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鈭斋篇 人生若只如初见(4)

    兖州城内,人声鼎沸,商贩喧嚣。

    他没想到,这个距离京畿数百里的地方竟然也有如江南富饶之地一般的繁华景象。

    来人穿着一身墨兰色的长衫,手上轻摇折扇,咋看去风姿卓越,气度翩翩,一路之上引来不少女儿家的羞涩张望,却都在见到那张带着面具的脸时失望回转。

    兖州乃中原边陲,临近西南边疆,故来来往往的商旅颇多,奇装异服之人也多,瞧他这副装扮,众人也只是惊奇一二,再无其他观望之意。

    但见他潇潇洒洒地便步入兖州城内最大的茶楼——天香楼,埋首于柜台上正拨弄着算盘的老者闻声抬头,看见来人也放下手中的活计,与他热络起来。

    “吴掌柜。”

    “哟,是金先生,有段日子没来了,这堂子里的生意都少了不少。”

    吴掌柜丢下算盘,赶紧跑到来人面前,别人许是不知晓,他却明白眼前的人可是他的摇钱树。

    兖州人别的不爱,就爱喝喝小茶,在茶楼里听听说书。

    茶楼的茶哪里不都一样,难道说为了几个铜板还非得取西池的泉水冲雨前的明井么?天香楼之所以能成为兖州城内最大的茶楼,靠得并非茶冲的比别家的香醇,而是在里面说书的先生。

    每年,天香楼的老板都会远赴各地去请当地久负盛名的说书先生,许之以厚金,请到兖州来说上几个月,众人图的便是这份新鲜。这一次,老板请来的是京畿内最为有名的说书先生金先生。听说只要他一说书,京畿内不管男女老幼都统统齐聚茶楼,前些日子被老板请来,也在天香楼说过几天,那次第,啧啧——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多。

    本以为定是会大赚一笔,几天之后,金先生说家里有急事要处理,只给老板留了一句半月后回来就消失不见。这不,老板正令吴掌柜算算重新请一个说书先生要花多少银子。

    吴掌柜一边为金先生领着路,一边朝身旁的小二使过眼色,示意他赶紧去禀告老板,免得老板还在忧心忡忡金先生的不归。

    “吴掌柜不用劳烦,我去收拾收拾,今天便可以登台了。”

    吴掌柜听着金先生的话语,心中自是乐开花,他早一日登台便早一日赚银子,面上却对着笑容说道:“金先生一路奔波,还是好生歇息了来,登台这事儿不忙不忙。”

    他脸上的假笑岂能瞒过金先生,那厢点头哈笑地一路讨好,这厢轻轻微笑疏离对方的热络。双方推来让去,最终还是定下今日重新登台。吴掌柜匆匆忙忙地吩咐小二将后台里搁置的板子抬到门口,不一会儿兖州城内便传遍了金先生重新登台的事儿。

    还未等到华灯初上,天香楼内便是满满地都是人,前排坐着的自然是城内的大户,出来大价钱包的桌,钱少的便花上几钱银子或与他人一桌又或蹲在哪个角落里,等着金先生的出现。

    这样的盛况也只有在天香楼,也只有在金先生说书的时候才出现。其他的说书先生有的也不服气,那位京畿来的也不过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凭什么就能有那么多人的喜欢?不服气的约上同伴也曾悄悄地去听过几次,边听边腹诽道:“也不过就是些宫闱旧事,偏偏这些人就爱听!”

    话是这般说,次日不也又去了。

    这位金先生说的是先皇后德睿皇后的故事,而这位德睿皇后正是出自兖州的柳氏家族,至今城外还有皇后湖。

    她不过一介浣衣局的罪奴,却登上母仪天下的高位,却突然暴死宫中,引来许多的传奇。坊间流传她是因为与人通奸而被先皇抓个正着,于是悄悄处死;也有人说她是因为嫉妒今秦太妃的得宠,愤而跳湖……总而言之,对于正当盛年的皇后突然暴毙,人们总是赋予很多的想象。

    天香楼金先生要说的正是这位充满着传奇色彩的德睿皇后,怎不叫兖州城的人趋之若鹜呢?

    他在台上,依旧没有取下面具,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极为悠闲地一抖,扇子便应声而开。扇面上淡淡薄雾的山河,一轮红日若隐若现,左上角似还题有字样,但太小了无人能看得仔细。

    喝一口茶,这厢便开始说了起来。

    “话说,这位德睿皇后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主儿,见眼前来人衣着不凡,便低低地应了声。你们猜,这位来人是谁?”

    金先生趁摇头晃耳之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遍台下的听客们,见众人均露出茫然又急切的神情后,才慢慢地端起茶杯,准备歇口气。

    这本是说书人常用的法子,说到精彩时必定有所停顿,以便引起听客们的兴致。

    众人见他这副慵懒的模样,心中发急却又无可奈何,只盼望先生能早点休息完了,继续说下去,千万莫在此处停住,明日再讲。

    正当茶楼里异常安静时,一声轻哼清清楚楚地传入金先生的耳中。他在天香楼说过几日,名声却早已经传遍整个兖州,单看今日重登台子的场面便略知一二,此时这声冷哼莫非是在质疑他?

    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朝那轻哼声处看去。

    一班听客中,左角处赫然端坐着两名出众的女子。红衫女子圆润稚嫩,一派娴雅举止,显得平易近人,在她身旁的绿衫女子却是不一样,端的是一双秋水剪眸,蛾眉皓齿,艳如桃李,却又冷若冰霜,流转的目光之中更隐隐有不屑,恰似那一朵孤傲的雪梅独自开放在冰天雪地之中。

    恍然间,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接下来呢?”听客们等不及先生的走神,纷纷叫嚷起来。

    台下人群的喧闹,他听在耳里,双眼却看向绿衫女子。目光转动,心中主意已定,他突地起身,朝她拱手作揖,言语道:“既然小姐不屑小人的评说,下面的还望小姐多加指点!”

    一般大家闺秀怕是故作清高地走了,但那绿衫女子扬起头,依旧轻蔑的神情答道:“不过是女子被辜负的故事而已,又有什么好指点?”

    说罢,顾不得红衫女子的不乐意,她拉起便一同朝大门走去。

    店小二哭丧着一张脸,跟在她们身后叫道:“刘大小姐,您还没给茶钱!”

    红衫女子闻声,停下脚步,欲从钱袋子里取钱,却教绿衫女主拦住。她挑衅地望着台上的金先生,大声说道:“故事说成这样还好意思要茶钱么?说个书都不敢摘下面具,莫非是朝廷逃犯?”

    此声一出,众人哗然。

    店小二进出不得,回头看向吴掌柜,但见后者的脸黑得跟包公似的。

    “各位不必惊慌,金先生是从京畿请来的,若真是朝廷逃犯,那他的胆子也太大了些。刘大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请继续听金先生说书吧。”

    众人想想,也赞同了吴掌柜的话。天香楼在兖州城也开了十几年了,不会出这样的篓子,倒是那位刘大小姐向来刻薄,怕是为了贪图那三钱茶钱而故意说出来的话。

    金先生藏在面具后的笑容一直未减,身旁悄然有人轻言道:“爷,要不要除掉那女子?”

    他摇摇扇子,轻轻地摇头。

    除掉她?

    虽然不是想象中的娴静性子,但还真真地更有趣,只是这个人真的是她吗?她又是真的活着吗?

    那眉眼,那唇角,无一不透着赵夫人的影子。

    静霜,真的是你吗?

    是你可怜我,于是重新回到人间来与我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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