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为了赶进度，所有的人都没能享受到周末。星期日一大早，林晓敏就带着剧组的人到郊区拍摄广告中的第二组画面。一条蜿蜒小路，两旁绿草茵茵，周围是一大片浓绿树林。早晨的阳光从尚未长密的树林缝隙间稀稀落落照下来，夏初的青草散发着清香味道，草叶上的露珠折射出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亲近久违的大自然，每个人都显得很开心。

    沈聪和余七美作为主要负责人亦没能休息，一路随同剧组进行实地拍摄。朱霏霏和罗子文换上了同款的白色情侣休闲装。男的帅气，女的漂亮，站在青草绿树之中，颇有情侣的味道。白绿相间的配色令人耳目一新，顿感清凉无比。

    林晓敏一边指挥工作人员各就各位，一边对朱霏霏和罗子文讲解情节。偶尔冲余七美打一个手势，表达她对这个设计的满意。

    余七美亦有相同感觉。这个环境与这对不是情侣的男女主角搭配在一起，充分地表现出她脑海中的画面。坦白说，一开始定下周末不能休息着实让她气恼了一阵。不是她不尽心，而是从头到尾她只是看着，并没有发挥什么实际的作用。她明白，整个拍摄过程有她没她都会顺利进行。她忍受不了自己以一个闲人的身份看着沈聪和朱霏霏有说有笑，忍受不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仍旧无所事事度日。她喜欢忙碌，尤其是沈聪出现后。忙碌会让她不去思索，不去探究未来。

    就这样一日一日过去，同大多数人一样。

    沈聪轻轻喟叹：“这支广告设计得真好，感觉竟可超越我们在加拿大的创意。阿美，真的非常高兴你头脑中有这么漂亮的画面。”

    “谢谢沈总的肯定。”余七美的眼睛没有离开朱霏霏和罗子文手挽手的情景。

    “一直忍不住去想，想象阿美会变成什么模样，想象二十七岁的阿美在过怎样的生活。阿美，你出乎我的意料，你的成功令我刮目相看。”

    余七美听到这一句有些生气。心底在狠狠反驳：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地球照样旋转，我照样生活得好。但是，嘴里说出的话温婉中含有不大不小的力道：“沈总，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其他人存在的理由。”

    敏感的沈聪感觉到了她的怒气，真的是在怨恨他啊。

    “阿美，能够说出这句话就证明你已经是一个独立自主的成人了。我很高兴你已经找到了支撑你自己生存的根基。”

    余七美张张嘴，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她接听，是妈妈的电话。

    “七美，你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吧。上次爸爸非常生气，你回来好好道个歉就没事了。”妈妈苦口婆心想缓和她与爸爸的关系。

    她一推再推一避再避的难题还是不能消失。她想起爸爸的话，如果你今天不回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这话生硬且无回旋之地。但是，余七美的骨子里有一股不认输的气魄。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那些用心在乎的人都已经离开，所以可以毫不顾忌，什么都不怕。

    她拿着手机，回道：“为什么要我道歉？我没有错。而且我现在在工作。”

    “七美！”妈妈喊了一声，“你非要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吗？”

    “搞得这么僵又不是我的错。请你不要再指责我。”讲完这句话就听到奶奶要求讲话的声音。想起她的强势和?嗦更是心烦，所以她干脆切断电话，直接关闭手机。

    做完这一切才发现沈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心里喊了一声糟。她营造出来的优雅从容全部因为这个电话毁灭了。真是功亏一篑啊。她暗自骂自己，余七美，你真是笨到家了，怎么就不知道避开他接电话呢？这下可好了，被他抓到把柄了。他肯定会笑她，肯定会以为她还是十年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小女孩。如此一来，她所做的功课全都泡汤了。

    在她低头懊恼之际，沈聪却在思索刚刚与她讲电话的是何许人也，竟然让学会和善对人的阿美怒言相向。肯定是与她关系匪浅，否则不可能让她动怒。等等，他猛然想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他找学长问了很多阿美的事情，却偏偏忘了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如果不是刚刚的电话，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件事。他的潜意识认定阿美会一直记着他，所以他忽略了十年之中阿美可以遇到很多比他优秀的人。

    他不是鸵鸟，选择了直接询问：“阿美，是谁让你生气？”

    余七美举着手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想不回答，沈聪全心等待她的答案，摆明了不放过她小小的失误。

    她挤出一个笑，“谢谢沈总关心啊。我去看看拍摄情况。”

    他没有抓住她。她如一条泥鳅，轻易逃脱。

    早晨的拍摄工作顺利进行，只要再等一个夕阳西下的镜头就可以收工了。中午时分，一群人聚在树阴下吃午餐。朱霏霏拿着她的便当坐到沈聪旁边。林晓敏见状，冲着余七美挤眉弄眼。

    余七美别开脸，对于她的揶揄视而不见。罗子文同两个工作人员乐颠颠跑过来，几个人边吃饭边聊一些趣闻。罗子文讲了一个笑话，余七美忍俊不禁。几个人笑成一团。

    “七美，这就是你说的工作吗？”

    她正笑得开怀，头顶就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她头皮一阵发麻，身体像被电击一般跳起来。

    是奶奶的声音。一同前来的还有事事做不得主的妈妈。

    她整整发皱的衣服，令自己镇定下来，“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奶奶不说话，两只眼睛瞪着她。以余七美对她的了解，估计现在已是怒火中烧。

    妈妈小声开口：“你手机关机。我打电话问了你秘书。”

    正在吃午餐的众人纷纷看过来。就连眼里只有沈聪的朱霏霏也暂时中断与沈聪的谈话，密切注意事态发展。

    余七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焦点了，无奈之下只好说：“我们换个地方谈。”说罢，迈开步子走向树林深处。妈妈搀扶着奶奶跟在身后。

    走了将近百米，余七美停下来。她转过身，正面奶奶和妈妈。

    妈妈先说话：“七美，爸爸很生气，也很伤心。你不该和爸爸吵架的。”

    奶奶也说：“我养了几个孩子，没有一个像你这么难管。”

    余七美冷笑一声，“奶奶，您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不像余家人喽？爸爸比您早觉悟，他说没生过我这个女儿。所以，您也不必太操心。”

    “余七美！”奶奶大喝一声，“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和你妈妈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给你一个台阶下。你不要不领情。”

    妈妈插嘴，试图缓和气氛，“七美，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好。”

    余七美的心难过得不能自抑，声音有些颤抖：“奶奶，妈妈，你们说只要一声对不起就可以既往不咎，原谅我的忤逆。但是，我何错之有？我今年二十七岁，已经是一个成人。我请你们好好想一想，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你们可曾用心对我？你们的心中只有工作，你们的日常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你们除了给过我钱，还给过我什么？我一直是一个孤僻的孩子，被老师遗弃，被同学孤立，这些经历你们知道吗？我的那些痛苦，你们有谁明白？请你们不要再高高在上地像赐给我生命一般要我道歉了。今天，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们，也请你们转告爸爸，这次我绝不说对不起。”

    奶奶和妈妈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早就忘了生气。

    她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们，怕眼泪不争气流下来。这一次她绝不妥协，绝不。

    良久，一只大手覆上她的肩膀。她一惊，下意识挣脱。沈聪立在她身后，奶奶和妈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沈聪伸出双手，试图安慰她：“阿美，我在这里。”

    余七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沈总，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真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

    她的一推再推惹怒了沈聪。他几乎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的阿美已经不把真实的情绪给他了。她戴了一个面具，阻碍了所有人的探寻。

    “阿美，我的小刺猬。见到你和其他人友好相处，你笑着与他们交往，我很开心。我以为你已经真正长大了。可是，你怎么也用这副面具对待我呢？我要你好好成长，但不是让你成长为这个样子。阿美，这样掩饰内心的黑暗，这样戴着面具生活，你开心吗？”

    “我开不开心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阿美，我爱你，我希望你开心。”

    “你走开，我才不信呢。”

    “阿美，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我怎么就和你讲不通呢？”

    余七美冷笑，“我不明白有什么关系，有人明白就好。跟我讲不通你可以去和别人讲啊。那边不是还有一个大美女等着你吗？”

    沈聪疾走几步，“请你相信我，阿美。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余七美一步步后退，不停摇头，“不要，你不要过来。我不需要你。我也不会相信你。十年前你说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可是说完这就话就不见人影。我遵守对你的承诺，成长为一个和善的人。可是，你却背信弃义。”

    沈聪长叹一声，“你终于承认记得我了。心里定然有很多怨恨吧？对不起，阿美，我不得已。”

    余七美突然笑了，笑容凄惨，“沈聪，不要说对不起。那些前情往事我想统统忘记。自此之后，你我各走各路。”

    这是重逢之后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她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没有机会喊这个名字。哪知造化弄人，上天再一次让沈聪出现在她生活的范围。

    只是，这一次，他们要怎样再续前缘？

    余七美的眼泪滑落，滴滴洒在碧绿草地上。那些眼泪随着她前行，一路飞舞。

    沈聪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心里难过到不想再呼吸。这个一直牵挂的女孩，这个随他走过生命最大变故的女子，正在逐渐走出他的生命。

    他不甘心，不肯放开。

    他飞奔向前，一路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