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给佳音，

    ‘终于找到了,

    什么,永恒。

    那是沧海,融入太阳。’

    这是临走前,广播部对着全校念出的最后一首送别纪念诗。

    知道喜欢兰波,也知道喜欢魏尔伦,二年级的许多日子里,们都为这两个的故事沉迷不已。

    “天才”——再也没有能比这两个字更准确的词汇用来形容兰波了。他的诗作如此震撼心,几乎彻底颠覆了们的生观和价值观,然而写出那些诗作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和们年纪差不多大的青涩少年而已。

    世界上总有一些生来就天赋异禀,比如兰波,比如哥哥幸村。兰波是注定的诗,他生来就是为了写作,这与后天的培养以及成长环境无关，一切只是来源于打出生那一刻起就受到的特殊眷顾。

    幸村也是这样的，他比们任何一个都更优秀，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事。们往往付出十倍努力才能达到的境界，他只需要拿出十分之一的力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超越过去。任何事对他来说都太简单了，所以有时他看起来好像无欲无求，他不乎那些荣誉，不乎那些崇拜他的，也不乎那些嫉妒他的。

    那么幸村乎的到底是什么？是那个自型做的约定吗？

    兰波是不幸的，天才都是不幸的。因为当带着那份天赐的才华出生，也同时意味着将要接受一辈子无法逃脱的诅咒。

    们都很清楚幸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他数不清的光环背后，病魔早已将这个理应鲜活的生命吞噬得只剩零散骨架了。

    神之子真是一个悲惨到可笑的名字。

    神明同的哥哥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们一边赋予他无能及的才华，一边又摧毁他虚弱不堪的生命。没有仁慈的上帝，有的只是被命运愚弄的类。如果神明要哥哥才华和生命之间选择其一，认为他会选什么？想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总说和幸村从头到脚几乎没一点相似的地方，错了。们习惯温和地沉默，习惯不抱怨任何事，习惯将一切感情隐忍于内心而不暴露外。这不是出于软弱，而是出于们天生携有非凡才华，并由此萌生的不被理解的孤高之心。

    幸村不会命运面前低头，他不会因为残酷的病痛而失声喊叫，他那颗无限接近于神明的心不会允许他有丝毫不体面的举动。命运的不公对他来说仿佛只是与神明交流的另一种方式，他淡漠地凝视着一切，甚至脸上依然会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就是的哥哥，超凡到令叹为观止的天分，高傲到如同神明般看透生死，仁慈到不愿把旁卷进深不见底的漩涡，却惟独只将——将这个世界上唯一可延续他存意义的双胞胎妹妹，慢慢地、慢慢地吞噬，一步步、一步步拖曳进那个惨暗的地狱。

    佳音，是那么地想要拯救，然而不能与神明抗争，甚至就连自己也无法拯救自己。

    依然记得那本最终没能送出去的魏尔伦诗集，始终把透明的书签夹《落叶》那一章，翻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碰它。

    那绝不是一本中学生随便攒攒零花钱就买得起的书，那是魏尔伦的绝版诗集。是偷偷接了许多活儿以后才总算凑足钱买下的书。

    替写作业，替写报告，甚至替写诗投稿，再以别的名字发表……

    以为不知道，其实都知道。

    这不值得。

    已经被他束缚住了，已经被那个可恶的约定侵蚀了头脑。的哥哥并不是保护，而是以自己的不幸换取更大的不幸。

    不能喜欢上丸井，不能喜欢上赤也，不能花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违背原则和自尊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只是为了买下那本书当做他的生日礼物……佳音，已经陷入了圈套。幸村是痛苦的，所以也必须跟着痛苦，如果获得幸福就意味着背叛幸村——幸村太可怜了，幸村已经悲惨到了这样的地步，所以不能再让他更伤心了——这就是全部的想法和逻辑，不是吗？

    错了，大错特错。

    帮不了，每当意识到远地球的另一端，每当意识到大海将们阻隔，土地将们阻隔，空气将们阻隔，甚至日月星辰都将们阻隔，就感到整个世界仿佛坍塌一般空虚无谓。

    佳音，只有自己能救自己，永远别忘记这点。

    是个傻瓜，明明自己也傻到无药可救，却还这里愤慨地教训。会看到这些信吗？现的已经不能确定这一点了。

    佳音，们都是傻瓜。有时会想，如果那时的没有遇到，没有认识，那么也许并不属于的世界，而是属于他们的世界。

    海的彼岸，那个国度，他们的身旁，那就是们的世界。而则不是，不那里，或许永远也无法回到那里。

    不想死这个陌生遥远的国家。

    想回到们的身边，回到立海，回到们的诗社，回到那些可以肆意大笑肆意流泪的日子。

    杰克……也想回到他的身边去。

    尽管从未真正成为过他身旁的那个，可是那么的想再见他一面。只有一面也好。

    或许他已经忘记了吧？他一定已经忘记了。不敢向证实这一点，不想从嘴里听到他已经有了女友的消息，不想从嘴里听到他离开后依然同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描述。很害怕……很害怕。

    竟然是这么的害怕。

    当踏出家门，当走这片不属于的土地上，当穿梭熙熙攘攘的潮中，当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

    看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绝望。

    绝望。

    哪里都是绝望。

    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当不再拥有这些感情机能的时候，发觉身上某处重要的控制阀门已经毁坏了。

    想去海边，想去草原，想去世界的尽头，想去任何一个开阔的地方放声尖叫，放声痛哭。可做不到，哪也去不了。

    佳音，被困住了，被困了这个牢笼里，挣不开，逃不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一点点残败，枯萎，腐烂，消失。

    不想让看到现的样子，这不是，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一直身边，会保护，会拥抱，会让远离一切伤害。

    可太痛苦了，因为太痛苦所以才要不停地摧毁自己。

    这些信也许永远不会寄到的手上，如果读不到它们，那依然会是心目中那个勇敢的。

    这样就好，只要记住那样的就好，永远永远都不要看见现的。

    ……答应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死了，不要让他们把烧成灰烬。把送回故乡去，把留们的身边，不要让变成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这是唯一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