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公子高洒脱一笑,“小柔姑娘见到在下,似乎颇感意外。”
让她如何能不意外,原本还在盘算着该如何将自己作为礼物献去他府上的,却没料到他亲自前来取“物”了。
“其实今日,小柔原本是要至公子府上……”她该如何解释,如何应对?
“昨夜宴散后,我刚抵府大皇兄所遣之人已表明了姑娘愿入我府的事。”他替她解了围。很是面粗心细的一个人。
呵,不愧是扶苏。原来昨夜自己会找上他,早在他的预料中。或许连谈话中的每字每句他都已事先筹划过了吧。
“特劳公子前来相迎,小柔惶恐。”晏落俯身施礼,垂眸的脸上摆着诚惶诚恐。
“姑娘平身吧。我不是来接你的。”公子高浓眉一挑,笑时露出一口皓齿。
“莫非是小柔昨夜无礼,让公子厌恶了不成?”嘴上说的焦急,心中却不由偷笑。公子高拒不接收自己这份胭脂厚礼了。眼下这局面,想来连那神通广大的皇长子都不会料到吧。
“我怎会厌恶姑娘。”公子高说时,眼神越发认真,“我对姑娘,初见面已是万分喜爱。”
“那看来是晏落的身份低下……”
“是因为姑娘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公子高打断晏落。
“什么?”晏落只觉双耳一闷,大脑一片空白。
“昨夜宴席之上,姑娘每一顾盼、每一怒嗔,皆因大皇兄而起。若在下没料错,姑娘的心里早就有了大皇兄了。”有些心痛地望了望眼前人。这样好的女子,若是在自己府中,自己定会细心疼爱,可为何偏偏遇上的是大皇兄。
“我……不是……”她慌乱地解释着,可是却怎么也不能顺利地去思考。公子高方才的那番话似一盆凉水,将她原本不愿面对的混乱模糊心迹浇得冰凉通透。
“我相信,只要大皇兄愿意,他有的是手段让姑娘乖乖入我府中。”从小到大,他就没想到这兄长有过失手的时候。小小一个宫女又如何能逃脱大皇兄的掌心。
“原来公子误会我是大公子安插的内应。”难怪单纯任性的胡亥会遭众皇子明里暗中的排挤。他的这些兄长果然个个皆非等闲。
“即使是内应,只要姑娘是自愿前往,我赢高仍会欣然接纳。只是,我不要你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入府。”
自己没听错吧?他在意的竟然是自己的心意?!
“小柔无话可说。”她不想违心地说自己是“心甘情愿”。她不想用谎言瞒骗眼前这个坦诚的皇子,更不想瞒骗自己。
“姑娘不必太多顾虑,大皇兄那里我自会交代,”公子高说时露出自信的笑来,“姑娘的芳心我亦会自大皇兄那里赢回来的。”
即使这番深情言语不足以打动晏落,可内心还是因他的真诚坦荡而泛起涟漪来。为何自己不能去爱眼前这个磊落男子,却还要不停地去想着那个心思难测、冷血无情的人呢?
扶苏冷眼打量晏落。许久才摇首感慨:“只道五弟是来者不拒。没想到你竟然被他毫无余地地拒绝了。”
“我色浅艺疏,自然入不了五皇子的眼。”避开他冰冷的视线。他在审视什么?自己这份“厚礼”的价值吗?
“是吗?或是你诚心不够?”扶苏不冷不热地反问。
真好。如今他都不需做什么,单单是不冷不热一句话,就能刺得自己心上泛起疼痛来。世上或许很少有女子能尝到这种煎熬吧。她竟然被心仪之人诘问为何不能对其他男子多一点诚心。
“呵,像公子这种无心的人还要求别人的诚心,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收回眼中的伤痛,回以不屑的冷漠。
“对我这主上,似乎诸多不满。”扶苏不以为意地端起茶盅来,轻啜了一口,悠然道,“不如让我来提醒你一下,五弟可是个‘有心’人。”
“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罢休?他不要我,我有什么法子!”他越是那样若无其事地表明着想将她送出去的态度,就让她越深切地体会到他对自己的毫无兴趣。这种折磨,她真的受够了。
“是因为你心上已经有人了吧。”扶苏忽然淡淡道。
莫非他已看出自己对他的心意了?心事被拆穿的慌乱与无措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
黑瞳扫了她一眼,声音微沉:“你该知道,就算胡亥有心娶你为正,父皇亦不会答应。”
“公子你在开玩笑吧?”胡亥?扶苏怎么会误会自己和胡亥。这实在是太荒唐了。她一直只将那个惺子视作弟弟罢了。
黑瞳直直注视着她,似是在确认。
“你退下吧。”没来由地烦躁起来,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她退下。
由她转身至离开,都未再看她一眼。一双黑瞳只是直直凝视着案几上的那首字迹娟秀的《山有扶苏》,目光流连在“乔松”二字上,久久不愿离开。
原来在持苏的府中也藏了如此小巧玲珑的一个园子。望着纷坠的花瓣,那道愈合已久的伤不自觉间又溢出痛。
恍惚地伸出手,仿佛接住那飘落的粉色雨点又能接回断点的往昔,却在柔软的花瓣落在掌间的那一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切都已不能再挽回。楚国被灭了,幽王亦去了,爹和娘也都不在人世了。仅存的亲人仍沉浸在国破家亡的痛中不能抽身自拔。手,紧紧地握专瓣,脸,已被泪水染透!
“怎么连这外人禁入的园子都成了拿来偷懒的地方了?”
顾不得擦泪,错愕地拿眼去看。扶苏正闲闲立在身后,面色温和澄静。他这副表情,一定是有外人在场。果然,在扶苏身旁正立着一位面容肃正、神态踞傲的男子。那眉宇间的神情,隐隐让晏落觉得有些熟悉。
“看到主上,还不知回避!”那男子低喝了一声,自始至终都不曾正眼望过晏落。张狂的气焰全不因扶苏在身旁而有半分收敛。
她不想惹事,一点也不想。所以瞪了那张狂男子一眼,便昂首离去。
“这宫女!不要命了!”被瞪的人何时受过这样的闲气,正准备追上去,却被人单臂挡住了去路。
“何必和一个奴才计较。”扶苏幽幽道,注视着晏落离开的双眸中隐隐有笑意泛起。
“你委实太纵容奴才了。若在我府上,定揭了她的皮不可!”
“你丞相府治家之严,全咸阳谁人不知。只怕蒙恬治军亦不过如此。”扶苏边说着边将男子引向园子深处的凉亭内。
“那个武夫……”男子小声嘀咕着,显然是对蒙恬颇为不满。
“李由。”扶苏面容微沉,“蒙将军与乃父皆为国之栋梁,父皇之左右臂。”
“我知道。”李由颇为勉强地应道,神色间却难掩不屑。
“你这样急着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扶苏望着飘落的花雨,淡淡地问。
李由向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道:“你可知皇上秘密北巡去了?”
“父皇又出宫了?”掩去眼中的波澜,神色仍是从容不惊。
“应该已经到上郡了。”
“北面有蒙将军把守。父皇为何还要亲自前去?”黑瞳微虚,却如何也猜不透圣心所想。
“哼,还不是那些个方士怂恿的。”李由冷哼一声,对方士也是诸多不满。
“看来光是韩终、侯公、石生去海外求仙还是不够,宫中的方士全登了蓬莱才算是真能安安心心赏花饮酒。”扶苏说着,淡淡扯了扯唇。若无其事间已下了斩草除根的心。
“公子如今即能安心喝上一杯了。那燕人,已被我爹打发去出海求药了。”燕人卢生,始皇帝最为宠幸的方士。若他真有通鬼神之能,又如何会遭了李斯的道。
“看来我还真是该摆宴邀请你父子了。”扶苏毫不掩饰眼中的欢喜。那些缠在父皇身边的方士,一直是他心上的一个死结。
“摆宴就免了。你得空去看看幼娘就好。小丫头可是天天牵记着你呢。”提到最宝贝的小妹,李由始终踞傲的神情现出一丝难得的柔和。
“我也很是挂念她。”低沉的声音中现出难得的深情。一片清澈的黑瞳倒映着随风飘落的落英缤纷。
“那待你何时有空,我把她送到府上来小住两天可好?”
“好啊。”扶苏答得干脆而爽快,没有丝毫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