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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已经开始入冬了,寒风呼呼地吹着,一队人马奔驰在萧瑟的草原上。因为一些意外的状况,这场战事已超出了斛律桀估算的时间。

    他们刚顺利地剿灭了一个部落,此时正加快进程向另一个目标行进。这次的目标是拔野古部落,这是一个实力不弱的部落,有着险峻的地势,也有着不弱的人力,这亦是塔娜最后的希望所在。

    这些日子以来,原本沉默的她变得更为沉默。她曾是活泼开朗的女孩,自那场灭族的战役后,她日渐沉默,在这些日子以来,她沉默的眼里多了些寂然,那是一种令人望之心冷的情绪。略眯起眼看着前方稳坐于急驰的红马背上的伟岸背影。她知道,无论输赢,一切,都将会在这场战役、这个冬季做个了断……

    众人期待已久的战争终于打响,他们遇到了这一年来最顽固的抵抗。这原本在斛律桀的意料之中,他有耐心,更有信心,能一如往常地获得胜利。所以,虽然初战失利,但士气却仍然高昂。这些一路走来,未曾真正接受过如此挑战的男儿不但不气馁,反而开始兴奋起来。他们是这草原上最剽扞的民族,从来不怕面对艰难险阻,那些东西只会更加地挑起他们的斗志。更何况还有他们最信任、最英明的族长,他们深深地相信,只要有族长在,他们就能迎接任何的挑战。

    所有的人都在积极地准备着第二次的进攻,以着前所未有的热情。这一战获胜之后,其余的部落便已如同囊中之物,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与家乡亲人的团聚、将会是更美好的前景。他们深信,他们会赢,对此,他们怀着无比的信心。

    塔娜默默地在营区周围散步,眼眸里若有所思,似在算计着什么。没有人注意她,所有的人都在积极地备战。斛律桀整日地同属下在商议着军情,也根本无暇注意到她。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他似乎已完全忽略了她。巴雅尔自那日住入大帐之后,就没再离开过,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斛律桀最宠爱的女人。而那个胆怯的、整日里担惊受怕的女孩脸上也日渐出现了笑容。她是对的,聪明地选择了高大的乔木依靠,也许今后,将是安定顺畅、衣食无忧。

    塔娜昂首看着灰蒙蒙的天际,这两天以来,她并没闲着,这附近的地形她都勘查过了,她的心中已有着隐约的计划。但是她还在等,等一个最有利的时机。

    赢便生、输即死。她早已有了这样的认知,不论怎样,一切都将会划下句点。高昂的脸上没有兴奋、也没有任何的波动,她的眼眸中是一片的清冷、一派的淡漠……

    有浅浅的脚步声传来,她收回远眺的眼,这般怯然却犹疑的脚步只有一个人会有。

    “塔娜!”小小的声音试探地低叫,仿佛怕吵到她似的。

    “有事吗?”自那日之后,她们曾有过数次简短的谈话,她要求巴雅尔别再叫她“夫人”,巴雅尔也顺从地答应了。表面上看来,她还是往日的那个小女孩,但她总觉得有些地方变了,但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她干脆不去想,想了做什么呢!自她成为斛律桀的人以后,她的一切,原本就不用她去负责了不是吗?她再也不是那个昔日里躲在她的身后瑟瑟发抖需要她保护的小女孩了,她有了更好的守护者!

    “没事!”浅浅的回答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回首看她,巴雅尔身上仍是那袭紫色的貂裘。她似乎极喜爱这件衣服,总见她不离身地穿着,“身体不舒服吗?”听闻浓浓的鼻音,她淡淡地扫过对方有些苍白的脸。

    “前日有点受凉,不碍事的。”为着她眼中那份浅浅的关切,巴雅尔有些受宠若惊。

    “入冬了,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巴雅尔的兴奋尽都收入眼底,塔娜忍不住轻叹。

    “塔娜……”巴雅尔欲言又止。

    观之神情,对巴雅尔欲说的话心里有数,抬手止住对方欲出口的话,她淡道:“我最后说一次,你不用对我心怀愧疚,斛律桀从来不曾属于过我,如果你真能把握住他,让他真心待你,那么我会诚心地祝你幸福。”

    巴雅尔怔住了,眼眶泛起微红,激动地握住塔娜的手,语音哽咽道:“姐姐,谢谢你这般宽宏大量,我……”

    “好一幅姐妹情深的感人画面!”冷冷的声音打断巴雅尔未尽的话,斛律桀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不经意地扫过两人交握的手,眸中闪过一丝寒意。一把扯过巴雅尔扣在怀中,瞳眸扫过苍白的小脸,他扭头看向塔娜,“既然如此情意深重,那就好好侍候她吧!她这些天身子不好,却仍尽心地服伺着我,我可是心疼了!”

    “是。”塔娜敛眉淡应。

    “爷!不用了,我没事的。”巴雅尔焦急地阻止,不安的眼看向一脸淡定地塔娜。

    “你不愿意吗?”不理怀中的人儿,斛律桀一双利眼紧盯着塔娜。

    “没有不愿意,伺候你的女人,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不理频使眼色的巴雅尔,她仍是若无其事。

    “你倒颇有自知之明。”斛律桀冷哼。

    “爷,我不能如此委屈塔娜,我……”

    “委屈!”斛律桀沉哼道,“你这是在看不起你自己,还是看轻我?”声音里刺骨的寒意彻底地冻住了巴雅尔未尽的话意。巴雅尔身子一颤,脸色愈加地苍白了。

    “回去吧!该用膳了。”搂壮中的人儿往回走,他的语气突地变得温柔无比,“身为奴婢,知道自己的本分吗?”旋即,他头也不回地寒声问着仍立着不动的塔娜。

    “是,我这就去取食物。”塔娜旋身离去,无视于眼前两人的卿卿我我。

    塔娜默默地立于帐内,帐内嬉笑声不断,桌上的食物已放了一个多时辰了,但并没有用去多少,反倒是酒下去了许多。

    “爷,人家不行了!”巴雅尔脸色嫣红,已然微醺,正娇笑着拒绝送到唇边的酒液。

    “胡说,我怎么就觉得你很行的……”斛律桀故意曲解她的话意,薄唇更不甘寂寞地啃咬着她的脖颈。

    “爷……”巴雅尔扭动着身子,示意他屋内还有人。

    斛律桀不经意地看了立在一旁的人一眼,不屑地道:“羞些什么,你还怕她没见过这些阵仗吗?”

    塔娜微垂着眸,一副浑然不为眼前事物所动的淡漠。

    “爷,人家有些冷,不如,我们……”巴雅尔的眼扫向铺着柔软皮毛的大床,意有所指。

    “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些把火弄旺些。”斛律桀忽地冷声喝斥。

    塔娜微怔的眼扫向烧得正红的炉火,无语地蹲下身子,拾起干牛粪投向炉中。

    巴雅尔忽地轻咳出声,斛律桀眼神一凝,沉喝道:“你若是心怀不满,大可滚出去,不用弄得满屋子的灰尘。”

    塔娜身子微凝,停住捡拾牛粪的动作,一双澄清如水的眸子淡淡地看向他,眼中除了漠然之外,竟似寻不到任何的情绪,哪怕是丝毫的怒意。

    “爷,不关她的事,是我的身子还……”

    斛律桀的手臂一紧,眸中满是寒意,巴雅尔身子一颤,面色苍白地停住口中的话。没有人理她或在意她说的话,那两人眸光冰凉地相互对视着,即使盘亘其中的只是深深的恨意,但却让人有无法插足其中的感觉。

    斛律桀与她对视良久,眸中寒意愈来愈甚,“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胆子反抗了吗?”

    “不敢。”塔娜垂下的眸中闪过一抹讽意。

    忽听碰的一声响,随着一声尖叫,屋内火星四溅,烧得正旺的炉火倾倒在地。猝不及防之下,一块烧得火红的牛粪正落在塔娜的左手背上,她一怔之下,急忙甩开,但手背上已是灼红了一片。漠然的眼扫向暴怒中的始作俑者,她的心下有些讶异,不明白为何让他暴怒至此。

    斛律桀微滞,眼神一黯,“滚!滚出去!”他狂怒地对着仍怔立着的塔娜暴喝。

    紧握着双拳目睹那离去的背影,他再无法控制欲爆的怒火,拳头一扬,但闻砰的一声巨响,“爷,你的手……”巴雅尔的惊呼声被掩埋在震耳欲聋物什碎裂声中。

    行至帐外的塔娜身形微怔,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她得回去弄一下自己手背上的灼伤。至于其他的,又与她何干,她的面上仍是漠然,眸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她还有许多事情未做,她的肚子还空着。自成为巴雅尔的奴婢之后,拜他们每次最少一个时辰的用膳时间所赐,她能吃到的都是凉了冻硬了的食物。初冬的气温已极冷,那些冻硬了的食物更是难以下咽,但她无所谓,她仍能把那些食物细细的吞入腹中。吞咽着那些冰冷食物的同时,她竟能体会到一种淡淡的愉悦,那是一种心无旁骛,把自己全部身心侵泡在仇恨中无人打扰的感觉。

    又是一天过去,塔娜仰望着灰蒙蒙的天际,不知何时起,她常做这个动作,无论是脑中空茫一片或是神思翻涌时,她都是这个姿势。

    身后有轻浅的脚步声响起,她没回头,能这样接近她的只有一个人,所以,她并无回头的必要。

    “在想些什么?”巴雅尔的声音里有着小心的探究。

    “什么也没想。”她有些烦躁,近来,巴雅尔总是这样,仿佛在确定着什么似的。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爷日前发了好大的火。”她小心翼翼地说,有着一丝试探。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塔娜不耐同她迂回,直接挑明了问题。

    “我……”巴雅尔垂首,似是难以启齿。触及对方不耐的眼神,她鼓起勇气,“你真的不喜欢爷了吗?”

    “你在怀疑些什么?”塔娜的眼突地变得冰冷。

    “我没有!”巴雅尔急了,忽地抬首看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只是大人对我总是怪怪的,我以为……我以为……”她欲言又止,所有的话在接触到塔娜冰冷的表情后,全都吞回了腹中。

    “你以为什么?以为你的爷还对我念念不忘?你以为你们之间的问题是因为我?你要我给你保证些什么?还是要我从此离开这里?”她每说一句话,巴雅尔便后退一步,但她面上的表情却让塔娜心冷。原来,这真是她想要却一直未曾说出口的,显然她觉得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了!

    “对不起!”巴雅尔嗫嚅地道歉,不再藏匿眼中的意图。

    “巴雅尔!”斛律桀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冷凝的空气。

    巴雅尔一愣,如小鹿般地伏入他的怀中,霎时便哭得梨花带雨。斛律桀眉头微皱,看着胸前满面泪痕的小脸,“怎么了?”“没事!”她拼命地摇头。

    斛律桀锐利的眸光看向一旁的塔娜,“你们在说什么?”

    “没有,不关塔娜的事!是我不好!”巴雅尔急切地阻止他的询问。

    “是吗?你为何哭泣?”斛律桀皱眉。

    “没事,我没哭。”巴雅尔急忙抹尽脸上的泪水,一双湿润的眼眸无辜地轻眨。

    塔娜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忽然间顿悟,满面的愕然之后,她竟然笑了起来。

    “你笑些什么?”斛律桀一双浓眉紧紧地皱了起来,满面的不悦。只是,这让所有人畏惧的神情却对塔娜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只是忽然间发现自己很笨!”她笑出了眼泪,也不擦去,“恭喜你!”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笑得更放肆了。

    “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斛律桀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他恼怒地发现自己竟抓不住她的思绪。

    塔娜蓦地止住了笑,一双眼淡淡地扫过巴雅尔惊疑不定的表情,复与斛律桀对视,“我只是突然间想笑而已,你不会连这也要管制吧!”她的眼里有着难掩的讥讽,她竟然看错了。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事并不是只有霸道冷酷的人才会做,这是人的天性,人人都会做的,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只不过是错估了巴雅尔这只柔弱的小白兔而已。可是,那又怎样呢?她喜欢的东西她尽管拿去好了,她不会在意的,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斛桀律仍紧握着她的手不放,一双饱含怀疑的眼在她脸上、身上穿梭。他当然不会相信她的托词,只是抓不到她的思绪这一认知让他不由自主地心慌。

    “爷,你吓坏塔娜了。”巴雅尔小小怯懦的声音打断他的巡视,他不悦地回头瞪她。巴雅尔身子一颤,但却一反常态地坚持着不后退。

    塔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幕,愈加肯定了自己的发现。她挣开他的掌控,不再去看这两人,径自离开,从此后,他们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仍是那个一心复仇,无所挂怀的莫塔娜。这次,是真的是无所挂怀了,因为那个原本能令她产生些微挂怀的人已经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让她认识到人性、认识到自己痴傻的笑话。

    冷冷地拂开斛律桀的手,她转身绝然离去,不再有一丝回顾的意念。

    感觉到手心的温热渐渐散去,斛律桀有种错觉,仿佛他这一放手,将会失去她……是他的错觉吗?他的表情深沉,无暇去顾及一旁也同样失常的巴雅尔。

    第二次攻击终于展开,拔野古的人全都居住在河流中的一个小岛上,周围是湍急的河流,进出的入口是一极为险峻的谷口。大部分的拔野古人都防守在这一谷口,这里易守难攻。斛律桀命莫日根率了一队人马占据了一个山头,以箭远攻,射杀对方人马。莫日根是族里最厉害的神箭手,当下便责无旁贷地担下了这个责任。

    虽然调整了战法,但莫日根的那一个山头离谷口仍有一段不近的距离。想要真正射中对方,臂力、眼力、缺一不可。因此,也只有少数的几人能真正射杀敌人,而其他的人只能起到扰乱的作用。

    一场激斗下来,双方各有伤亡。尤其是拔野古的人在觉察到斛律桀的意图之后,利用山谷中多山石树木的优势,让莫日根的箭队变得无用武之地。战争处于胶着状态。斛律桀的人胜在经验丰富、身手敏捷;而拔野古的人却胜在熟悉地形、防守便利。

    山下打得烟尘四起,激烈万分;而山上的莫日根却有些焦虑,除了他能射杀到对方的人之外,他带来的人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这是他们这一年来所遇到的最棘手的战役。

    双方人马打得热火朝天之际,却有一人显得悠游自在。她是塔娜,她此时正在莫日根所处的这个山头,不过她是在后山。她此时正处于山顶的最高处观察着地形,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完全避开斛律桀的监视。实际上,她并不知道那男人是否有派人在监视她,但为了预防起见,她总是选最安全的时间来进行自己的计划。

    她站在高高的山巅,心中已有完整的计划,她要借拔野古的力量来同斛律桀较量,只是,要让对方相信自己,却需要一个契机。她正在等这个机会,斛律桀的人马终究是要占上风的,她就在等那一刻,她并不焦虑,她已等得够久了,她有足够的耐心。

    身后有??的足音传来,会是谁呢?此时正是双方交战最为激烈的时刻,她略有些好奇地回过身去。

    是其其格和一名铁勒部的男子,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呢?看到其其格脸上毫不掩饰的怨毒与得意,她心中升起警觉。

    “你们……”她谨慎地略带着试探。

    “我们来送你上路!”其其格阴冷地笑,美艳如花的娇颜上带着狰狞的笑。

    她心下一沉,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口中试探地问道:“斛律桀知道你们来吗?”

    “当然不知道!不过知道又如何,他现在对你莫不关心,你以为他还会来救你吗?”其其格将她当做已死之人,也不怕坦然相告。

    塔娜并不意外这答案,“你何故恨我如此?”她微叹,脸上是一派淡漠。身后那男人定是她的帮手,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她的心中有了清楚的认知。

    “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恨,尤其是此时的你,明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命丧黄泉,却故意做出一副无谓表情的样子更让我恨!”其其格疯狂地大笑,向身后的男人一使眼色。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她要速战速决,她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这女人死亡时的惨状。

    那男人提着手中的刀,走了过来。

    见事情已无丝毫回旋余地,塔娜也抽出刀,她总是随身带着刀的,自那场屠杀之后,下意识里,总是有一种不安全感在困扰着她。

    男人满面轻松地迎了过来,杀死一个女人,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可惜了这样一个如花美人。他漫不经心地挥刀,劈下……

    可是事情却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数招之后,他眼中娇柔且不堪一击的女人仍在奋力地抵挡着他的攻击。身后其其格的喝骂声传来,让他觉得大受侮辱。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和速度,他立志要在数招之内结束这女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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