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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爱

    “是,说说你的印象。”

    “侯爷可是为难我了,我不过趁着侍茶的间隙见过他,倒也没仔细观察。不过陈平初春方是郎中令,现在已经拜为左丞相,倒也不忘与侯爷闲谈对弈,独自前来只一匹快马,没有架子,想来此人并不心高气傲,是个稳重之人。”

    刘章挑挑眉:“哦?你倒是能看出这么多?”

    嫦熹笑着摇了摇头:“和侯爷习武之人的不同,我们女人的心思往往细腻很多。

    陈平和王陵官拜左右丞相,朝中文臣之首,刘章又是刘氏的一个新威望,倘若可以试探陈平的用心,说不定倒也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惠帝六年,十月。

    嫦熹最近睡得越来越沉,就连我时常进屋子她都是不知道的,不过睡的沉并不代表安心,谁又知道她日日夜夜不被梦魇困扰呢。

    我拿着一条狗尾巴草在她紧紧皱着的眉头上面搔搔,大概过了一分钟她才睁开眼睛,一脸嫌弃的推开我的手:“什么时辰了?怎么天还没有亮吗?”

    “外面下雪了。”

    我打开窗户的一条缝隙,风夹着雪花吹进了屋子。

    嫦熹好像瞬间被这寒冷给冻醒了,她连鞋子都没有穿,光着脚就下了床榻,抓住窗户使劲拉开。

    扑面而来的寒气瞬间把她给包围了,光着的脚丫挨在落了一曾雪花的地板上,嫦熹却一脸幸福摸样的笑了起来。

    她伸出胳膊,用她细嫩的肌肤接住了滚滚飘落的雪花,雪化在肌肤上面,冰冷的寒气渗透进皮肤钻进了心里。

    “一年了……”

    “是啊,已经一年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嫦熹被吕雉毒死,漫天飞舞的大雪包围了整个长安城,她的那一缕香魂也随着大雪一起冻结,消失不见了。

    仅仅一年,物是人非。雪还是那样的白,只是她变得不再那样纯净了。

    嫦熹那晚进宫的时候,沿路做了一个小雪人,她穿着红色的斗篷蹲在雪地里,在远处看就像一抹鲜红的血迹。

    她把这个捏的形状极其难看的雪人递到了刘盈的面前,刘盈此刻的身体根本就不能下床了,他只能轻轻侧过身子,用他疲倦的面容对着嫦熹微微一笑:“你不会说,你捏的是朕罢?朕可没这么丑。”

    嫦熹点点头:“可不就是皇上。”她悄悄掩面擦掉了控制不住的泪水,“皇上今晚想听我说什么书?我都依你,再不跟你争了。”

    刘盈看着天花板,咳嗽了两声,嫦熹急忙用手帕替他擦去了嘴角流出的血渍,她低头看了看雪白的手帕上沾着红色的粘稠物,然后将帕子收在身后。

    刘盈闭上眼睛:“你不用瞒着朕,嘴里的腥味儿,朕是一点都不陌生的……”良久后,他又缓缓扭过头,吃力的伸出手摸了摸嫦熹柔软的发丝:“朕想听……想听父皇在鸿门宴全身而退的故事,你给朕讲讲罢……”

    嫦熹手里早就攥着那卷竹简了,她轻轻合上。好像身体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到了眼睛上,也控制不住她夺眶而出的泪。

    她真的克制了,克制很长时间了。每一次都不想让刘盈看见自己这一副最丑陋的表情,但是每一次进宫都能在刘盈的身上看见渐渐逼近死亡的气息。

    “好啊,嫔妾就说给皇上听……‘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wàng)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霸上……”

    嫦熹拿着竹简的手开始颤抖,然后整个身体也跟着颤抖,她用手掌狠狠的捂住自己不争气的嘴,尽量不让自己的哭出声音。

    刘盈此刻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听嫦熹念着故事。

    刘盈的记性也随着他身体的不适渐渐淡忘了,他不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嫦熹给他念鸿门宴这个故事了。

    他会渐渐忘记周围的事情,渐渐忘记身边的人,然后直到忘了自己……

    嫦熹扔掉竹简趴在刘盈的胸口,她听着刘盈沉重的呼吸声,安心了一点,那是刘盈活在这个世上的轨迹。

    “绾姐姐。”

    张嫣不知道什么进了房间,她的双手被外面的风雪冻得通红,她把手放在了刘盈的手边,然后嫦熹伸出手握住了他们两冰凉的手。

    “刘盈啊,你再多陪我走一段好吗,没有了你的这辈子,我连双腿都找不到了,又怎么继续行走呢。等到大雪纷飞过后,我还要跟你一起看梨花树,我们还要坐在那里看花海。没有未央宫,没有吕雉,没有政权恩怨……”

    人这一辈子奢望的,就是你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命运会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你,让你看清那些血肉模糊的事实,然后撕咬着彼此的欲望,硬生生的吞进自己的肚子里面,最后这些毒素会随着血液漫入你的心脏,等待那一声,嘣!

    你支离破碎……

    你血肉横飞……

    ————————————

    惠帝七年,春,三月。

    整个冬季过的特别快,我的生活节奏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萧决在前段时间终于恢复了跟我的通信,他跟我失去联络一个月的理由是他被几个长老给抓住审问了好些日子,一再要求他带我回去。

    我只是不紧不慢的告诉他:“亲爱的,还有一年,我想,我和嫦熹这边的事情很快就能得到解决了,只要契约完成,我就可以回到二十一世纪了,再说了,那几个老头虽然口口声声的要我回去,他们不也是没办法嘛!所以还是慢慢等吧,而且我跟你说啊,嫦熹都快得抑郁症了,说不定还没到三年的时间她就先猝死了。”

    说归这么说,在嫦熹没有说出灵魂契约的愿望之前,我是绝对让她先挂的,否则就是我倒霉了。

    我手里把玩着簪子,自从找过王阿婆修理过一次之后,簪子的事情就一直没有进展,它还是只露出了一点点模糊的轮廓而已。

    我在阳光下照着,光线隐隐可以透过去,我像转动拨浪鼓一样在眼睛面前晃悠着簪子,我扭头问道靠在椅子上面的嫦熹:“喂,你看这个簪子,说白色也不像是白色,这上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嫦熹你看,像不像紫色?”

    她没有回答我,完全就是出于把我屏蔽的状态。

    而且她的手里也拿了一个簪子,那个是刘章送给她的,不过珠花已经坏掉了,只是个普通的光杆子,她的另一只手也捏着刘盈送给她的紫蜀玉,她只要空闲下来就是这个摸样,我已经习惯了。

    不知道是因为冬天换到春天的原因,我突然对季节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这种感觉多半来自于梦里,我时常梦见对我说话的那个红衣女子,可就是看不见脸。

    有一次我被逼急了,在梦里面对她破口大骂:“你给老娘玩什么神秘呢?演画皮啊?有本事露个脸啊?”

    醒来发现我使劲的掐着嫦熹的脖子,差点让她香消玉殒了。

    四月天的一个晚上,嫦熹的房门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听这个频率我就知道是碧儿,我不耐烦的打开门,以为她又看见什么野猫野狗了。

    但是她神色焦虑,眼神惊恐,她冲进屋子对嫦熹说:“姑娘,皇后娘娘让你进宫,皇上快不行了。”

    嫦熹手里的竹简全部掉落在地上,想来她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支撑住身子没有倒下。她就像个手脚抽风的病人,摸索到梳妆台开始乱翻东西,噼里啪啦的很大的响声。

    嫦熹边翻边哭,我走过去抓着她颤抖的手臂:“你怎么了?”

    她手脚乱挥舞着,感觉和一个喝醉酒的人没什么两样,她哭得很撕心裂肺,低声的吼着:“我找不到紫蜀玉了,我的紫蜀玉呢,我放在哪儿了,我必须带着它见刘盈最后一面……必须……”

    我摇着她的肩膀,然后把她的手腕高高的举了起来:“你疯了吗?紫蜀玉不是一直在你的手里抓着的吗?”

    “对啊……我怎么没有看见呢。”

    她破涕而笑,胡乱的抓了一件衣服就披在身上,跟着碧儿出了屋子。

    “嫦熹!”

    我叫住了脚步凌乱的她,然后轻轻的给了她一个拥抱:“我会让萧决去接你的,所以你不用害怕吕雉会突然过来,好好的跟刘盈告别吧。”

    “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嫦熹在那天晚上离开侯府的背影会让我觉得那么难过,我好像也渐渐融入了她的故事一般,无法抽身。

    未央宫今夜显得非常宁静,张嫣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刘盈的消息给封锁起来,但是顶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吕雉还是会知道的。

    “一个时辰,足够了。”

    嫦熹的双手捧着刘盈消瘦的脸庞,他已经形容枯槁。

    “皇上?皇上?刘盈……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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