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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

    花莲!

    做梦也没想到他甘心屈居于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车子开了好长一段路,接下来的路得靠步行。走上这条根本不算路的蜿蜒小径,两旁的杂草几乎有两尺高,简直教人昏了头,若没有人带可能会迷路。

    经过小径后,一大片的石子路立时呈现在眼前,前方有一栋两层楼高的屋宇,越向前走越让人有种莫名的害怕。

    房子的外形破败不堪,蔓草就地而生,然而她还是注意到这里有隐藏式的监视摄影机。

    就算如此,这里还说得上是山明水秀,房子依山傍海,地势得天独厚,即使落魄也落魄得漂亮,标准的高家作风。

    在高父的安排下,高家的总管带她来到这里,她向保罗点头打招呼,保罗伸手挡住她的路,保罗是个哑巴,只能打着手势告诉他们,没有高少爷的吩咐她不能进来。

    “保罗,丰郁小姐是高先生请来的。”

    保罗仍是摇头,挥手要他们离开,他只听命于高祥,高祥没有交代,他不会擅作主张。

    保罗的忠心耿耿众所皆知,她敬佩他的为人,不想为难保罗,但她允诺的事还是要做。

    “保罗,既然高少爷没有吩咐,我们是该打道回府的,可是天色已暗,路况不熟又难走,能否让我和总管在这儿住一宿?”

    她的话句句属实,心里已然有所打算。保罗面色有些犹豫,考虑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丰郁在胸前划个十字架,阿门!成功的踏出第一步。

    这栋长方形的屋宇很冷清、很灰暗,也很空洞,手扶梯上还留有一层灰尘,沿着手扶梯直上二楼,二楼走廊的两侧是一间又一间的房间。

    每个房间的房门都紧闭着,是代表高祥目前的心境吗?不再开启,也拒绝有人进入。

    他在哪个房间?哪个门后才有他呢?

    保罗将她安置在一间蓝条白纹的房间,久未有人居的套房有一股霉味,最引她注目的莫过于房间里一大片的落地窗正面向大海,景致不错。

    窗外的世界也是凌乱的,没有好好整理过,反倒形成一股天然的野性美,好几棵林投树长至三尺以上,再过去便是悬崖了。

    火红的太阳正要西下,像是掉落在海面上,染红了大海。

    好美!

    仿若是呼应她心中所想的,天边夕阳炫烂的教人转不开眼,橙红色的海面围着半圆的火球,由小而大的波纹层层形成。

    夕阳的余晖照亮房间,她不再贪恋眼前美景,动手拉下防尘布,一件件崭新的家具呈现在她眼前,仿十八、九世纪的家具古典而雅致。

    不久,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轰轰作响,她脸色倏地刷白,她最怕打雷。

    丰郁在吃完晚餐后便回到房间,屋外树影幢幢,此时已没有初次见到时的美感,看来恐怖极了。

    她把自己蜷缩在床上,整个夜里,耳畔净是海风呼啸声、轰轰的打雷声、大雨打落在窗户的声音,好像狂风暴雨要冲破窗户扑向她。

    突然电停了,屋里一片漆黑,一道闪电划破黑夜,瞬间照亮房间后又恢复黑暗,这种情景教她跌入时空河流中——

    过去的记忆再次冲破防卫,童年时代是恐怖、混乱又支离破碎的。

    饥饿、寒冷、贫穷,耳里充斥着各种怒骂声和男女苟合的叫声,还有加诸在她身上的毒打。

    她怕……好可怕,夜里似有无数个鬼魅向她伸出魔掌,只能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间。

    高祥,高祥……你在哪、你在哪……

    一手扶着墙壁,一手紧抓胸前襟口,心脏急速的像快跳出口似的。

    总管突然窜出来,没注意到她发白的脸色和冰冷的手脚,难掩心中兴奋的急道。

    “丰郁小姐,太好了,适逢一场大雷雨,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可以延长,你快去找少爷,我会绊住保罗的。”说完话,人便消失在黑暗中。

    高祥,高……又一次巨大的雷响,她害怕的蹲下身捂住耳朵,吞下到口的恐惧尖叫声。

    她试着打开房间的门,但每间房门几乎都是锁着的。她暗暗祈求着上帝,为她留下一扇门,让她见到高祥。

    终于,上帝听到她诚心的声音,转动门把,没锁!是这里吗?可才进入房间,一只抱枕便迎面向她砸来,她闪避不及的被打个正着。

    黑暗房间内传出一声低哑的男声。

    “滚!”

    他知道来人不是保罗,也知道有人进来,卧病多日,他早练就听足音辨人的能力。保罗向来是大步走没有迟疑,除了三餐外也不会在他没有叫唤的情形下出现。

    而来人脚步细小,带着迟疑和不安,门开的一刹那,他仿佛闻到一股淡淡的清松叶香……不,他不敢妄想。

    她认得这个男音,是高祥,她见到他了。

    压下兴奋的心情,定下心神,眼睛虽在黑暗中不能视物,但凭着刚刚发声的方向,鼓起勇气向他走近。

    他坐在床上,背后靠着枕头,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不听他的话。

    “高祥。”

    她柔柔的声音令他陡然一颤,本来靠着枕头的背蓦然挺直,抬起头来,深邃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

    “你来做什么?你怎么在这?”

    真是她,如春风般能抚慰人心的嗓音勾起对她的记忆,经过了一年,她来做什么?待在病床上,他曾幻想过她会带着笑容出现在他眼前。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在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生命中时,她竟穿着一袭白色棉质睡衣来到他跟前。

    冰冷的声音足以教人心生胆颤,但不及打雷声带给她的恐惧,她吓得快步跑近高祥,压下到口的尖叫声,身体忍不住发抖。

    “我来看你。”她闻到食物的味道,他没吃吗?都半夜了。

    “哈!”他嘲讽干笑:“来看我,一年前你怎么不来看?”佯装恍悟的拍了额际一下,“啊!我忘了你是圣母玛莉亚,必须普渡众生。”

    他的话中有太多她不懂的东西,多了刻薄少了厚道,她疑惑地看着高祥,双手环抱在胸前。夜里好冷,寒意从脚底传上来,她忍不住打着哆嗦。

    “高祥,我不是……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好吗?我知道我嘴笨,我……该怎么说呢?”她向来甚少主动开口,对她而言,所谓的谈话,一直都是别人问,她来答。

    又一次闪电和打雷,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他看见她了,而她也看见了……

    天!是老天爷的恶作剧吗?

    高祥那张媲美阿波罗的阳刚俊容竟被毁了一半,扭曲的半张脸孔看来邪恶又骇人,她瞪着他残缺的容颜默然不语,他直觉地把头撇至另一边。

    “好了,你看到了,可以滚了。”他薄唇抿成一直线。

    她的柔美五官比以前更为清丽逼人,那双教他梦回千寻的黑瞳仍如过去,清澈无邪中多了几分高贵与圣洁。

    “对……对不起,我知道你讨厌我,我还不请自来,实在很不懂礼貌……”

    啪!自备电来了,外面依旧是风雨交加,高祥留下一盏昏黄的灯光。

    “你确实是不请自来,所以滚远点,天气好了就立刻走。”他冷然说道,话里没有一丝温度。

    丰郁因他的变化而感到心在淌血,她是记得他的,幽默、风趣、爱笑、体贴……如今这些都不复存在了。

    又一巨大轰轰作响的雷声,她吓得跌坐在地,整个人紧缩成一团,娇小的身体不断地发抖。

    高祥因她的举止吃了一惊,“丰郁?”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她眼中出现迷惘又恐惧的神情,喃喃地道:“不要把我关进衣柜里,我会乖、会听话……”

    什么衣柜,是他听错罢了吧!但细小的啜泣声直逼入他耳里,他暗咒一声,一把将她拉上床,抱住她发抖的身体。

    她浑身冰冷,嘴唇发白,脸蛋上兀自挂着两行清泪,楚楚可怜模样惹人怜爱,他不自禁地便要往她唇上印去,忽然想起王美娜的话而停住。

    吻了我,就是跟恶魔订下契约……

    不!他不能这么对她,嘴唇改而含住她的耳贝,双手搓揉着她的小手,想要让她温暖,把失去的体温找回来。

    “高祥……”她有点回过神来,豆大泪珠滚下脸颊。

    他粗鲁的按下她的头靠在他怀里,忍住拭去她泪水的冲动。他已经失去碰她的资格,她是一朵需要人好好呵护的兰花,而他不是那个护花使者。

    外头风雨依旧不断,而里面也同样雨势滂沱,她无声的掩面哭泣,眼泪流出她眼眶,流进他心坎。

    “睡吧!今夜我放过你,但下次就不会再这么幸运了,懂吗?”他半真半假的话带着严肃。

    下一次,或者过了这一晚,他不能保证自己还有当君子的一天。

    盖棉被纯聊天,真亏他做得出来,他无奈地摇头苦笑。

    ***

    她闻到食物的香味而逐渐苏醒过来,感觉身体暖烘烘的,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男性脸孔就在她眼前。

    “啊!”她惊呼一声,身子往后退。

    高祥!?她……想起来了,昨夜的记忆陆陆续续地回笼。

    他眯了眯眼,摆出傲慢的神态,“哼!怎么?觉得可怕,我看了一年,早习惯了,可能没你来得震惊。”

    她坐直身体,连连摇手否认。

    “不,不是,你别想歪了,我……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会和你共枕,更别说一大早起来就看到你……”她越说越小声,窘赧地低下头,不知该看哪好。

    高祥好笑的支起她的下巴,盯着她满布红霞的小脸,“你脸红了,没看过男人的身体吗?”

    她点头,结结巴巴地道:“你可不可以穿上衣服,我们这样好奇怪。”看见椅子上有一件衣服,下床拿来递给他。

    他接过衣服慢慢套上,沉淀了昨晚再见到她的紊乱思绪,一些没想过的问题,此时全涌上了心头。

    她是修女了吗!?她回来做什么!?她为什么要来看他!?

    还没理出一个头绪,就听见她的肚子大唱空城计,咕噜噜地叫。

    “吃!”

    几乎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她为他倒了咖啡,盛好培根、火腿、蛋,放进他的盘子,等他开始用餐后她才动手吃早餐。

    “你一直都是这么训练有素的吗?”他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嘴角勾勒出邪恶的弧度。

    “我习惯了服从。”她回答。

    在丰家,她听爷爷的、听丰瑞姑姑的、听丰霖的;到教堂,她听上帝、修女和神父,她的一生都在服从人家的话中度过。

    她答得可真好啊,他想。

    清晨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形成一道自然的光圈,看来既清纯又清新,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

    他攀折过许多花,玫瑰、牡丹、百合……然而他最爱的还是这朵空谷幽兰。

    “谁要你来的?”

    她迟疑一下,老实的回道:“高伯伯和高妈妈,他们希望你回去,高家没有你不行,高氏企业也需要你。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眸心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暗忖,多天真的安琪儿,这么轻易就相信人。

    “你话带到了,可以走了。”他挑起眉毛,下巴朝门口一努。

    “不。”她坚定地回视他。

    他薄唇抿成一直线,“不?你来这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什么目的。”丰郁微颤着声道。

    他慢慢咀嚼她的话,“没有目的……”眼神犀利地瞪着她的脸,“算了!那你怎么进来的,就怎么滚出去。”

    “我……”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动手收拾桌面。

    高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我只是想帮忙。”

    他凶狠的口气吓不了她,现在的高祥只是一个半身不遂,外加愤世嫉俗的可怜男子。

    “帮忙?这种下人做的事,你帮什么?你是丰家的小姐,不要做出有违身份地位的事来。”

    “对不起,可是……我不再是丰家的小姐,我现在是一名实习修女,再不久便是正式修女了。”说完,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一抹慈悲的笑容,圣洁气质流露于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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