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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谦谦君子(2)

    这艘看似简陋的渔船里竟然别有洞天,船舱大而有秩,虽然不见得有多名贵奢华却自有一种悠然舒畅。

    船舱中间放着一张长桌,蝶悱恻和他对桌而坐。不知道她从哪里抱出一坛子酒,只见她掀开坛盖立即酒香四溢,仿佛这个时候整个江面上都飘着浓烈的酒香。

    “酒量如何?”蝶悱恻取过两个酒杯问道。

    楚琴渊把他那把古琴放在桌上,拨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尚可。”

    “那就好。今天你陪我喝酒就好。”说着她倒了满满一杯给他。

    他接过酒杯先是在手中把玩。这个酒杯较之一般的要大上许多,竟有些像茶杯的容量,偏偏又是标准酒杯的模样;而且它质地极好,握在手中温而不凉,他料该是好玉所制。在他把玩酒杯的时候那边的蝶悱恻已然喝了一杯下去。

    她喝酒的样子有些凶狠,像是为了把自己灌醉,全然不去理这个硬被押来做陪的男人。楚琴渊径自细细地在品味,并不阻止她近乎狂放的喝法。

    他向来没有什么管别人事的习惯,或者该说任何人出了任何事都不关他的事。这样想来未免觉得眼前的这个温凉如玉的男人有近乎残忍的本钱。

    船,已经驶入了一个两岸都有着桃树的地段。立春时节,桃花开得灿烂,盈盈滟滟地把整个江面都渲染成一片娇艳而馥郁的芬芳。天渐渐的全黑了,却不显得妖魅,反而自有一种超然和飘渺在其中。

    一阵清风拂面,几片白色的花瓣尽落掌中。

    船几乎是擦着岸在划,使得楚琴渊能将岸繁茂的桃花看个仔细。两岸的桃花的颜色有些夹杂,艳艳的红和粉色的白,这让他想起面前这眉目如画却无比寂寞的女子。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蝶悱恻笑笑地举杯望着他,“开始怀念江南了?”

    楚琴渊回首看着她,没有想到刚才自己无意识地弹出的一句话正好让半醉的她给听了去。知道她是在笑他引用诗的最后一句的“忆江南”,不甚在意地“道”:“弹弹而已。”

    “你琴魂公子的一句‘弹弹而已’可能就是其他人好几个月练琴所得。”蝶悱恻一手支额一手端着酒杯,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却又不像在看他,“当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命。此身非我有,半点不由人啊。”

    他只是静静地听,一点一点地喝酒。

    蝶悱恻开始痴痴地笑,一手往他心窝点去,“亏我讲这么多,你还当真没有半点好奇。如果谁做了你妻子,那才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突然抓住她点在他胸口的那只手,很慢很慢地放在琴上,很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且没有半点波澜,却仿佛深到了她的骨子里,然后连带着让她早已麻木的骨血沸腾一片。

    他看着她,很缓慢地拨了几个音,“如果你想说,我就问。”

    她迎着他的目光挑衅地看着他,“只要你问,我就说。”月亮出来了,白色的月光洒下来,在他的身上和眉眼中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他看着她良久,“我问,小姐请说吧。”他想他也醉了,否则为什么拨弦的指尖会因为她的眼神而微微发烫。

    “你觉得我好看吗?”蝶悱恻不答反问。

    楚琴渊取过已经剩一半的酒坛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无动于衷。

    “你知道吗?女人如果长得太好就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像我这样带罪的女人,毫无自由可言。有时候我恨不能毁了这张脸,可是‘他’却连这个权利都不给我。”

    她说着一些看似毫无章法莫名其妙的话,脸在月光下红微醉一片,并没有给他任何不正经的感觉,反而连带着他醉得更厉害了,醉到连自己的心都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

    “你呀——”她摸起手边的扇子再次往他胸口点去,“还是最好别招惹我这样的女人,像我这种脾气阴阳怪气,一不顺心就喜欢听戏,听了戏就喜欢喝酒,喝了酒就爱发酒疯的女人你最好这辈子就只认识我一个……

    “也不要去爱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人,那样太辛苦……太辛苦……要是我当初没有发现自己爱上了他该有多好?那样我还可以自欺,欺骗自己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

    “你呀,也别再遇到我,凡是和我见过三次面的陌生男人,我都会从他那里拿走一样东西……所以你要保佑自己别再遇见我……”

    她每说一句就拿扇子拍他的胸口,一下一下地拍,不重却仿佛拍在了他的心上。他听见自己心里那张琴有一根弦断裂的声响——清脆、余音缭绕,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他伸手从船外折了一枝桃花温柔地插在了她乌黑的发际,也不管她此时还是一身男装。他轻抚着她的远山如黛的隽烟眉,总是无限风情的单凤眼,然后是微凉的唇……最后他抓住了她同样凉且瘦的手点在了自己的唇边,一字一句地张着口——珍重。

    他不是永远那么冷然超拔,他的温柔只给身边的人。但是,在这个夜晚,他把他的温柔给了一个几面之缘的女子,却不想收回。一切开始慢慢走样,开始渐渐脱离他的手中。

    她读懂了他的唇语,一下子怔在那里久久回不了神。等到她有知觉的时候颈后一阵微痛便昏睡过去。

    楚琴渊收起了点在她睡穴的手指,看着她趴在桌上的睡脸。这个女子今后还是不要再见的好,她总有办法扰乱他的心神,他不喜欢这种牵涉其中的感觉。他只要看,冷眼旁观就好。他不希望这样生活被谁打破,就连眼前这个让他异常心悸的女人也一样。她很美丽,却也很危险。

    他褪下自己的外衣为她披上,动作很轻很小心。只是心却依旧如来时的平静,刚才因她所起的涟漪,仿佛被风一吹就抚平了。只是他忘记了水面上还飘着一片桃花的花瓣。

    在江面上泛起白露的时候蝶悱恻走出了船舱,手里拿着一枝桃花,这枝桃花正是昨天晚上楚琴渊为她插的。昨天晚上还当真是在他面前发了一顿酒疯,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他大概是怕了她,所以早早地离开了。想来还真是舒畅,她许久没有这样疯过了,这样想来宿醉一晚吓走一个人倒也值了。

    她小心地褪下楚琴渊的外衣再用心地折好,放回了船上对老庄道:“如果昨天晚上和我来的那位公子再来,你就帮我把衣服还给他。”交代完了她就离开了。

    蝶悱恻回到静睿王府的时候天已亮透,她被告知静睿王在等她更衣好入宫面圣。

    蝶悱恻应了声,回到蝶居她不急着换衣服,从袖子里掏出那枝桃花放在了看到一半的书上;不期然一首诗跃入脑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日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食指轻轻抚上桃花粉的花瓣,心里生出一阵说不出来的感受——这个时候想起这首诗,怕不是个好兆头。

    放下桃花换了衣服就捧起衣物直接去了静睿王的寝室。

    “进来。”淮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起来醒了有好一会了。

    蝶悱恻依言推门而入,看见淮斟正在看一封信,她捧着衣物福了福身,“王爷该更衣进宫了。”

    “嗯。”淮斟应了声,目光仍旧没有离开信。

    蝶悱恻先捧了外衣为他穿上,在系腰带的时候淮斟突然低下头来看她。她依旧面不改色,等到淮斟伸手探向她面前时只轻喊了一声:“王爷?”

    “别动。”淮斟道。等他收回手的时候已在指间夹了一片桃花花瓣,“难得见到白成这样的桃花。又去江边了?”

    蝶悱恻点了点头,不想在他面前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遂转了话题:“快到皇上六十寿诞了,王爷可想好送什么?”一边替他系上玉佩一边问。

    “嗯。”淮斟点头,“这还多亏了你的建议。”

    蝶悱恻淡淡答道:“王爷谬赞了。”

    淮斟看着蝶悱恻笑得格外轻柔,“当年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他就连声音也是清的,“你这个样子,如果有一天真要把你嫁出去我会舍不得。”说完,他把手中一直掐着的那瓣桃花缓缓地捻碎了。

    蝶悱恻端着茶的手一顿,忽然笑了,“王爷说哪里去了?依悱恻的出身怎么还会有人来提亲?王爷是开我玩笑呢。”她想,淮斟并不是因为感情的原因才怕她嫁了——如果那样,她至少会开心一些。他之所以不让她嫁人,是因为她知道他太多的事情。如果哪一天他真的答应让她出嫁,那一定是她的死期不远了。

    她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呢?

    看着他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她的心也一点点地变冷。现在她居然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把自己利用得干干净净的人?是因为一时的迷恋,还是因为自己选择把命给了他?

    她真的爱他吗?也许答案并不如以前那样坚定。

    这个时候她开始怀念那个温柔却深远的男人和他永远那样绝美的琴音。

    “父皇这次还召了楚琴渊进京。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吗?”淮斟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一手还把玩着茶杯,眼睛却微微地眯了起来。

    “记得。”蝶悱恻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刚来王府的时候,王爷叫我去‘试探’的人。”

    “试探?”淮斟听到这个词有些惊讶地挑了一下眉,随即又笑了,“我倒没想到你会用这个词。不过倒是用得好。”

    “王爷提到他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她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以前的一样清和从容。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淮斟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只是想亲眼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好奇而已。”

    这个时候门外管家来敲门,“回禀王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该入宫了。”

    “王爷快走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蝶悱恻起来送他。等到看不见淮斟的身影才喘了长长的一口气坐了下来。久违的疼痛又开始蔓延,而且益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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