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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傅落发现让自己的脑子繁忙起来,真是一件非常虐的事,她来来去去地自导自演着各种即将面对的可能情况,唯恐遗漏一个,挨个推演,有时候琢磨到一半,生怕自己记不住,还会随身的阅读器上记两笔。

    不从实际中来,再到实际中去,一个就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曾经的梦想一旦实现,将会是多么的苦逼。

    世界上还有比星际指挥官更加“钱少事多还离家远”的工作吗,

    直到坐这个位置上,傅落才明白,有些可能确实天生比别多几分急智,但是那种遇泰山崩于前神色不动、始终应对得当的,却绝对不是只有“急智”的,他必然是别之前思考推敲过无数回,才能有一时片刻的厚积薄发。

    傅落有些恨自己思考得太晚了。

    那么……突然失去联络的杨宁会死吗?

    这个念头突然她忙乱的精神世界中横空出世地插了个队,随即展现出惊的破坏力,横扫千军地把她方才条分缕析的思路冲撞得七零八落。

    她想起很多事——杨夫的生日宴上,他眼皮也不眨地一枪打下刺客。

    第一天去地勤处报道,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冲进来就开枪杀。

    他还私藏近地机甲,甫一照面就掀翻了陆军与安全部队两方面的马,不留情面地抢来了二十三号信号站。

    还有……联军大败,堡垒崩溃,流落太空的二部如失怙幼童,也是他一点一点带着众,一路磕磕绊绊地建成如今的土星堡垒。

    傅落曾经质疑过他、忌惮过他、甚至怕过他,到最后,她像二部的每个一样依赖他,总有一种杨宁是无所不能的错觉。

    好像当年她刚入伍的时候,曾觉得杨靖和将军、陈仲将军、赵佑轩将军他们都是无所不能的一样,而后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快得就像来不及燃烧的流星。

    这时,傅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发觉好像自从堡垒崩溃之后,杨宁出现的地点就十分单一,只要他不亲自上阵前,总归不是会议室里,就是指挥中心。

    紧急情况的时候、有什么事需要总参集体开会讨论的时候,傅落再也没有像当年地球太空堡垒里那样,能第一个赶到会议室了。

    不管她的动作多么迅捷,推开门的时候,却总是发现杨宁已经那里了。

    印象里,杨宁是个有点洁癖,私下里颇为穷讲究的,是有多大的压力把他变成一个一天到晚不离开指挥中心的宅男的?

    “报告,曲率驱动器预热结束,战舰修正程序完毕,战舰状态良好,随时可以出发。”军需官董嘉陵的话让默默枯坐的傅落回过神来。

    傅落激灵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笃定,稳重地对军需官点点头:“好,知道了。”

    董嘉陵却门口沉默了片刻,没有离开,她走进来,傅落错愕的目光中拉起她的手。

    傅落觉得手腕一凉,她低头一看,诧异地发现军需官她的手腕上扣上了一个手环,半寸宽,白金的,表面光洁华贵,还有一朵彩色宝石镶嵌的花,每一个花瓣都精雕细琢,傅落怀疑是军中寂寞,嘉陵姐姐把她当成娃娃玩了。

    “哎,这个……这个……”

    “放心,杨宁不最大,没敢说违纪。”董嘉陵悄悄地冲她挤挤眼睛,笑了起来,“这是的吉祥物之一,能给带来好运。”

    “不不不,那个……”傅落有点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地说,“这个……的意思是这个……这个有点太贵重了。”

    虽然除了罗宾老师的产品,傅落对饰品的了解不多,但她好歹眼睛不瘸,能从做工和用料上分辨出这个貌不惊的手环的价值。

    “如果再是个什么名牌,”傅落又想起自己钱少事多的辛酸事,默默地想,“说不定一年的工资不吃不喝都买不起。”

    她一瞬间对抠抠索索的叶文林产生了某种阶级同伴的共鸣,一边认识到自己是个死穷鬼的事实,一边要要把这金贵的东西脱下来。

    董嘉陵按住了她:“给了就是的。”

    傅落:“虽然知道最近大家都很忙,但是这么明目张胆地包养,将来停战以后被纪委调查怎么办?”

    董嘉陵伸出虽然没有指甲,但是显得很尖的手指,点着她的脑门说:“地球都快沦陷了,还不明白钱乃身外之物的道理,觉得变成叶文林那样的铁公鸡猥琐男很光荣是吗?不学好。”

    傅落:“……”

    她看见“猥琐男”叶文林的身影门口闪过,还没等站稳就中了一箭,然后他没有打招呼,捂着胸口默默扶墙走了。

    傅落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颇有被迫害妄想症地说:“马上等收到第一波侦缉舰传信定位,就得出发,要是打起来,不当心把花瓣碰掉了怎么办?

    军需官放开她,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开会的时候,对耶西说联合国权宪章并不愚蠢,是怎么想的呢?”

    傅落虽然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犹豫了一下后,认真地回答说:“就是觉得从拿着木棒互相殴打的猴子时期走到现,非常不容易,虽然地球上,手机里还是时常能收到诈骗信息,区域间还是偶尔发生冲突,但是联合国权宪章已经是过去千万年战斗成果的浓缩了,怎么能随便否定呢?反而是他星系那种洗脑式的千一面,让觉得是一种进化的倒退。”

    “自由,”董嘉陵轻轻地说,“平等、秩序、保障、道德、尊严。”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傅落从军需官身上感觉到了某种极其厚重的沧桑——即使她看起来还那么漂亮得青春逼。

    “耶西觉得宪章很愚蠢,因为它的掣肘,使军地面战场陷入被动,还有认为花也很愚蠢,因为植物那华而不实的生/殖/器无法堵住杀戮的枪口。”董嘉陵说,“但是古往今来,们保护那朵花的战斗虽然偶尔陷入危局、偶尔暂时性地倒退,却从未输过,相不相信,它真的会给带来好运?”

    傅落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董嘉陵伸出一只手,拉平了她的制服领子:“以后不要和他们学得满口脏话,打不打得赢仗和那个没关系,看杨大校,平时就总是一副贤良淑德的文艺样子,并不影响他的权威。”

    傅落:“……”

    贤良淑德的杨文艺,一毛不拔的叶猥琐……

    那个,联军的未来是多么的让忧虑啊。

    片刻后,两个背后编排长官的忍不住同时笑了出来。

    这时,指挥中心响起侦缉队长的声音:“报告,安全范围内确认无异常,扩大搜查距离到双倍安全范围,再次确认无异常,但意外捕捉到了引力炸弹的衰减波,初步估测,引爆点距离军堡垒相对较远,不一千倍射程范围之内。”

    傅落:“能估测行程时间吗?”

    侦缉队长停顿了片刻:“难以得到准确值,但个认为,曲率驱动器开启情况下,至少四个行程时的距离。”

    傅落心里一转念,立刻就明白了,那大约就是杨宁和指挥中心失去联络的地方,他们肯定是遭到了敌的伏击。

    但杨宁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发送任何求援信息的呢?

    傅落皱了皱眉,下一刻,她猛地醒悟过来,想起杨宁临走之前让她突发情况下封闭土星堡垒的嘱咐,心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恐怕当时双方的联系是杨宁自己下令切断的。

    事实证明,她这一次猜了个正中,将来回地球可以去赌色子了。

    发自内心的,杨大校其实一点也不想去救曹锟那个赔钱货,哪怕他嘴上说得再冠冕堂皇。

    曹锟这个,杨宁是接触过并且熟悉的,于公于私,他都认为此是个货真价实的饭桶。

    然而无论曹锟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也好,二部和三部必须友好和睦也罢,杨宁都心知肚明,如果他怠慢对方的求救信息,不但对他本而言是个无法抹去的黑点,道理上也说不过去。既然只能接受,杨宁只好让自己接受得漂亮些,尽量看起来大义凛然。

    然而他并不是算无遗策的,杨宁没有料到地面居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直到那条特殊的“龙吸线”出现的时候。

    杨宁头皮一炸,慎重地像傅落那天做的一样,过滤处理了其他信息后仔细地观察。

    代表巨舰潜伏的“龙吸线”不止一条,两条绵延的能量线彼此纠缠,也就是说,至少射程范围内,有两个方向潜伏着大型巨舰舰队。

    从对方这个喷云吐雾的架势,杨宁判断出,任何一个方向潜伏的,都很可能是具有十艘以上巨舰的庞然大物。

    二十艘巨舰及其全部随从舰队,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说明白一点,基本是整个土星堡垒的可战斗兵力——没错,包括这一年多从海盗那里打劫的小舰艇。

    这可不是什么“一小撮”马了,一般而言,大家给它起了个名,叫做“重兵压境”。

    这样大的一支舰队绝不可能是针对三部残余兵力的,因为世界上除了停药的神经病,没会用铡刀给蚂蚁斩首,甚至不大可能是针对他们这支比蚂蚁大一点有限的蟑螂救援舰队,而是……

    “各舰注意,”杨宁镇定到近乎轻柔的声音响起,“切断与总部的一切联系,立刻,马上,现。”

    他来不及联系王岩笙,来不及嘱咐傅落,那电光石火间,杨宁已经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显然,他和王岩笙之间的私下往来已经泄密,而三部恐怕早就被敌盯上了。

    敌军一直没把他们赶尽杀绝,恐怕就是为了追踪到其他联军残部。

    但他星系可能没想到,三部与二部之间短暂的联系是通过地面虚拟网络的中转系统的,对方很可能用了种种方法追踪不到,所以干脆伪装成了星际海盗,他和王岩笙密谋的这个节骨眼上,利用三部的求救信号,把二部钓出来。

    为了王岩笙他们密谋的行动顺利,二部一定会切断和地面虚拟网络的联系,转而启用远地通讯系统,那将会被他星系的通讯追踪技术逮个正着。

    他星系正规军蛰伏已久,而这一次再次太空中出现,恐怕是地面战场已经陷入了最危险的局面。

    杨宁知道,只有当他星系敌胜券握的时候,他们才会重新转向太空。

    只要把他们这群不安定因素斩草除根,被控制住的地球将永远止步于太空,地球就是他星系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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