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主啊,原来他就是相公!
「我娘是玉府的帐房之女,和先父是两小无猜,但因为祖父之命,于是先父娶了两房妻子,我娘为二房,也因此造成对二房有所防备,可尽管如此,大哥还是待我极好,从小只要他有的,也讨一份给我,我们手足情深,一起习字学武,天天腻在一块。」
在寝房外等待许久,还是不见卫子礼出来,所以艾玉叶只好由侄女搀着离开,而玉巽之则带着练凡到与寝房有段距离的亭里,话说当年。
「可是,在大哥十三岁那年,一次比武较技时,我手中的花枪不小心刺进大哥的胸口……」说着,他目光飘得很远,仿佛回到年少时候,那触目惊心的一刻。
练凡看得出时至今日他心里仍怀着深深的内疚。
那自我厌恶的表情,不是装得出来的……
「那时我娘和大娘都找了大夫来,大夫的诊断都一样,只是心脉微损罢了,后来我娘亲手煎了汤药,可谁知道大哥一喝下,竟开始呕血,找来大夫再诊治,才知道我娘端去的汤药里竟有毒,导致大哥的心脉严重受损,尽管找来神医,也只能勉强护住心脉使其不恶化……」
「怎么会……」她听得一愣一愣。
「不知道是谁在汤药里下了毒,可这话大娘是听不进去的,认定我们二房是蓄意要大哥的命,从此不让我们再见大哥。」说着,顿了下,收回目光看向她。「没多久,我爹和大娘押货北上顺道要延请一位神医时,却遇到山贼而罹难。」
练凡点点头,从头到尾都没出声打断他。
「玉府以驯养赤目马闻名,后来我爹设了马队押货,圣上恩赐我爹可以不持令牌自由出入邻国,所以当我爹和大娘的恶耗传来时,我娘怕有人会趁乱吃下玉家产业,更怕朝廷会并吞产业,所以出面主持大局,毕竟我娘身为总帐房,很清楚玉府的产业,知道该如何统筹管理,但外头的人都说,我娘是打算趁机接收玉家产业,殊不知我娘只是想帮大哥留住产业。」
听到这里,练凡一脸恍然大悟。
难怪玉府的下人会出现壁垒分明的感觉。
原来是各为其主……也就是说,她相公不相信艾夫人,所以不见他们,而连带,她这个由二房作主迎入的冲喜新娘,他也不想见。
「后来等到我大哥满二十岁时,我娘便将所有帐簿都交到他手中,从此不再插手玉家产业,只守护着这个家。」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好好地跟他解释?」
「大哥不听。」他笑得苦涩。「一开始我和娘去见他,见是见到了,但不管我们说什么,他总是置若罔闻,后来甚至不允许我们进入他的院落,我和我娘只能在院落外偷觑他,发现只要天气一变,他的病情会因此加重,到最后就连家门都不曾踏出一步。」话落,玉巽之睇着她。「为了改善大哥的病情,才娶你进府冲喜。」
练凡点点头,「希望真能帮上忙。」
她听说的冲喜,是在当事人知情的状态下,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生机,也许能支撑着当事人战胜病魔,可是她的相公排斥得连见她都不肯,这冲喜还有效果吗?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几不可闻地叹道。
「不成,这样还不够,我应该想个办法接近他、照顾他才对。」
玉巽之微诧地看着她,「可是……恐怕有困难。」她不若他想像中的认分度日,反倒很有心地想要助人。
这一点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总有法子的。」她噘起嘴想着,突然笑露贝齿。「我有办法了。」
玉巽之一怔,被她这抹笑给吸引得转不开眼。
虽然她不觉得冬儿欠了她人情,可是遇到非常时期,那就厚着脸皮跟她套个人情好了。
所以,等着中午,冬儿和小婉到厨房煮食时,练凡笑得有点腼腆地出场。
冬儿忙着熬着素粥,小婉则忙着煎药,没空睬她,却见她自动自发地帮着洗菜递菜,甚至笨手笨脚地切着菜还差点切到手,那分明有阴谋又不懂隐藏的模样,让冬儿很受不了地问口,「你到底想干什么,少夫人?」
「呃……我……」练凡站在灶边,十指不断地绞着。
唉,她是想出个法子,但真要她开口讨人情,实在好难。
「说吧,少夫人是要咱们做什么?」小婉眉眼不抬地问。
练凡干笑着,非常不得已地开口,「小婉、冬儿,能不能拜托你们待会要送吃的给大爷时,让我把汤药端进房里?」
话落,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会很为难,但我保证绝对不会害你们被骂或被罚。」练凡赶忙举起手,像要发誓一般。
她以为她们是担忧自己挨罚,却不知道她们错愕的是,她竟用这么胆怯的口吻央求她们。
「拜托,求求你们,我没有想做什么,我只是想照顾他,真的。」练凡双手合十,低声下气道。
两人对看一眼,小婉垂眼想了会,低声回覆,「也不是不行。」
练凡喜出望外,还没道谢,冬儿已经抢白地说:「小婉,我们会挨骂的,你知道爷儿已经交代,不见她的。」
闻言,练凡可怜兮兮地垂下脸。
小婉看她一眼,轻声道:「可是少夫人说了,绝对不会让咱们挨骂,要是咱们挨骂领罚了,那就代表爷儿往后绝对不会再见她,这么一来,她就不会再缠着咱们了,这不也是好一桩?」
「小婉,我保证,就算大爷往后都不见我,我也绝对不会害你们领罚的。」
「那么,待会就交给你了。」
小婉盘算好了,这时分,爷儿的房里,只有徐管事在,而他和爷儿并不知道少夫人长得什么模样,所以,只要少夫人别待太久,应该是不会出乱子。
要真出乱子,她也可以趁机确定少夫人的为人。
晌午时分,小婉领着练凡踏进玉衡之的寝房。
门一开——
守在一边的徐知恩立刻站起身,瞧见她身后跟了个眼生的姑娘,不禁问:「小婉,她是……」
「徐管事,她是新来的丫鬟。」小婉淡声回道,以眼示意少夫人先将汤药搁在桌上。
练凡端着木盘走过去,心里卜通卜通地乱跳,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总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坏事。
「我怎么没听我哥说这屋子多添了个丫鬟。」看着练凡的背影,徐知恩不禁压低声音道:「而且好歹也挑个身强体壮的。」
不是他要嫌,而是这个新来的丫鬟看起来很瘦小,他很怀疑她能做多少事。
小婉微扬起眉,瞧少夫人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也就没搭腔了。
练凡将木盘搁在桌上,朝床上的方向探去,脸都还没瞧见,便听到阵阵的咳声由浅渐剧。
想也没想的,所有人都朝床的方向移动。
而练凡距离床最近,她很自然地伸出手,不断地拍着他的背。
从睡梦中重咳醒来的玉衡之,虚弱地张开眼,还未看清是拍着他的背时,就听到一声惊呼,「是你?!」
他抬眼望去,「你怎会在这里?」尽管病弱,他的双眼一样炯亮有神。
练凡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居然是那个提醒她脸很脏的人……这下糟了,她要如何护住小婉不挨骂?
「我……」还没想到如何搪塞过去,他又一阵剧咳,吓得她赶紧拍着他的背,却惊觉他身上的温度好高,抚上他的额,她瞠圆了眼,回头问着,「他在发烧,那药可以解热吗?」
「可以的。」小婉忙道。
「给我。」
「等等,就算要喂爷儿喝药,那也是我的工作,你……」徐知恩赶紧冲向前,想拦截了那碗汤药,却听她说:「他是我的相公,喂他喝药也是我的工作。」
「嗄?」他愣住,作梦也没想到二房作主迎娶的少夫人,竟是如此不起眼。
练凡捧起药碗,在嘴边吹凉了些。「谁过来帮忙,把他抬高一些。」
徐知恩闻言,立刻爬上床,扶起主子。
她便将药碗凑到他嘴边,说:「这药闻起来有点苦,可是良药苦口,喝了可以让你舒服一些。」
玉衡之微眯起眼,嘴微启,药汁灌进嘴里,他随即喷了出来,几声咳了之后,呕出秽物。
练凡想也没想地搁下药碗伸手盛奏物,此举教徐知恩如小婉瞪大眼。
他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主子的病情时好时坏,他们毫无怨言地守在病榻边,那是因为他们之间早已培养起感情,可是她……她不过是个刚进门的夫人,为什么能做到这地步?
「有没有桶子?」练凡抬眼问着。
小婉回神,赶紧去端来瓷盂,再端了盆水,让她净手。
「相公,你得赶紧喝药,否则你身上的温度太高,这……」她洗了手,又将药碗凑到他嘴边。
他身上的高热已经吓到她,再不退烧,就算脑子不烧出问题,怕也会引起其他并发症。
但玉衡之粗喘着气,眯眼瞪着他。「谁是你相公?」尽管声哑气弱,可他眉眼生威,不允许外人的靠近。
「我……」
「走开!」他恼火地挥开碗。「出去……叫她出去……」
看着摔碎在地的药碗,练凡攒紧眉望向他,忧心不已。
「少夫人,你先出去吧。」小婉小声道,轻扯着她。
「可是再不退烧,他的情况可能有危险……」她又抚上他的额,直视他虚弱却仍然傲凛的眼,但下一秒他却痛缩着眼,喉头发出急喘,身体不断地抽搐着。
练凡吓得张大眼,徐知恩立刻冲向前,扯开被子,开始按摩他抽搐的双腿,边吼着,「去将卫大夫请来,快!」
小婉急忙冲向门外,刚好如徐记恩擦身而过。
「知恩,发生什么事了?」一进房,瞧见主子痛苦地皱眉,他马上奔到床前。
「大哥,你按摩另一只脚。」无暇解释,他喊着。
徐记恩立刻动手,从大腿根部往下推拿。这阵仗,他俩以前就遇过,那时候卫大夫就教他们要推拿脉络,否则一旦往上攻心,恐怕就活不了。
但就在他们使劲推拿的当下,玉衡之忽然全身放松,状似昏厥。
瞪着紧闭双眼的主子,徐家两兄弟交换了记眼神之后,徐知恩缓缓地探向他的鼻息,心口一颤。
「大哥,爷儿……」
徐记恩一把将他推开,大掌抚向主子的胸口,却感觉不到半点震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爷儿……」他放声痛喊着。
在旁看着,练凡忍不住向前。「等等,还有办法,你们……」
他抬头,殷红大眼燃着腾腾杀气。「你!就是你!如果不是你,爷儿的病情怎会急转直下,全都因为你!」
练凡闻言,愧疚地垂下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他激动的,可我也许有办法……」他的症状很像是高烧引起的休克现象,这种情形她以前也有过,或许用CPR,还可以让他恢复心跳。
「走开!你给我滚!」徐记恩痛心吼着,泪水在眸底打转着。
她手足无措,再看向玉衡之还异样泛红的脸,不禁急声道:「徐总管,等我试完,你要如何骂我都没关系,但是先让我试。」
说着,她从徐知恩的身旁绕过爬上床。
徐记恩见状要将她拉下,却被弟弟阻止。「大哥,让她试试。」
「爷儿都死了,还试什么?!」
与此同时,练凡已经就定位,找出心脏的位置,默数着节拍,按压他的胸口,再俯身扳开他的嘴渡气。
徐家两兄弟看直了眼,就连刚进门的卫子礼和小婉也愣在当场。
练凡压根不管他人的注视,一心只想在玉衡之踏进鬼门关之前将他拉回,所以她不断都重复动作,直到他痛苦地咳出声。
徐家两兄弟瞠目结舌,简真不敢相信。
「两位让让。」卫子礼见状,走到床前,取出怀里的银针匣,拉开玉衡之的衣襟,连下三针,护在他心脉几个穴。
「他的体温太高,必须想办法先降温。」练凡说着,伸手抚在他的颈项,确定他的脉博,虽然急了些,但起码比不跳的好。
卫子礼睇着她,想了下,吩咐道:「小婉,你马上再去煎一碗药来,要冬儿去准备四、五条干净的布巾……然后……徐总管、徐管事,麻烦你们先去拿冰来,越多越好。」
「可是冰……」徐记恩回神。爷儿已经在喊冷了,要是再用冰……
「冰可以降温。」练凡抢白解释,「如果将他全身里住也是可以,但可能要多一点的布,要不然渗湿的布,会让他的病情更加重。」
卫子礼玩味地看着她,再看向徐记恩。「听到了就赶紧处理。」
小婉不敢耽搁、率先离开房间,而后是徐知恩扯着还在大眼瞪小眼的兄长去拿冰块。
「出去……」玉衡之气若游丝道。
「好,等我帮你把身上的温度降下后,我马上离开,绝不惹你生气。」练凡说着,小手轮流贴在他的额上。
玉衡之病得意识模糊,但她掌心的冰凉却像是印记般,不断地往他额间烙下。
刚刚他隐约听到,她有条不紊地解释着子礼的做法,这样的女人真是出身瑞林镇的贫户?
忖着,神智像是被热度席卷,他人昏迷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热度像是被冰包覆着,让他觉得舒服了些。
等到他再度清醒,耳边又是她低软的声音,「相公,药煎好了,先喝吧。」
他缓缓张眼,对上的是她充满担忧的眉眼。
她不漂亮。
依他的眼光,她算是丑的。
而且她太瘦,瘦得双颊无肉,甚至连眼窝都深陷,可是她的关心显而易见,他不由得疑惑地眯起眼。
「我吹凉了,你慢慢喝,好不好?」她软声哄着,唇角微勾。「小婉说厨房里没有糖,所以我请她准备了蜜饯,待会喝完药,尝上一颗腌梅,药的苦味就不会留在嘴巴里。」
玉衡之闻言,垂眼哼笑。
腌梅?她是把他当孝哄了不成?
「相公,我跟你保证,喝下这碗药,你就会舒服多了,到时候我就不会待在儿吵你。」她以为他还在抗拒才不喝,只好说出先前的打算,希望他别拿自己的身体跟她闹牌气。
玉衡之抬眼,瞧见徐知恩已来到面前,准备将他扶起。
他啧了声,以手臂要撑起自己时,却惊觉他的床竟是冰冷的,这才发现床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厚毡,但隔着厚毡,还是能感觉底下透着一股寒气。
他忍不住哑声问:「这底下放了什么?」
「卫大夫要咱们从地窖里取来冰块给你解热,原本是用布巾,可是少夫人怕冰块融化渗湿布巾,会让你的病情加剧,又差咱们找来厚毡。」徐知恩瞧他企图自己爬起身,就知道他的病情确实稳定了些。
「冰块解热?」玉衡之喘着气,从没听过这般奇异的解热法子。
「这是一些塞北民族用过的解热法子,不到必要,我并不想使用,可是你因为抽搐而断气,这代表你身上的热度已经不能用汤药降下,我只好铤而走险。」开口说话的是坐在桌边喝茶配茶点的卫子礼。
「断气?」他哑声问。
「不过,你的夫人爬上床,朝你的胸口压啊压的,又朝你的嘴亲啊亲的,你就恢愎气息了,这医术我不曾见过,得向你夫人好生讨教才成。」
玉衡之闻言,看向坐在床边的她。
断气……刚刚他有一瞬间昏厥过去,可不知怎地又醒了过来,之后又昏昏沉沉的……他又在鬼门关前走一回,而这次是她将他给救回的?
「不是亲啦,那是渡气,就是把空气送进他的肺部里,配上按压的动作,让足够的氧气使他的心脏继续跳动,因为他只是休克而已,所以这个方法还行得通。」练凡害羞地解释着。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听得一头雾水。
「氧气?休克?」
「因为高烧通常会伴随……」看他们一脸有听没有懂,练凡沮丧的垂下肩。那些现代医学用词要解释到让这些古人明白好难喔。「反正这是我家乡救人的一种方法。」
「能请教你这个法子的步骤吗?」卫子礼不耻下问,只要是有用的医术,管他对象是谁,他一律诚恳请教。
「就……可是他现在没休克,不能这么做,会伤到肋骨,所以我用比的。」练凡拿玉衡之做示范,小手摸上他的胸膛,找出乳尖的位置,他想也没想地拨开她的手。
「你在做什么?」他恼道。
「我……」
「衡之,你怎么可以打扰她教授我医术?」
「不是啦,我……我不懂医术,这……只是我家乡土法练钢的方法。」练凡小声解释着。
她哪懂什么?以往她都是躺在床上被医治的人,碰巧对CPR很有研究而已,她唯一懂得的是,身为病人的心情。
也正因为如此,她对他放不下心。
「不管怎样,可以从鬼门关将他拉回,你确实是功不可没。」卫子礼笑睇着她,瞧她随即双颊晕红地垂下脸,觉得有趣极了。
明明是温顺的性子,但刚才他来之前却听徐总管数落了她一番,忍不住要感慨徐总管这些年防人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才会将一个没心眼的丫头看成篡业夺权的恶妻。
「爷儿,卫大夫说的都是真的,少夫人使用那医术时,我和大哥都在现场,亲眼所见。」徐知恩开口替她美言。
虽然那医术实在太怪,可重要的是真的救回了爷儿。
玉衡之将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最后视线落在练凡的脸上。
一察觉他的注视,她立刻露出腼腆又像是怕他生气的表情,就如他初次看见她时,像是不谙世事的傻丫头。
她傻气,但是临危不乱,毕竟,却又将下人的心给收服,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相公,先喝汤药吧?」她小小声地问。
玉衡之没说话,撑起身子,迳自接过药碗,一口饮下。
练凡赶紧取来蜜饯,但却见他把碗递给徐管事,瞧也没瞧她地躺下。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蜜饯,不知道该不该再问。
「好了,所有的人都出去吧,让你家大爷好生休息。」卫子礼喝完茶,茶点也嗑完了,恢复大夫该有的样子,赶着人出房间。
练凡也赶紧起身,想要和小婉一道离去,但才刚踏出两步,就被卫子礼搁下。
「少夫人,且留步。」
她不解地看着他,听他振振有词的交代着。
「你得留下来照顾衡之,否则要是夜里又发烧的话,谁照顾他?」
玉衡之扬眉看向他,那目光似笑非笑,像是嫌他多管闲事。
「可是……」她怯怯地垂下脸。
相公又不喜欢她……万一自己留下,惹他生气,对病情一点帮助都没有。
「医馆里还有布等着我,我不可能一直待在玉府,可要是他半夜病情又起变化,没有一个通晓医术的人待下,我不放心。」卫子礼说得在情在理,不容置喙。
闻言,练凡有点挣扎。
确实,没人能保证他不会又突然发高烧,问题是,不是她想离开,而是他不想她留下。
「怎么,你是怕医死了我,坏了你医馆的招牌?」玉衡之哼笑着。
「听,他能跟我耍嘴皮子,就代表他现在好了很多,而这是你的功劳,算是帮我个忙,把他盯牢,免得他驾鹤西归,我就等着喝北风。」
「才不会,那不过是小病,注意一点就好了。」她不说晦气的字,更不爱别人提,就怕言语有灵,话落成真。
卫子礼笑得贼兮兮的。「真好,你就待下吧,这是我的吩咐,他再不开心,也得照办。」
话落,他开始动手推着定在门口不走的徐记恩。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她会吃了你家主子?」卫子礼没好气地说。
「知恩留下。」玉衡之沉声道。
卫子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拉着徐记恩一道走。
房里霎时安静下来,练凡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不该走。
「过来。」
她垂下眼,以为他是在叫徐管事。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练凡闻言,看向徐管事,瞧他不断地指着她,随即扬笑走到床边。「相公,有事吩咐?」
玉衡之勾唇,笑得邪气。「真不知道你怎会有勇气叫我相公?」他根本不承认她的存在,她倒是叫得挺顺口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对不起,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虽然听卫大夫唤你衡之……还是我跟小婉她们一样唤你爷儿?」
他打量着她。她竟一脸期待,小脸甚至还微微泛红。
这丫头,实在让他摸不着头绪。
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要是假不懂,只能说她表面功夫了得,要是真不懂,那么二娘又是为什么不经他允许买下她,成为他的妻?
忖着,喉头又开始犯痒,他不断地咳着。
练凡赶紧再靠近一些,轻拍着他的背。
「我帮你把枕头垫高一些吧,这样的话,会舒服一点,也比较不会觉得一口气上不来。」
玉衡之微微扬眉。她不是大夫,却比大夫还要观察入微。他都没说,她就知道他有一口气一直上不来。
尽管温度已降,但头还是昏得很,他索性闭上眼,由着她帮他拍背。
反正,感觉还不赖,她既然想当丫鬟服侍他,他便成全她。
毕竟,已经很久没人敢如此大胆地接近他,甚至是碰触他。
不再细想,他闭上眼,等着这破烂身子好转,可也不知道是药效发挥,还是她的轻拍所致,他不知不觉的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依稀听到吟唱声。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丧,今被寻回,瞎眼今得看见……」
那嗓音极为细软,带了点童音。
「如此恩典,使我敬畏,使我心得安慰……初信之时,即蒙恩惠,真是何等宝贵……」
可听起来真怪,是他不曾听过的曲调,就连词也怪怪的,不过吟唱声中,仿佛透露着浓浓的感恩之情。玉衡之忍不住张开了眼。
天色昏暗,烛火在桌面轻轻摇曳。
不知何时,她竟坐上床边,侧对他,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扬起唇角,那噙笑而平静的眉眼,仿佛她有多感谢老天赐给她的一切……
「许多危险,试炼网罗,我已安然经过……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导我归家……啊!」
练凡吟唱着,目光流转,惊见他已经清醒,吓得她尖声叫着,再赶紧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嘴。
他不发一言,瞧着她那张稍嫌黝黑的脸爬上艳红。
「对不起,我以为自己没有唱得很大声。」她看向坐在窗边锦榻上的徐管事,他还在闭目养息,这就代表她应该没有吵到人才是。
玉衡之闭了闭眼,微皱起眉。
明明就是个丑丫头,可是刚刚有一瞬间,他觉得她顺眼极了。
「头疼吗?」她抚上他的额。「对了,刚刚小婉已经把汤药煎好,你要不要先喝药?还是,想先吃点东西垫个肚子?」
她的嗓音细软,脸上噙着极为温柔有不敢太过造次的笑,让人感觉非常舒服自在的神情……玉衡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管他怎么想,都思不透二娘买下她的主因,难道说,因为她懂医术?那将她安置在他身边,到底是想要医好他,还是不着痕迹毒杀他?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他问得恶意。
练凡顿了下,薄薄脸皮泛着热气,有种被驱赶的难堪。「嗯,等你把药喝下,我就回去了。」说着,还勉为其难地勾着笑。
「我要吃点东西。」
闻言,她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我去准备。」有食欲就是好事呀。
「少夫人留下吧,我去吩咐一声就好。」徐知恩立刻起身,动作快得让练凡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门开门关,房里又是一阵静默。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绞着手,不敢面对他,就怕一个不小心又惹他生气。
「水。」
不过一听到他的唤声,她还是很温顺地替他倒上一杯茶,走到床边,发现他已经能靠在床柱上,不禁漾开放心的笑。
玉衡之一直观察着,像是要确认她的性情般,却突然闻到一股淡淡幽香,直觉的抬眼看向四周,瞧见花几上的花瓶里,竟插上几枝粉红花串。
「那是……」
「是垂樱,很漂亮,对不?」她指着那串串粉红的花朵。「玲珑阁的围墙边垂樱正盛开,我想说这房间里门窗关得紧,你看不见外头的风景,要是醒来能瞧见一些鲜花,应该心情也会好些。」
以前,她病情严重时,连到医院中庭晒太阳、闻花香都是一种奢侈,那种笼中鸟的渴望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趁着他熟睡时,她赶紧回玲珑阁剪下几支花串。
「垂樱吗?」呷了口茶,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瞧见玲珑阁里的垂樱了。」
「那么,你是不是应该走出这扇门,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她鼓励道。
他的病情不轻,可和当初的她相比,真的是好上太多,等到烧退之后,他该多到外头走动,多晒点太阳,脸色就不会这么苍白。
「你以为我不想?」他皮笑肉不笑道。
他会染上风寒,就是遇见她的那一天,他一时兴起,加上觉得身子不差,才走到院落外,可谁知道,不过是一会工夫,便让他病倒。
这破烂身子让他恼极,却又无计可施!而这一切,全拜二房所赐!
「既然你想,那就要……」
玉衡之摇头失笑。这丫头要是不跟她把话说白,似乎是真的听不懂。
如他所猜想的,练凡一头务水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让她话到一半,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往下说。
突然,他伸手将她拉到眼前,她吓得瞪大眼,只听他说:「有头发,谁要当秃子?」
她眨眨眼,有些疑惑地偏着螓首,搞不懂他的话意,更糟的是,他贴得好近,那张好看的脸给她好大的压力,害得她心跳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