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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爱海疯涌,于此缱绻(二)

    葬礼的仪式就快完了,有的辛苦一整天,有的迷糊一整天,有的伤心欲绝,可能会一年,也许永远,这说不准。凭什么同样的人要受不同的罪!这就跟蚂蚁和鞋有仇是同样的抱怨。

    葬礼之后,玉玲心中很慌乱,比听到黄老爷死讯的那会儿更刺心,特别是踏入娘家,看着熟悉的一幕,看着曾经坐在这椅子上的一脸严肃模样的人,如今却已与黄土相伴,是否为安,这就问不到了,看活人如何做罢了。

    一进门,屁股还没坐热,大姨娘就已经把一张不分家产的说明书提交给了玉玲,要她尽快确认签字,这样她好安排接下来事情,说这些实属耽误不得,家大业大的,到时候扯起来也麻烦,倒不如能先清理掉的先弄干净了,大家也好早日各安天命。

    玉玲不想反驳,她微微说了一句,“把我那一份分多一点给二母吧。”大姨娘觉得玉玲有些出尔反尔,不过字她签了,她也就随口答应了。

    呼!轻微地叹息引来了无边的黑夜将世界深深幽禁,玉玲回房听着歌,站在二母旁边,末然却在外面等候,玉玲胸腔轰鸣出她相对二母所说的那些纠结交织的话语。自从黄老爷辞世而去后,就再没见过二母神采飞扬的笑意,只剩下静默温和的眼角。

    树叶摇曳的声音穿过枯藤老树,耳旁所奏响的旋律跟这里的一切像是一个迷失的国度,时间很短暂,有很漫长。

    和自己曾经的爱人重合、分离、循环着斑驳发黄的岁月,一切景象重复叠影,跟歌曲相互融合,在二母的脑子里出现了迷茫的影像:红尘的事,是苍穹中的星辉,而俗世中的一切,却和老爷永远相连接在一起,每一段记忆都有关于老爷的回忆,可她明白,她只是其中一个衍生品。

    楼下那群婆娘却在津津有味地探讨她们所要的一切,一副巴不得的熊样,恶心可也就如是而已了。二母劝说玉玲赶紧回去,别让婆家的人说三道四,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她回去看望玉玲的,但玉玲并不想就此而回,显然,住在这里,已经失去了任何的意义,旁观者就能揣摩个一二,欺凌定然少不了,那些豺狼虎豹之前仗着老爷还在,称她为二母,予以尊重,现在人也去了,她也只剩下一具皮囊,任由蹂躏撕毁,于是她开始劝解她跟她回娘家住,去那儿颐养天年,却遭受了二母的强烈拒绝,“岂能这样办事,我是黄家的二奶奶,说什么也算是身份颇居高位的人,我现在因为老爷去了,便移居去你哪儿,这不是让人看笑话,也丢老爷的脸吗?”

    玉玲不知道现在怄气这些所谓的声誉有什么意义,至少去到那边,莫不说看人脸色,但绝能受到礼待。可怜二母一番痴心对老爷,可身前只留下微乎其微的爱情回忆,却值得她一生付出,这家里,现在也只有她一人考虑这家的走向以及老爷的方方面面,有时候女人最低贱的就是在爱情面前,理性如此脆弱,居然可以毫无保留的,做出让自己无法摆脱的劣质行为。

    大抵这样,她先不强求了,这会儿也不适合跟二母争执些什么,先回去也好,可确实不想经过楼下这地儿,这跟从垃圾堆里面跑过去的感觉没什么不同,她在旗袍上加了一件长袖子的白纱外套,悄无声息地离开。

    天渐渐淡了下来,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几片红花瓣飘散点缀在绿草茵,梦和末然心灵的震撼像丧失了魂魄,踌躇徘徊,却又不知自己的聊点在哪里,一直寡言无语,末然不说话,但却有冲动想要和玉玲交谈,现在,也只能安静的感受她的气息,他觉得勾魂摄魄的不会是妖魅的眼神,而会是安静时,彼此静默中,那一丝轻微的感应。

    绿水静无痕,柳荫浓郁,遮得远处的宅院暗无光,玉玲回头,渐渐感受到了饕餮般刺骨的冰寒,这座正在离愁流泪的宅院,尽显凄凉,似乎是某一个遗迹不被寻回,但却觉得那么的熟悉。

    林末然在她身边悄然移动脚步,然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玉玲的眼睛,那瞳仁的深处,黑漆漆、浓重重的液体转出不可思议的图形,这对美丽的眸子久久地吸引住她,可对玉玲来说,有点可笑了,原来这人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边,一言不发,直到现在。

    “知道你跟你老爷感情不算很好,对于这样的婚礼,你的泪水也只因你们存在血缘关系之间的某一种牵引。”

    “你何必装作如此了解我,并不全然,生活了二十几年,就算没有血缘联系,也可以感情增叠,泪水并不表示内心的一切,要是这样,那些戏子,岂不是个个是他亲属了。”这个时候,玉玲依旧话如刀锋。

    “那就是说,我们时间长了,你终究会为我落泪。”末然眼睛泛着渴望的清光。

    “哼!自作多情的行为往往换来自作自受的结果!”玉玲双手交叉胸前,披在旗袍上的白纱因为她的突然转身,漂浮在末然和玉玲中间,两人隔纱相望,“这女人永远让别人看不清,不知道她自己想要什么,就得不到别人想要给她的爱!”可怜了。

    可路上的某些繁华,却在道贺现在的状况,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嘻哈嘻哈,这眼看新的一年也即将临近,街上满是那些月份牌,上面都是那儿可人的女性,各种风格的都有,这真正的眼花缭乱算是见识了,隔壁几个年轻男青,一下子买了诸多月份牌,他们都觉得特别漂亮,希望每一个月都过得特别快,才可以看到新月份上的美娇娘,还有那么几个在探听这上面的人从哪儿来,住哪儿,所属的画家也是哪位?玉玲上前观望了一番,还发现了萧先生的画作,真是惊叹其淋漓尽致的勾勒,每一个线条都让这画中之人,千娇百媚,无不摄人心魂。

    “你喜欢这些?”末然淡问。

    “上面是女人,应是你喜欢才对。”

    “调侃之意就免去了,这窈窕淑女的,哪一个男性不好逑。”

    “别为你们这些龌龊的想法找一个冠名堂皇的借口,羞得慌,这传世美德,在你们口中,真是骇世听闻。”

    两人说没几句就会有点争论,纵使玉玲总是对他持有妻子对丈夫的尊重,但这种美好旨在沉默,他们就像绣在屏风上的花花鸟鸟,年深月久了,就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活在也是那样在一起,死了,也是这样在一起。

    她看到这些之后,念头又开始了,她想,现在老爷不在了,家里的二母不能持久呆在宅院里面,而她一节女流,身上也确实没什么技能,除了姿色,跳舞唱歌之外,剩下的,只有对面这男人,现在,也不完全可靠。

    要是年纪长了,这姿色,这舞蹈,这歌声,也就乌呼哀哉了,她自己买了一月份牌回去,末然就觉得奇怪了,也没多问,可能也是一时兴起,但他觉得还是玉玲之色胜于这画中女郎千万倍,或许只是要试探末然的心态。

    现在整个上海都在流行月份牌,也都在探讨这牌上那些俗世女郎的风姿飒爽,但着实这绘画技巧不纯熟,内容也尤其卑劣,现在并非没有健康的女性,而月份牌所描写的却是弱不禁风的病态女子,可瞧着入神的玉玲并没有觉得不妥,俨然只有崇拜之意,可对于那些人主流社会对女性的审美标准依旧留有“晚清遗风”的人群,显然已脱离玉玲的主观世界,但那时,她却在慢慢介意末然地看法。

    玉玲的无奈,她之后的行动可能给他带来了无法预测的恐惧,她或许只是实验中的克隆人,现在所生存的世界不过是“真实世界的复制品”,而他们这群克隆人不过就是“原本的我”对他的观察,之后研究出属于“真实的我”的幸福安逸的生活,我们唯一存在的“真实”就是原本的人研究我们之后所留下的数据,既然只是试验品,是不是也应该觉得无所谓了,至少“复制的我”正在为处在“真实世界”中的“他”做出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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