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End3：宝藏
【你的愿望是什么？】
铺天盖地的窃窃语声循着魔术的指引而来，催促胜利者速下决断。
【你的愿望是什么？】
发出这诘问的，是现世独一无二的大魔力奇迹——正因为它拥有实现一切“奇迹”的能力，因此它自身被称为“奇迹”也不为过。
它没有意识、没有感情、并非活物，只是遵循着创造者设下的固有规则，对“胜者”发出诘问。
——其名为“圣杯”。
【圣杯回收在圣杯战争中败北的英灵魂魄，将其作为启动“奇迹”之钥。】
【当七名英灵回归界外的英灵座时，自然便打开了从现界通往界外的“通道”。】
【圣杯运用魔力稳固这一“通道”，令魔道者也能够经此路，去往梦寐以求的界外“根源”之境——这也是制造它的魔道者们的初衷。】
【所谓的“许愿”，不过是吸引魔术师的诱饵。英灵的魂魄是打开通道必须的“牲品”，而被吸引而来的御主们则是确保“牲品”被正确地宰杀、使用的维序者，一旦通道被打开，就失去了最后的利用价值。】
然而，若“胜者”不是渴望窥探“根源”之秘的魔术师呢？
圣杯无从裁判，它只会听从胜者的愿望，并倾尽魔力为其实现。
此次圣杯战争的胜者的确对“根源”兴趣全无，这无疑十分讽刺，毕竟圣杯被创造的初衷正是为了“根源”——耗费半个世纪积蓄能量，最终却沦为了他人私愿的嫁衣。
圣杯感应到“胜者”接触的一刹那，将其拉入了自己的内部，继续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出现在圣杯里的这名“胜者”甚至不是一名魔术师，而是一位非凡的英灵。
在一片混沌的魔力核心中，姿容慑人的黄金英灵现出身形。
圣杯得不到回应，便动用魔力窥伺他的愿景，却发现被对方的神性所阻挡而一无所得，也因此无从显象出惑乱人心智的幻境，只得仍是维持着自身内境真实的模样。
除了这名胜出的英灵，已有五名败北的英灵魂魄回归圣杯成为养分，圣杯仍敞开通路，等待着最后一名英灵的魂魄。既然目的不是“根源”，那么就算只有六位英灵的魂魄，也足以实现大部分的奇迹了。
黄金英灵缓缓抬眼，目光扫向四周，触目所及都是令人生厌的、蠕动着的黑暗混沌。英灵蹙起眉头，闪烁的红眸透出刻毒意味：“……内里都*了。本以为是奇迹的宝器，结果居然是这种愚王的肮脏秽物吗。”
圣杯似有所触动，散发着邪恶气息的混沌中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一瞬便吞噬了中央的英灵。
大概是意图将英灵的神性摧毁并吞噬，在被黑暗完全包裹的一刹那间，英灵听到了“大恶”的私语。
那是汇聚了世间一切之恶的声音。它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是无尽的财富？是凌驾于现世的强权？是改写历史的手？是永恒的生命？还是主宰时间的奇迹？
而英灵不为所动，只专心聆听掺杂在“大恶”的私语间世间生灵哀愤恐惧的惨叫，皆因在这“恶”试图污染他，却在触到他的灵魂时生受焚灭的痛苦，因此才惨叫不休。
大恶惨嚎着退缩了，瑟瑟发抖地被英灵吸收了大半部分，余下的也只敢恸哭着蜷缩起来，以英灵所站之地为圆心、潮汐般地褪去，留出一块圆形空地——那是被污染物掩盖的圣杯核心原本的面貌，一小块纯净无垢的白色境界。
英灵的甲胄已被大恶灼烧殆尽。他赤身*、毫发无伤地站在境界中心，语气冰冷刻薄地低声道：“原来如此，已经被污染了。”
所谓“奇迹”也不过如此，吸收了区区一个恶灵就出现了故障。
他闭上眼，想起来到这里之前战斗的残像——或许尚不能称之为战斗——那是碾碎了最后一只胆敢夺去他珍爱宝物的下贱蝼蚁的情景。
想到这里，脑海中又被苛烈的暴戾之情占据。
英灵睁开眼，面对前方无尽虚空中的恶之混沌，后者早以臣服之姿匍匐不动，似乎已被他驯服。
正在这时，第六名、也就是最后一名英灵的魂魄，终于也回归圣杯。
然而这一次却不如前五次那样顺利。感知到最后这名职阶为berserker的英魂融入魔力炉心，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瓦解了圣杯仅存的恶识，整个圣杯内部发生了崩毁般的大震荡！
上一次圣杯战争吸收过一名恶灵后，圣杯内部即被污染；而这一次遭遇又是如此相似，因为第六名英魂正是曾经容纳了冥河污水、被远古的人欲之恶折磨致死的王者，同样是极恶的化身。这份带着一丝神性的恶念撕裂了圣杯内核的均衡魔力环境，穷凶极恶地与圣杯内另一种恶念撕咬起来。
被称为“奇迹”的大圣杯，此刻展现出另一种奇迹来；它胸怀中的两股恶念互相撕咬、拉锯，渐渐地以中心为界、撕扯出一条裂纹似的金线，将内部的混沌之境一分为二。站在两境之间的英灵似乎正面临着某种抉择；但他在感觉到berserker的回归后，眼中的暴戾一瞬消解了，俊美的面容无悲无喜，慢慢地透出了彻骨的孤寂。
良久，英灵微微启唇，无声地对圣杯念出了自己的愿望。
接收到英灵的愿望，圣杯原本勉力维持平衡的两境瞬间坍塌！象征着berserker恶念的境界在英灵一步踏入时猛然膨胀，吞没了圣杯原本的恶念。
无垠的黑暗中，几星魔光汇聚成一道金色人影，在英灵面前慢慢显出真形。
那是个金发少年，眉眼同他一样，骨骼匀称秀美，身穿古美索的华美衣袍，一头金发闪耀着微光，仿佛天赐礼物——正是还幼小时的他。
英灵与幼小的“自我”静静对视。
后者有一双同他一样漂亮如红宝石的眼睛，此刻虽与他面对面，眸光却虚虚落在他身后。片刻后，少年朝他走来，又虚影般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回过头，身后的黑暗便瞬息间变了景色。
混沌骤开，魔粒飞旋，一幅黄沙遍天的燥热平原之景就像画卷一样被徐徐展开。风沙从幻象聚成实体，隐隐现出一方城池的影子。商道、运河、水渠次第出现，牛、驴的蹄声，行人的语声，同风声一起清晰起来。
即使日日被风沙侵袭，位处戈壁与沙漠中、人眼不见花红柳绿，基什王城依旧不改其威严美丽，每一处泥刻城墙都是匠人精心雕琢的杰作。城内的扎巴巴神庙还未完全修缮好，然而信仰并不受影响，城内外都有零散的小型神坛、神庙供奉。
一只通体雪白的天鹰漫出云层，直坠入城郊一座神庙。鹰啸声由远及近，天鹰堪堪俯冲到神庙顶层时缓下速度，翩然轻落在一截伸出廊下的纤细手腕上。
手腕的主人转过身，斜倚着神庙的立柱，现出半个蒙着斗篷的纤丽背影。她细声细气地逗鹰，逗了一会儿，突然侧过脸问道：“谁在那里？出来。”
虽没有回头，但却是冲着身后藏身在角落里的人说的。天鹰亦冲着藏人处短促地鸣叫一声，似在催促。
廊阶下的石碑后随即转出一个衣饰华美、面容俊美的少年来。他也不过是刚刚走到这里，看了鹰起鹰落的这一会儿功夫。
少年施施然走到抚鹰的女孩身前，这才看清她手里拿着一把麦种慢慢撒着，脚下一方广场上都是正在咕咕啄食的野鸟，见人来也丝毫不惧，唯有他落脚处的鸟雀脆鸣着四散飞走了一些，盘旋一阵又回落到另一边继续抢食麦种。
她转过身，拉下斗篷和他照了面，一头水银似的长发随着这个动作倾泻下来。
这是个艳丽绝伦的女孩，尽管还远未长成，美貌也足以让成熟的女人羞愧。正午的烈阳下，她照人的姿容像要融进光里似的。
这样明显区别于普通基什人的肤色体貌，就算是猜也猜得出身份了。少年眯起滚着熠熠红光的眸，“你是恩美的女儿？”
唯有得到神的眷顾才能拥有这样特殊的美貌。这时代神与王相依相辅，与神通婚的王族不在少数，基什王恩美巴格拉西就是其中一个。恩美子嗣繁多，但都不得入王殿，平时都以各个神庙为居所，他无从得知这座城郊神庙里的小女孩到底是哪位王女。
“不错。”女孩打量着面前通身贵气的少年辉耀的金发，“你也是王族。乌鲁克的王使刚到基什，你是卢加尔班达的第几个儿子？”似乎是为了解释自己的小智慧，女孩又一指他身上的金项圈：“只有乌鲁克人才这样爱穿金戴金。”
少年不以为忤，反倒觉得她很有意思，露出些微笑意。他张开手掌，被女孩放在石栏上的黄金酒碗倏地凌空飞起，打了个旋稳稳地落在他手上，酒液没有洒出一滴。他就着碗饮了一口，顺势懒洋洋地斜倚在少女身边的庙阶上，惬意得像只骨头都被晒酥了的幼师。“吾名吉尔伽美什。”
“不曾听过卢加尔班达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儿子。”女孩对神子魔术的把戏司空见惯，只顾端详着少年令人惊艳的脸，露出好奇的神色。“我正是厄伽。”这时才还不紧不慢地报出自己的名讳。“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想到基什名号最响亮的小王女居然在这里喂鸟，吉尔伽美什放下手中的酒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王使来基什办事，随便走走。”
哪有王子纡尊降贵同王使一起走访他国？厄伽知道有异，却不点破。吉尔伽美什自然也不会说出实情：乌鲁克宫闱王权的争斗已经白热化，自己在国内被大兄舍拉美排挤，设计在他随同王使出访的路上着刺客暗杀——杀完一个又来一个、循环往复，他这是被追得急，只得来这里躲清净了。
厄伽再度放飞了鹰，又从身后的浅钵里抓出麦种朝鸟儿洒去。漫天鸟雀欢叫不已，翅膀扇动声噼噼啪啪，争先恐后地去争抢口粮。吉尔伽美什看到那浅钵华贵的造型，不由多看了一眼，“这是祭神用的？”还是必得在殿内供奉天神、价值连城不得擅动的那一种。
“是啊。”
“把天神的麦和器皿偷出来喂鸟？你就不怕渎神被责罚吗。”
闻言，厄伽撒麦的手一顿，回头冲他笑了。“什么偷？麦和钵都拿在我手里，那就不是神的，而是我的。”
说这话时，她语气并不骄矜，满是孩童的纯真。
“举凡我看到的，我拿到手的，就是我的了。”
吉尔伽美什不由勾起唇，看向厄伽的眼底透出几分不加掩饰的喜爱来。
两人坐在神庙的石阶上，彼此不再言语，似乎在静静享受阳光。过了一会儿，天际鹰鸣悠长，厄伽似有所感，朝天鹰鸣声的来处看了看，洒下最后一把麦种，拍拍手掌站起来。“看来追你的人还没死心啊。”
话音落下，殿外遥遥传来一声男子呼唤：“殿下，人已抓到了。”话音落下，远远地一道人影疾步走进来。走近了才看见这是个精赤着上身的勇武少年，手里倒拖着一柄带血的长矛，另手抓着个石榴咯吱咯吱地啃着。他肤色健康、一头乌发在太阳下光泽釉亮，是个标准的基什人。走进来看到厄伽身边的吉尔伽美什，他微微一愣，却不质疑，而是对着厄伽行礼：“一共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全都拿下了。”
“以摩。”看到来人，厄伽显得高兴起来，“把他们处理掉，你来陪我玩吗？”
以摩咽下嘴里的果肉，噗噗吐了几个籽给旁边的鸟雀争抢，说话含含糊糊的：“殿下，我要在外围保护您，不能擅离职守。”
一阵热风乍起，眼前的景象倏地消散了。
……
【厄伽，你给我呼吸，你给我生命。】[1]
……
幻境破碎又弥合，年幼的厄伽絮絮低语。
“不要青金。红宝石好看些。”
“殿下不是最喜欢青金吗？”
厄伽纤细的手指捏住一枚徐宝，放在太阳下来回转。
“颜色真好。和那个乌鲁克落魄王子的眼睛一样漂亮。”
……
【……你敞开怀抱接收逃跑的人，你撒下麦粒喂食逃跑的鸟。】[2]
……
碎裂的魔粒拼出远古乌鲁克的盛景。穿过重重城郭，中央的大神庙内有男子在求告。
“王这是渎神啊！”侍卫官比尔赫涨红了脸，对着倚在神龛边的新王连连哀告。“这是用来供奉宁卡西女神的酒，冒犯了她，来年乌鲁克就只能酿出酸臭的酒了！”
刚刚继位的乌鲁克新王吉尔伽美什，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酒罐放在一边，露出一个毒蛇似的笑容。“如今到我的手，入我的口，就不是神的酒，而是我的酒。”
王见到的人，也是王的人，即便天神也不能夺走。
……
【厄伽，你是英雄的王，我将你放归，回报你的善意。】[3]
……
联通两界的通道打开，界外之境内，从无生灵得见、信仰汇集所造的某处，是英灵沉眠的英灵殿。
在虚空的王座上，有感于圣杯的大魔力，经由自己在现世“思念体”的联系，最古之王倏地睁开了眼睛。
传说中英雄王拥有容纳了世间一切珍贵财宝的宝库，因世间人千万年来的笃信，便果真成为了取之不竭的宝藏。王的财宝数之不尽，既有在现世时威力毁天灭地的武器，亦有形形□□的远古秘宝。然而此时此刻，圣杯的魔力穿越通道而来，以魔力的奇迹为王具象化了一样他从未得到的宝藏。
那是他痛失友人之后，在前往寻找长生的路途之末被蛇窃取的秘宝。
太有趣了。
这奇迹所隐含的邪恶隐喻，他轻易便领会了。
……
唐小豆猛地醒了过来。
胳膊的麻痛后知后觉地传来，她环顾四周，人还在图书馆里，胳膊下面垫着一本大部头。她懵逼地低头看，是大部头太催眠了吗？居然看睡着了——大部头还不是一般的大部头，是吉尔伽美什史诗。
是因为看了这个才会做那么奇怪的梦吗？一会儿是圣杯吐泥（？），一会儿是诸神的黄昏（？？），噼里啪啦一阵乱打，最后自己还要站在洪水里哭我大基什百姓。小豆抹了抹眼角发黏的泪痕，靠，她是不是好像还梦到以摩了……
她不该好奇来图书馆翻史诗的，简直是跟史诗杠上了！从前就是在拿它做文章，现在还要把这个梗翻出来嚼碎咽了。虽然此吉尔非彼吉尔，但架不住内心的冲动啊。冲动是魔鬼，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刀山火海了，而是……要解决当下的问题……
她想挪开最顶上的大部头，打眼扫到了史诗的最后几行。
【它的名字叫做西普·伊莎希尔·阿米尔；我把它带回乌鲁克城，让……服下这草，永葆长生。】
史诗加工起来其实很难，泥板多有残缺，很多时候都缺字少句，要是能结合上下文猜出来的还好，有时候缺关键字就麻烦了。小豆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划拉备注……这一段是在说吉尔菌寻找长生药，打算回去跟乌鲁克百姓一起分享吧？算了，不看了。
她合上史诗推到一边，露出下面的高数书。职业选手也要念文化课的！
自打看了n’最后留下的那封危险邮件，她就忐忑了好久。礼物什么的她一点都不想要，让她平静终老（……）就行了——结果至今都没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左手鼠标右手高数的就磨过了小半年。时间过了这么久，她已经有点放松警惕了。她站起身拿着书跟着人流往外走，天已经擦黑了，图书馆正在往外清人。
从人流里左挤右挤到了外面的街道，小豆松了口气，蹭着清净的小路慢慢往家走。
路边的灯光今天似乎有些黯淡。
小豆心不在焉地想着，突然不由自主地住了步。
莫名地，她感觉到了一种异动。
……周围风平浪静，而这种无法形容的知觉跟五感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也不是第六感。她对此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直达灵魂的熟悉——这是对于“魔力”的知觉。
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警惕一瞬间又迸出来——远离和平太久，不是安逸了小半年就能重归平静的。小豆这时已经不太能控制得了情绪了，下意识地往异动最剧烈的地方相反的方向迈出一步——
面前的空间猛地扭曲了。
金色魔力粒子不断从扭曲的空间中喷涌而出，原本还有人声的街道诡异地一瞬没了声息！街上的行人全都像是定格了似的停在了原地，就连烧烤摊的烟雾都在夜空中凝滞了。
金色能量簇渐渐汇聚成磅礴的涡流。飓风拔地而起，而周遭的树木却纹丝不动——
魔力的涡流中，先是伸出了一只爬布着鲜红魔纹的手。
这只手准确无误地探向她的方向，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就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小豆被那只手恐怖的巨力轻而易举地扯了回去，大睁着眼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
先是手，再是上臂、肩膀，继而是一张被魔光映得分外华美的面容，从魔力的涡流中具现出来。
金发被乱流魔力激起，发影不断拂过秀眉中略显凌厉的眉锋。吉尔伽美什睁开双眸的一瞬，魔力波动仿佛震碎了空气，也在一瞬毁灭了唐小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
与身为“厄伽”时完全不同——大概是有些远古的自保程序早就被写入了基因，小豆真真切切地感知到面前是凌驾于此世的力量，一时之间头脑一片空白，在对视间几乎被吉尔伽美什锋芒毕露的眼碾碎了魂灵。
最古之王就身在这样沸反盈天的威能里，对她勾起一抹带了些刻薄、又仿佛有些怜爱意味的笑容。
他的红眸里倒映着火光般的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