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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启惟哥,我们今天第三次见面了对吧?」陈以希站在流理台边看着正在将鸡肉裹上炸粉的男人。

    张启惟一愣,侧过脸庞看她。「是这样吗?」

    「是啊,我住进来的第十天,要去医院上大夜时,在门口遇上你,那是我上来台北第一次见到你。第二次是那之后的隔天,然后一直到今天是第三次,而且很难得你这么早回来。」陈以希想起前两次遇见他时,一次她赶着上大夜,一次他赶着晨会,所以两人只匆匆打过招呼而已。

    张启惟想了想,弯唇一笑。「你这样一讲,好像是真的……」他垂眸继续将切片的鸡胸肉裹上炸粉。「没办法,我忙,启瑞忙,你也忙,要碰面还真不容易。」

    他们三人一个是医学中心外科住院医师,每天的工作是meeting、查房、开order、刷手上刀、值班、Dcall、和家属解释病情、大大小嗅议和一堆研究报告;一个是礼仪公司的礼仪师,俗称「土公仔」,每天要做的是跑跑命案现场、跑跑意外现场、运大体、缝大体、帮大体化妆、安慰家属、讨论葬礼仪式和流程;另一个是医学中心儿童医院的病房护士,工作采三班制、日班、小夜和大夜,往往连续上班五、六天才有一天休假,而休假日也很有可能被召回医院开会。

    这样的三个人住在同一个屋子,能碰到面的机会实在不多,尤其是三个人都在家的机会可说是少之又少。

    她觑着那张和那人笑起来一模一样的面孔,道:「所以我才说我住进来都一个多月了,今天才又见到你,真的难得呀。」她笑了笑,问:「难得可以这么早回来,为什么不休息还要自己作饭?」她知道医学中心的外科住院医师有多忙。

    「就是难得可以早回来,所以才要自己作饭吃,每天吃外食吃得怕了,有机会就想自己作饭,而且你都住了一阵子了,我还没机会好好和你聊上几句,作顿饭请你吃就当作是我招待不周的赔礼。」张启惟一面说,一面拿筷子试油温,接着把裹上粉的鸡肉片放进油锅里。

    「启惟哥,你不要这样讲啦,是我来叨扰你们、麻烦你们,真要说也是我比较失礼呀。」她见他将鸡肉全入锅了,便拿过那个调炸粉的锅子清洗着。

    「怎么会是叨扰?大家都十几年的感情了,我们这样跟兄妹有什么两样?」

    他微微笑着,淡淡侧颜很是俊朗。他跟那人真的不一样,一模一样的五官,可他看上去斯文稳重,那人却是英气中带了点不羁。

    她轻声笑开。「说的也是。」见他捞起鸡肉,她拿起流理台上的青椒。「要切吧?我帮你?」

    「好啊。我还没洗,洗一洗后把它切成块状。」另一边炉大上的汤滚了,张启惟试了试味道,熄了火,拿了防热手套,端起汤锅。「我先把汤端到桌上,你小心一点,别切到手。」

    「我知道。」语音方落,就听见他微讶的声音。

    「启瑞?」张启惟手里端着锅子,讶然地看着倚在厨房门框上的弟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走到角落餐桌前,把锅子搁上。

    张启瑞双臂抱胸,倚着门框,姿态有些懒散。「好一会了。」

    「那怎么不出声?」张启惟脱下手套。

    张启瑞耸耸眉。「看你们聊得很愉快,分工合作得很有默契,我就不破坏你们的气氛了。」话说完,目光游移到流理台前的小姐身上,敲小姐也因为听见他的声音而转过身来——她又是一脸见到鬼的表情。

    陈以希没想过会在这时间遇上他,她讶然,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其实比较常与他在这屋里遇见,因为他还是会回来睡觉,不像启惟哥大部分时间都睡在医院。虽然较常遇上他,但每次遇见,几乎都是早上他要出门上班时,她若也上白班,便可能会在屋里的哪个角落撞见彼此。不过他总是看她一眼便匆匆出门,她与他几乎没有言语上的交集,只除了一星期前她倍芝慧相亲时,才和他有较多的交谈,但也不是很愉快。

    可这刻,他正看着她,而启惟哥也在场,怎么样她也不能当作没看见他,于是,她呐呐地说:「启瑞……启瑞哥。」

    哥?张启瑞眯起眼,眸光转冷。很好,他现在变成什么哥了吗?

    她后来不是都喊他启瑞,怎么现在他成了什么哥?扯了扯唇,他低哼出声:「抱歉哦,我不姓启,名字也不叫瑞哥,我姓张叫启瑞,记清楚了没?」

    她一直都知道他姓名呀。陈以希愣了愣,气氛便因为她的静默而显得古怪。

    「嗳,别光只是站着说话。」张启惟心思清明,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点破就无趣了。「差不多可以吃饭了。启瑞,你过来帮忙摆碗筷。」

    「我要先去洗衣服。」说完转身就走。

    「你在公司洗过澡?」张启惟微扬声嗓,问着那朝阳台走去的身影。

    「洗过了。」

    张启惟转过身,看着陈以希。「来吧,把这道糖醋鸡胸做完就可以吃饭了。」他走回炉大前,又说:「你帮我拿个盘子,然后再拿个碗帮我调一些太白粉水。」

    她依言而行,取来盘子后,一面调着太白粉,一面问:「那个……启惟哥。」

    「嗯?」张启惟翻妙几下青椒,加入炸过的鸡胸肉,分神侧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他笑说:「想问我什么?」

    迟疑几秒,陈以希问:「启……启瑞哥都在公司洗澡啊?」

    「应该说他下班前会先在公司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才回来,在公司换下的衣服就带回来洗。」将调好的糖醋酱倒入锅里,他偏过脸庞看她。「他做那种工作的,常常会接触到尸体,身上难免会沾到什么气味或是有的没的,他不希望把那些不好闻的气味带回家,就会先在公司洗过澡才回来。」

    「会沾到有的没的……那到底是沾到什么?」见他熄了火,把糖醋鸡胸盛上盘,她立即接过盘子,端到餐桌上。

    「比如说尸水或血水这些的。」张启惟清洗着锅子,又道:「偶尔会去黏到尸体溃烂的皮,所以他一定会在公司洗过澡。」

    溃烂的皮?陈以希倏然想起那人那个下午去接她时,他白衬衫的衣袖上沾到了什么……莫非那就是烂掉的人皮?她头皮一麻,不知道该觉得恶心还是害怕,但随即又想到那人那时不让她擦,是因为不让她碰到人皮吗?

    「陈小胖!」

    突如其来的吼声让她一颤,她看见出现在厨房门口的男人,一脸凶巴巴的。

    「什、什么事?」她扭着手问。

    「什么事!」张启瑞走了过来,摆在身后的双手突然举到她面前,手中拎着的是带着湿气的女性衣物。「谁让你用那台洗衣机洗衣服了?」

    她瞪着他手中捏着的她的大红色低胸改良和服睡衣,脸上一片火热,她呐呐地开口:「我不能用洗衣机吗?」稍早前洗了澡,便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洗。

    「当然可以用,你都能住进来了,怎么可能洗衣机不让你用,问题是你哪台不用,偏用那台!」他语气不快。

    那句你都能住进来了,似乎是在暗示他不欢迎她。在他糟糕的口气下,陈以希真是这么想的,他真的不欢迎她。

    「有话用讲的,你用吼的做什么?」张启惟脱下围裙,走了过来。

    「我当然要用吼的!她用我那台洗衣机洗她的衣服,有没有搞错?!」张启瑞扬声道。

    「以希,你用靠外侧那台洗衣机洗衣服?」张启惟温声问。

    「因为第一天上来时,我看启瑞……启瑞哥用里面那台洗我房间的窗帘,我想那台可能是洗窗帘、床单这种大件布料专用的,外侧那台才是洗衣服用的。」

    「洗你房间窗帘?」张启惟看着弟弟。「以希上来前,你不是才去量了那房间的窗框然后订制窗帘吗?怎么新的要洗?」那房间空着,自然就没去挂窗帘。

    没料到兄长就这样爆了料,错愕尴尬的情绪在张启瑞脸上浮现。的确是那样,确定她会上来后,他就开始添置一些她房里该用的东西,那日正在量窗框,兄长正巧回来撞见。因为不想被她知道他整理过她房间了,才故意拆窗帘来洗。

    他道:「那个……重点不是这个,是外侧那一台是我专用的,以后你要用,请你用靠里面、比较新比较大的那一台。」他语声冷冷地又问:「你到底用那台洗衣机用多久了?不会是第一天就用那台了吧?」

    「嗯,第一天就用那台。」她垂着眼说。她不知道外侧那台是他专用的,若知道他不给别人用,她就不会去动了。

    「你实在是……要用别人家的东西之前,不是应该先问问看能不能用的吗?你不问就自己用了,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张启瑞像冲天炮一样,乱炸一通后转身就走掉。

    陈以希尴尬地看着张启惟,他却只是温和地说:「没事,我们先吃饭。」

    他添了两碗饭,一碗给她。「洗衣机有两台是有原因的。」

    「啊?」她微瞠眼眸,纳闷着。

    「外侧那台比较旧,是启瑞买的二手货。像他说的,那是他专用的,谁都不能用,不只是你,我也不能用。有一次我大概睡眠不足,竟用了他专用的,他就像方才那样气得鬼吼鬼叫,像被拔毛的公鸡一样。」张启惟语调轻松地说。

    「连你也不能用?」陈以希诧然,毕竟是亲兄弟呀。

    「是啊,我也不能用,所以你不需要为他刚才的态度难过或什么的。」他扒了口饭,慢条斯理地说:「那台洗衣机是他用来洗他从公司带回的衣物的。」

    「咦?」她还没反应过来。

    「就像我说过的,因为他常接触到尸体,衣服难免都会沾到什么有的没的,所以那台洗衣机是专洗他上班穿的衣物,他平常穿的就用靠近室内的那台,当然洗过可能沾了血水尸水的衣服的洗衣机,他是不让谁用的,怕用的人染上什么病,有的人比较敏感。」他突然看着她,道:「他现在一定在浴室洗你的衣服。」

    「真的吗?」她嘴巴上问着,人已搁下碗筷起身,走到浴室,果真看见张启瑞坐在小板登上,正弯着身在搓洗她的衣服。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踏入浴室,矮在他身侧,试图拿走他手中的衣服。「启瑞哥,我自己来洗就好。」

    张启瑞不理她,继续洗着她的睡衣。

    她看着他手中搓揉的缎面布料,有些困窘,那可是去年生日时,当时她上班的小儿科诊所同事送她的礼物,是一件大红色的底,上有白色扶桑花图案的改良式和服睡衣,胸口采大V领低胸设计,长袖宽宽的,裙子短短的,还有一条装饰用的粉红色宽版腰带,穿上去就像个日本女孩,且衣料柔软,她甚喜欢。在这个还没真正冷的十一月,穿那样的衣物睡觉很舒服,可现在被他握在手里,感觉真是相当不好意思啊!

    「启瑞哥,我自己洗就好,你先去吃饭。」

    张启瑞面无表情,似是没听见。

    「启瑞哥?」她又唤。

    他终于停下手中动作,并缓缓侧眸,掀唇低问:「姑娘叫我?真是对不住,敝姓张,不姓启,启瑞是我的名字。」天生微翘的嘴角总让他看起来像在笑,可冷凉的口吻却有几分阴森。

    陈以希盯着他漂亮的菱角嘴,粉唇张合几次后,轻声道:「启、启瑞——衣服我会自己洗,谢谢你。」她不懂自己这刻的别扭是为什么,以前喊他名字喊得多自然,现在却觉得那名字含在嘴里,微甜微涩。

    「这么大一个人了,住家里时,衣服都还是陈妈妈洗的吧?」他知道陈爸爸陈妈妈很疼这个女儿,家里也就一个孩子,怎么不疼呢!

    「……嗯。」住家里时,除了内衣裤是她自己洗之外,其余衣物还真的都是妈帮她洗的;瞧他似是不以为然,她也心虚,脸蛋胀得红通通。

    「像这种质料和色系的衣服,你也一起丢进洗衣机?不就还好不会褪色,要不然不把你的护士服染上一块一块的大红,像抹布一样的话,换我穿护士服给你看。」他指指手中那件软滑的睡裙,又比了比浸泡在盆里的粉色护士服。

    其实他以前在家也是少爷一个,是北上念书、工作后,才练就了一身做家事的好本领。

    虽然她满想看他穿护士服的,不知那会是何模样,但这刻她可没胆回他话,只能乖乖听训。她也不是不知道深色和浅色要分开,但就是觉得分开洗好麻烦。

    「以后你换下的衣服都留着我洗。」张启瑞突然丢出这么一句。

    「……啊?」陈以希像听见外星语,瞪大圆眼。

    「啊什么?」他将手中的睡裙拧干,放入干净的盆里,起身碎念着:「你一个人一天是能换几件衣服?我上班穿的用另一台洗,其余能洗的也就只有家居服,你每天用一次洗衣机我也用一次洗衣机,加上我洗上班衣服的那一次,要多浪费多少水?把你的和我的放在一起洗,这叫节约用水,但是指望你洗,我怕你把我的白汗衫洗成大红的,所以我来就好。」

    他跨过小板登,往门口走去,未听闻身后有动静,转身看着仍蹲着的她,道:「还不出来吃饭?」

    「可是衣服……」

    「我刚不说了以后你的衣服我会洗?」

    「但是这样很不好意思,住在这里已经很麻烦你们了。」她起身,面着他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帮你洗衣服?你如果不想麻烦我,就请你依照我的规矩在这里生活。」稍顿,命令式的口吻:「现在,出来吃饭。」

    ******

    「以希,一直没能问你,住在这里还习惯吗?」餐桌上,张启惟问。

    「习惯。」她点头,扒了口白饭。

    「你一个人上来工作,我应该带你熟悉一下这边的环境,不过医院的事实在很多,一直抽不出空,实在对你很抱歉。」

    「没关系,我知道你忙,台北大众交通工具很方便啊,想去哪,捷运一坐就到了,或者上网查路线,自己骑车乱绕也会找到。」陈以希抬眸,看着他笑。

    「你自己学会搭捷运的?」

    「就是问人啊,不知道就问。」她夹了块糖醋鸡胸里的骨椒。

    「工作呢?你在儿童医院,我们根本遇不上,一切还顺利吧?」

    她微微笑。「嗯,就是还在适应。因为真的很忙,压力也大,不像以前待诊所比较单纯。」

    张启惟点点头。「医学中心的确是比较忙,压力又大,你好好做,有问题尽管找我。」见她一直没去动鸡肉,他纳闷问:「怎么看你不是夹骨椒就是洋葱,你不是最爱吃炸鸡肉的吗?还有这个鱼眼睛,留给你的。」他指着干煎虱目鱼。

    「我要减肥。因为鸡肉是炸的,容易胖。」说完她挖出一颗鱼眼睛,啃着周围那一圈厚厚的胶质。她很爱吃鱼眼睛!

    「减肥?」他错愕地看着她,目光不意和启瑞对上,他在启瑞的眼里也捕捉到意外,但启瑞掩饰得极快,马上转开视线。

    「嗯。」陈以希点点头,含入一筷子米饭。

    张启惟将目线挪回她脸上。「你这样很好,为什么要减肥?」略顿,又问:「有人说你胖?同事吗?」

    「……」她顿了顿,不知怎么回答,可眼神却不经意绕到那人脸上,而那人也正在看她,还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而下一秒,他真的掀唇了。

    「你这样看我干嘛?我有说你胖,叫你减肥了?」张启瑞话方出口,猛然想起她北上那日,他和那只灵的对话……她果然又误会!

    无法解释的困扰让他觉得生气,被她误会他更生气!他哪时嫌她胖过?小时候常在他家吃吃喝喝的,他哪时说过她胖了?他甚至知道她爱吃什么,还会特意在家里出现那样东西时把那样食物留给她,这样子的交情,她竟误会他说她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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