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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林楠以为很快便能等到下文,但宫里却迟迟未有动静,时博文也没带回来确切的消息,药倒是收到一堆,连宫中秘制的无痕膏都得了好几盒,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借着“探病”的名头送来,也让他间接得知,李熙对《三字经》并非没有兴趣。

    这几日,林楠也没去时府上课,倒不是因为时元洲心存芥蒂,而因为奉了时博文的令,专心家写三字经释义。

    因考虑到这是给蒙童读的,林楠便着意将它写的浅显易懂,释典时却又细致而生动,充满了趣味性,毕竟孝子都是喜欢听故事的,常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培养出读书兴趣来,孩子才可受益一生。

    正翻着典籍,查找孟子的生平,以释“孟母三迁”、“断杼教子”的典故时,小厮送了拜帖来。

    林楠看着帖子上的“李五”两个字,翻了个白眼,还真是不是一家,不进一家门,想当初李资也是随便弄了个李三的化名来糊弄,到底是兄弟两个,这般默契。

    将帖子放一边,令林成将客请到前厅,自己换了衣服去见。按五皇子李旬的身份,他原该听到消息立刻亲自出外迎接,但是李旬既用了化名,就莫要怪他不恭了。

    刚进前厅,不及行礼,便被李旬一把拉住,扯到椅上坐下,笑骂道:“好个林郎,要见一面可真不容易——若不是登门拜访,是不是将欠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楠一头雾水,自己和这位爷也就是一面之缘吧?什么时候欠了他的东西来着?

    李旬一见他的模样,便知道他果真是忘了,冷哼一声,从脚边捧了个大箱子出来放几上,抬起下巴示意。

    林楠狐疑的打开,失声道:“旱冰鞋?”

    “旱冰鞋?”李旬跟着重复了一句,沉吟点头道:“这个名字倒是不错。”

    又没好气:“鞋子找做出来了,可让哪玩呢?每日只能房子里溜两圈,憋屈死了!前些日子忙的厉害也就算了,如今闲了,总该给个交代了吧?”

    林楠翻来覆去的看那双鞋,做的着实精巧,小鹿皮的靴子,银制的底子,轮子不知用什么动物的角还是骨头做的,轻巧耐磨,林楠笑道:“殿下若将这双鞋送给,便帮想个法子如何?”

    李旬呸了一声,冷哼道:“当爷带这玩意儿来是给谁的呢?当初答应帮想法子的时候,可没说让拿东西来换!爷想着,特特的让打听了的鞋码,弄的比爷自己用的还精致,倒还跟爷讲起条件来了!”

    林楠笑道:“谁让殿下的东西好呢,这不是怕便宜了旁麽?”

    李旬既带了东西过来,自然不会再带回去,林楠若不是知道这鞋子是特意拿给他的,又怎会有先前的话?不过是凑趣儿罢了。

    李旬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道:“鞋子这里了,的法子呢?”

    林楠道:“法子简单的很——殿下随便找几个手艺过得去的木匠,用耐磨防水的木头刨平了,做成板子地上铺平不就得了?想要多大都使得。”

    李旭恍然,拍腿道:“对啊!这么简单的法子,怎么就没想到呢?”

    起身转了两圈,按捺不住道:“这便去找弄,多找几个,几日功夫就能铺好!等弄好了,邀一道去耍!”

    重重拍了拍林楠的肩,道:“好小子,有的!先去了,日后若有什么为难的,只管招呼,爷能使上九分力,绝不只出八分。”

    说完也不等林楠回话,大步向外走,一面道:“也别送,爷嫌走的慢!”

    虽说让他不送,林楠依旧跟出门外,看着他转过照壁,才揉了揉额头,反身回院子。

    猪才会相信李旬特意来此,真的是为了寻个玩冰嬉的地儿。便是李旬和他的手下真的没有想到木板铺地的法子,以他的身份,用白玉石铺就一个小广场出来又能有多难?用得着纡尊降贵亲自上门相询?最重要的是,若只是这样一句话,就能换得堂堂皇子倾力相助的承诺,那么皇子也太不值钱了。

    从头到尾,李旬真正想说的,就是最后一句罢了。

    李旬为示好而来,却话一出口便走,既不表明自己的立场,也不逼林楠表态,倒让不知是该感谢他的体谅,还是该反感他的霸道才好。

    这位看似头脑简单为豪爽的五皇子,实则比想象中要聪明的多。

    林楠不由庆幸,当初他入宫的目标,便是成为这位“不学无术”、“顽劣不堪”的五皇子的伴读,做个只懂得陪皇子玩乐的纨绔子弟。幸好有李资的安排,让他去做李磐的侍讲,才有机会从那一滩浑水中脱身,否则只恐一家子都要被迫上了李旬的船,那才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李资,林楠微微皱眉,前世他神经过于粗大,很少有东西可以影响他的心情,今生虽有所改善,但能让他真正放心上的东西依然不多。

    或许是前车之鉴的缘故,林楠有些抗拒旁对他无缘由、无条件的好,他喜欢恩怨分明,喜欢将身边的画成圈子,什么样的保持什么样的距离。他一直做得很好,但是那却完全不遵守他的游戏规则,关键时候总是越界,等他反应过来想要不动声色的后退保持距离时,却又发现那已经退开,且退得比他心目中的安全距离更远,让他拒无可拒,欠他的却越来越多。

    ……

    中午,林楠从时府中出来,明明是上午,且又不是休沐,时博文竟然府里,将他写好的释义收了,也不看,先亲自给他讲了一个时辰的书,又开始答疑。因时博文许多日子不曾给林楠讲课,林楠问题不少,这般便耽搁到了中午,时府依旧小气的没有留饭,林楠真有些饿了,便也懒得回府,让林全就近找个干净的酒楼将就一下。

    到了地方,正下马车,一只脚才刚踩上脚凳,一个影从后面飞快的窜了过来,从林楠和林全之间冲了过去,林楠脚下一空,重心骤失,整个向下摔,幸好林全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因腾不出手去追,气的跺脚大骂:“哪里来的小贼,走路不长眼睛啊!”

    那因不小心一脚踢了林楠的脚凳上,也不好受,被骂也不吭气,只扭头飞快的看了一眼,瘸着脚颠了几步,又开始飞跑,一溜烟就不见了。林全哼哼骂了几句,一回头却见林楠脸色很不好看,才想起自己本末倒置,干笑道:“大爷,您没事吧?”

    林楠还不及答话,又一个冲了过来,口里一路喊着抱歉,却是遇上便推,林楠好巧不巧的正他的必经之路上,又被肩膀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冲了半步,脚踝上传来尖锐的疼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林全大急:“大爷,您怎么样?可是扭到脚了?”

    废话!林楠没好气瞅了他一眼,懒得同他说话,将重心都侧移,微动了动伤脚,林楠略懂医术,心中有数,道:“林全扶去酒楼坐坐,小六回去换了轿子过来——没甚大碍,不要惊动了姑娘。”

    车夫小六应了,林全却道:“大爷,看们还是回去吧,今儿是出门没看黄历,尽遇上倒霉事儿……大爷要想吃这儿的东西,小的给您要一桌回去就是了。”

    林楠这次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了,径直颠着脚向酒楼走,一面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换一个智商稍高一点跟班——若是能坐马车走,他何必让车夫换轿子来?马车‘底盘’那么高,他瘸了一只脚,怎么爬上去?若家里也就算了,这里可是大街上,他可不想被围观。

    林全被甩开手,如何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讪笑着上前搀住,方走了两步,便听身后有唤了一声:“林公子?”

    林楠循声回头,一身小厮打扮的成三子正笑嘻嘻的看着他,喜道:“果然是林公子,林公子向来深居简出,街上难得撞见一次,若不是们家主子提醒,小的还不敢认呢。”

    林楠微笑点头示意,目光顺着他的指引,落道旁不远处的李资身上。李资今儿少见的穿了一身儒袍,他原就生的俊美,朗眉星目,气度不凡,再穿上宽大儒服,更添了几分飘逸潇洒之气,那一身的沉稳轩昂,更不是寻常书生能比的,只静静站街边,便引的路频频回头。

    见李资举步靠近,林楠知他不愿此暴露身份,笑着招呼一声:“李兄。”

    李资目光从他脚下挪到脸上,皱眉道:“怎么了?”

    林楠苦笑道:“方才街上上演兵捉贼的好戏,偏不识趣,先挡了贼,又挡了兵,便成这样了。”

    “可请了大夫?”

    林楠摇头道:“不过扭了脚,回去敷一敷便好了,何用请什么大夫?”

    李资对林全淡淡道:“前面不远同仁堂的跌打大夫很是不错,去将他请来给们家主子看看。们前面酒楼等。”

    林全迟疑的看了眼林楠,林楠道:“委实只是小伤,何况府里的轿子一会便到了,何敢烦劳李兄?”

    李资淡淡道:“等的马车回去,再派了轿子接回府治伤,来去便是三趟,一个时辰都过去了……还不快去!”

    最后四个字却是对林全说的,林全亦觉得有理,快快的奔了前面的药店去。

    成三子道:“先进去安排。”

    林楠喂了一声,成三子只做未闻,快步进了酒楼,林楠一阵气闷:都走了,这是要让他单脚跳去酒楼用饭麽?

    还未起跳,小臂和肩膀上便各自多了一只温热劲瘦的大手,将他稳稳扶住,李资的声音身后极近的距离发出,沉稳依旧:“扶进去。”

    或许是之前的穿越将林楠的好运气都用光了的缘故,他自来这个世上起,就大灾小灾不断,初时狱里就不说了,出去后小意外不断,而后又被林如海打了一顿板子,扔到京城,路上晕船晕的天昏地暗,改走陆路又是大雨连绵,好容易到了京城,也没消停过几日,腿啊手啊脚啊的轮流惹事。

    总之前世能自力更生的林楠,今生已经习惯了被侍候搀扶,是以第一时间便发现李资扶的姿态很不专业:扶着他胳膊的手是握不是托,抓着他肩头的手捏的太紧,身体和他挨的太近,身高和力量的差距,让他觉得不是被扶着,倒像是给掐了怀里似的……诚然这样让他更省力,但是这种距离他却很不适应,尤其是从背后透过来的热气,让他腰上脊椎一阵阵发紧,让他举步越发艰难。

    想想这位爷曾宫里背了他一段不短的路,林楠也不矫情,索性将重心落李资胳膊上,道了谢向店里走,李资配合着他的脚步移动,声音近的像是贴着耳际传来,似乎热气都要吹到林楠的颈子里,但是吐出的声音却冷静依旧:“林兄无需谢,原就是连累了。”

    林楠向来知道这位爷对他总是责任感泛滥,但是没想到他连这么小的事也朝自个儿身上揽,愣了不到一秒,林楠便醒悟过来,笑道:“原来今儿兵捉贼的戏里,李兄便是苦主。”

    李资嗯了一声,道:“今儿闲了出来逛逛,不想一时大意给将玉佩扯了去。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但是总不能姑息纵容了这等,便令去追,想是那小贼被追的急了,横冲直撞,才牵累到林兄。”

    说话间,两已然进了店,因是饭点儿,一楼大厅早便坐满,成三子不知从那个角落里钻出来,道:“主子,小的楼上预备了雅间,楼下也用屏风隔了个座儿出来,您看?”

    李资不假思索道:“去楼上。”

    林楠皱眉。

    李资似知道他的想法,道:“大夫片刻便至,总不好这里治伤。”

    林楠只得嗯了一声,成三子引着二上楼进了雅间,刚坐下不久,李资抓贼的侍卫便回来了,李资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跑了?”

    侍卫低头道:“属下无能。”

    李资淡淡道:“回去领二十军棍。”

    侍卫神色不变,低头应了一声是,退到门外守着。

    林楠看了李资一眼,只是没有抓到小偷,便罚二十军棍,未免太严苛了些,莫非丢的东西十分紧要?

    唯一思忖,道:“李兄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李资道:“不算了又能如何?”

    一面吩咐准备冷水和干净帕子。

    对成年的皇子来说,欺负和被欺负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发生这种事,若丢的是不要紧东西的就一笑了之,是要紧的就派暗中查探,报官搜捕是最笨的法子。当然习惯自污的五皇子之类的是例外。

    林楠亦明白这个道理,微微一笑道:“李兄果然大度,不过却是个小肚鸡肠的,不欺负就不错了,岂能白白给欺负了去?”

    对成三子道:“去取纸笔来。”

    待纸笔备好,林楠运笔如飞,只寥寥几笔,一个散眉细目薄唇的少年便活灵活现出现纸上,林楠画完,又一旁将年龄、身高、体重的大致范围圈定,道:“让拿着画像去衙门报案。此对附近地形熟悉之极,应是本地,令他们找附近巡逻的衙役、保长还有周围的乞丐问问,十有八1九认得是谁。”

    将东西交给成三子,轻声吩咐几句,又道:“不妨先去外面问问,若有认得,也懒得来回跑衙门,直接抓了去就是。”

    成三子应了,林郎冷哼一声,寒声道:“去告诉大老爷,抓到,不要急,先堵了嘴,十八般大刑轮着招呼,哪一日的脚好了,哪一日才许他招,末了怎么判不管,但记得先要断他一条右腿。”

    这间酒楼并不怎么高档,来这里吃饭的,多是一般的商、附近偶尔改善生活的居民,又或者街头的混混,是以只用薄木板隔了两个雅间,外面多是散座,亦坐满了各色的客。他们原闲聊用餐,待林楠等上楼时,见他们气度不凡,便禁不住收了声,是以林楠等说话声音虽不大,却也能听个大概,不由暗中咋舌这几来头大,等听到最后一句,便从脖子一阵阵的冒寒气。

    这少年看起来清雅如仙,不想竟狠毒至此,不过让他崴了一次脚,竟是要让生不如死的架势。

    却听那少年清冷的声音继续道:“只是这样的话,李兄的玉佩就没那么快拿回来了,否则若早早寻到赃物,拿什么折腾那小贼?”

    李资淡淡道:“不过是个玩物,不值当什么,若是高兴,令交代下去,一找到东西便砸了它,让那小贼一辈子交不出赃物来。”

    林楠轻笑一声,道:“这法子倒不错。”

    此刻成三子已然拿了画像,挨着座问,只是没得到什么结果,便又去了楼下,亦无应答,成三子也不失望,将画像揣怀里便出去了。

    雅间中只剩了林楠和李资二,因外面多,便将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下来。

    “脱了鞋袜。”

    林楠一愣。

    李资道:“敷脚。”

    前脱去鞋袜,未免有些失礼,但是考虑到特殊情况,且一会大夫来了,一样也要脱的,林楠便也不再犹豫,将鞋袜扯了下来,李资拧了帕子递过来,林楠接过:“冷的?”

    李资道:“十二个时辰内冷敷,十二个时辰后热敷。”

    这倒是林楠不够专业了,之前殷桐受伤时,只要是瘀伤,他总是煮了鸡蛋殷桐脸上滚啊滚的,难怪有时候第二天会肿的更加难看,原来是他方法不当。

    也不知道小二哪里弄的水,冰冷刺骨,刚按脚上时,又冷又疼,后面渐渐冻的麻木了,倒是手指头冻的通红。

    看看将手浸水盆里拧帕子的李资,那张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难道他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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