,只是李资深沉,李磐明锐。也许正因为这样，这叔侄二，都一样充满了攻击性，只是李资藏的太深，而李磐年纪太小，到此刻才粗粗体现出来。

    林楠悄悄起身，开门。

    他以为没有惊动李磐，却不知从他转身一刻起，李磐便抬眼追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带上房门，遮住视线。

    李磐的院子不算大，和林楠搬进去不久的宅子差不多，林楠才从书房出来没多久，便看见李磐身边的大宫女茶香端着托盘过来，看见他远远便退一边，矮身行礼。

    林楠并未如往常一般点头示意便罢，而是唤她起身，问道:“茶香姑娘是去给皇孙殿下送点心？”

    茶香点头应是。

    林楠道:“皇孙殿下此刻正做功课，不好打扰，连都避了出来，将东西先送到偏房。”

    茶香点头应了，将茶点送去偏房，刚将东西安置好，便见林楠跟身后进了门，是以含笑道：“殿下此刻不得空，林侍讲不如先用？奴婢让厨下炖了汤，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楠并不拒绝，桌边坐下，看着茶香熟练的替自己盛汤，问道：“敢问茶香姑娘芳龄几何？”

    茶香动作微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奴婢今儿二十有八。”

    林楠诧异的看了茶香一眼，若不是她亲口说出来，还真看不出她竟已经二十八岁了。

    “听磐儿说，他打小儿便是茶香姑娘侍候的？”

    “是。”茶香道：“奴婢原是侍候太子妃的，当初皇孙年岁渐大，从太子妃院子分出去的时候，太子妃便令奴婢跟去侍候，后来……”

    顿了顿，道：“皇孙从东宫迁出的时候，奴婢们都得了恩典，可以放出去适，只是奴婢想着，家里反正也没什么，又放心不下皇孙殿下，就厚颜留了下来……”

    将小碗放林楠面前：“林侍讲请慢用。”

    林楠将撑颔下的手指放下来，决定暂时相信此女。反正他此刻是无可用，整个后宫，李磐可以称之为亲信的，也就只有此女了。

    问道：“今儿上午皇孙殿下出去的时候，除了裕公公跟着，还有多少？”

    “还带了两个宫女，两个小公公。”

    “可都回来了？”

    茶香点头：“已经回来了三个，还有一个小公公半路被皇孙殿下遣去了浣衣局，那里路途稍远，还未返回。”

    “已经回来的那些，可有换了衣服鞋袜的？”

    茶香诧异的看了林楠一眼，道：“这个奴婢却没留意。”

    林楠道：“现便去看看。”

    茶香欲言又止，还是应了一声是，下去了。

    过了片刻，回来禀道：“那几个里面，只草儿的衣服是换过的，奴婢问她，她说路上不小心污了裙子，不得已就近借了一身……只是奴婢仔细看了一下，她的鞋子也是换了的，若是弄污了衣服，不会连鞋子一起换了，显见得是撒谎。”

    林楠点头，神色略松，李磐用来攻击裕兴的木棍，原本放假山左侧岸边，事后他却另一侧找到，而从湖边的痕迹来看，裕兴是从假山右侧上的岸，从常理上来讲，他不可能从右侧上岸之后，又去左侧拿了木棍，扔回右侧。是以裕兴应该是被救上来的，而木棍则是被那拿去尝试救之用。

    那地方迹罕至，所以林楠才会猜测，那救之很可能不是路过，而是尾随而至，那么她极有可能是跟着出门，半路被李磐借口遣走的之一，此刻看来，他并未猜错。

    含笑道：“茶香姑娘很仔细。”

    “林侍讲，那草儿……”

    林楠抬手止住她发问，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茶香道：“皇孙殿下和林侍讲回来后不久，草儿便回来了。”

    林楠道：“别惊动她，以后多留意些就是……还有，以后磐儿的东西，勿要让她沾手。”

    茶香宫里呆了许多年，这里面的阴私如何不清楚？并不细问，咬牙道：“明儿便寻个由子贬了她，不许她再近皇孙殿下的身！”

    林楠摇头道：“不急，再等几日。”

    茶香应了一声退下，林楠慢慢的喝完了汤，回转书房。

    书房中，李磐还是坐椅子上，目光落窗外，却不知道想什么。

    林楠没有打扰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默书。

    过了不知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裕兴的身影出现门口，李磐猛地转头，盯着他看。

    裕兴步伐缓慢的进门，将手上的托盘放一旁的案上，慢慢的斟了两杯茶，端了过来：“殿下请用茶。”

    李磐抿着嘴，冷冷看着他，恍如未闻。

    裕兴将另一杯放林楠案上，道：“林侍讲，请用茶。”

    林楠此刻才抬头，微微一笑道：“多谢裕公公。”

    将笔放一边，端了茶盏，嗅了一口，道：“竟是今年的新茶，不管品质如何，仅一个鲜便已盖过其它，公公有心了。”

    “好说。”裕兴道：“林侍讲打小儿住扬州，这东西自然不媳，但是眼下时节，宫里却还是独一份儿。老奴有幸，今儿蒙皇后娘娘恩典，赐了几钱。老奴不敢自珍，是以第一个便先拿来给皇孙殿下和林侍讲尝尝。”

    林楠将一口未动的香茶又放回案上，道：“原来公公刚刚从皇后娘娘宫里过来。”林楠并不意外，除了这等事，裕兴除了去皇后那里喊救命，还能怎么样？去找李熙？只怕李熙会先宰了他，再来追究李磐的事。

    裕兴道：“皇后娘娘对们家殿下最是疼爱不过，从衣食住行到读书上进，无不上心，时不时便会招老奴过去问问，今儿也不过是惯例罢了。”

    林楠转头看了李磐一眼，淡淡道：“想必公公皇后娘娘面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啰？”

    裕兴拱手遥祝道：“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娘娘动问，老奴安敢欺瞒？”

    林楠笑笑，道：“好说，却不知皇后娘娘可有何训示？”

    裕兴淡淡道：“训示嘛，自然是有的。”

    林楠哦了一声，向后懒懒靠上椅背，手支着下巴，手肘撑椅背上，见裕兴瞪着他不说话，讶然道：“裕公公不是说皇后娘娘有训示吗？怎的还不说？”

    裕兴冷然怒喝道：“既然知道皇后娘娘有训示，还不跪听！”

    他到底也是掌管了几十号的，这般一喝，威势不小，林楠连眼皮也不曾眨一下，撑着下巴，瞧了他一阵，待裕兴瞪的眼中快喷出火来，才嗤笑一声，道：“裕公公，不是糊涂了吧？”

    裕兴脸色一变。

    林楠淡淡道：“皇后娘娘若有训示，下官自然是要听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但是要让下官跪听懿旨——裕公公，不怕死，下官还怕呢，陛下的铁律下了可没几日，下官可没有顶风作案的勇气。”

    “！”

    林楠不耐烦的挥挥手指，道：“皇后娘娘的训示，裕公公您爱说便说，若是不说，还请出去，下官还要给磐儿讲书呢！”

    裕兴脸色铁青，道：“好，好，林侍讲果然孤高自诩，目下无尘，只希望林侍讲日后不要后悔！”

    林楠淡淡道：“好说。”

    裕兴看了李磐一眼，傲然道：“皇后娘娘知道了今儿的事，凤颜大怒，甚是心痛，皇后娘娘说了，皇孙殿下原本性情纯良，对上纯孝恭顺，对下宽和仁慈，但如今受蛊惑，品性大变，不仅不尊长辈教诲，诸多违逆，对下亦残暴不仁，居然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他望向李磐，声音阴柔缓慢：“需知朝皇室，最重子孙品行！当初高祖建国之初，隐王作乱，发动宫变，将兄弟四诛杀殆尽，高祖平定叛乱之后，不顾皇嗣断绝之险，含泪处死亲子，立太子遗腹子为皇太孙，才有这李氏江山。远的不说，十多年前，先皇因亲子品行不端，宁挑皇侄继位，也不传不肖之子，可见朝对此，何等看重……大昌立国数百年，因品行不端被贬被圈的皇子皇孙，也不知凡几。”

    顿了顿，又道：“不过皇后娘娘仁德，她说念皇孙殿下年纪尚小，且是受奸蛊惑，又万幸没有铸成大错，她可以替殿下向陛下求情，不会责之太过，但是若是再有行为不检……苗疆蛮夷之地，正缺一个皇室子孙坐镇！”

    他满意的看着李磐气的浑身发抖，双手死死握成拳，转向林楠，昂首道：“至于林侍讲麽？皇后娘娘说了，她会如实禀告陛下，这等唆使皇孙行不孝不义之事之，陛下绝不会姑息……”

    嗤笑一声，又道：“林侍讲不要以为陛下为上次之事处死了几个，就可以将皇后娘娘的话不放心上了，需知皇后娘娘与陛下数十年夫妻，陛下心中，始终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上次之事后，陛下也是诸般安抚，张贵妃对皇后娘娘稍有不敬，皇后娘娘只皇上面前略略提了一句，皇上便将她禁足三月，差点降了她的分位……林侍讲，莫怪老奴没有提醒，林侍讲有什么身后事，不妨早些安排妥当，否则事到临头，恐……”

    “砰！”一声巨响突兀的响起，裕兴吓了一跳，目光从脚下被砸的粉碎的玉佩转到站起来的李磐身上，颤声道：“这是太子殿下生前最爱的……您……”

    李磐嘴唇抿成一条线，胸口剧烈起伏，双目将要喷出火来：“既然知道是父亲生前最爱的玉佩，还敢将它摔碎？”

    裕兴难以置信的望着李磐，失声道：“老奴没有！……”

    李磐冷冷道：“不是，难道是吗？”

    高声喝道：“来！”

    裕兴神色慌乱起来，道：“殿下，不能这样，皇后娘娘……”

    李磐声音森冷，咬牙道：“便是要去那蛮荒之地，也要先杀了这个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