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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云希哥哥?!听到这个声音,袁小倪整个人僵住!

    “转过头,让哥哥看看你,我要看看忍心隐瞒自己行踪多年,让亲人为她痛苦,却还是继续隐藏自己,这样的你,如今是何种模样?”

    来人走向她,那带着责问与难以谅解的怒意,重重敲上她的心!

    “‘月泉门’比不上古城吗?比不上废了你一足,毁了你一生的‘斜阳古城’!”从知道失踪的妹妹是古城的三总管,他便对“袁小倪”的经历彻底了解。

    三总管袁小倪,在生母与照顾她的亲人皆身亡后,十岁便被挑断脚筋,身分被定为最低下;沈云希永远记得自己得知妹妹的遭遇时,震惊得呆坐椅上,久久无法思考,更无法再看桌上属下回报的信函。

    痛彻心扉是他当下的感受,要他如何对母亲开口,沈家上下捧在掌心上呵护的宝贝,是被人这样践踏!到底有什么天大的罪,要让任灿玥废了一个孩子的脚!

    江湖人大多只知“斜阳古城”有一个不出古洲的三总管,用刀不用剑,也由于少出古洲,对其了解有限,甚至关于“她”的一切消息,像是被人刻意封锁。

    “还是你已经不再认定自己姓沈,是这样吗?否则什么原因,要你接二连三地躲开自己的亲人?”沈云希怒,更多的却是心痛,他不明白,从小面对这样的环境,她为何还要提下去!“如果你还知道自己叫‘沈云霓’就转过身。”

    袁小倪痛苦地闭上眼,唇颤抖到她得咬紧,深深吸口气后,她缓缓转过身,面对几步之外的沈云希。

    “如果我早见过‘斜阳古城’的三总管袁小倪,那么不需任何证明,我都能一眼认出你!”看着眼前那张清秀面容,小小的红唇抿咬着一丝倔气,双瞳有慌乱,眉目依旧有着童年那份可人纯真。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沈家的人,云霓,跟哥哥回去。”沈云希朝她伸手。

    看到他伸出的手,袁小倪冲动地想要上前,却又想到自己尚未完成的承诺,也只能硬生生地压下自己的渴忘,朝他摇摇头。

    “霓霓,你离家太久了,忘了娘是如何盼着你吗?”沈云希再动之以情。“你回过沈家就该知道,你对娘有多重要,你忍心再让娘过那种日子吗?”

    “娘……”她忍不住想起那每天幽坐在女儿房内,美丽而孤独的妇人背影。从她失踪后,养母每天守在她的房间内,命人煮一碗甜汤等着她回家,当时目睹这一幕,让袁小倪心如刀割,也知道对女儿的思念和悲泣是如何的凌迟着养母!

    “家人都等着你,乖,过来,跟哥哥回去。”沈云希再上前一步,她却慌得退一步。

    袁小倪摇头,下意识地伸手握住背后的长刀,她知道面对眼前的人,想要脱身定得出手,但此时她的手指已不自觉颤抖!

    “霓霓——你想对哥哥挥刀吗?”

    一声喝问震住她,让她深深吸口气,出口的声,句句皆颤。“请你……不要再靠近我……求求你,别逼我……”

    她痛苦的模样,让沈云希严厉的脸色一缓,却没停下再次逼近的脚步。

    “霓霓……求你,不要再……走过来,云希哥哥……不要再走过来。”

    她仓皇踉跄地连退着身,拖行的脚,说明她的残缺,更看得沈云希的心瞬间揪拧,终于再听到她唤出的“云希哥哥”,更令他万般不舍。

    “无论你有什么苦衷,一切都有哥哥在,不用害怕,哥哥可以照顾你一辈子,乖,霓霓,跟我回去。”

    袁小倪放下手,心中清楚,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对沈家任何人出手,她亏欠得太多了!

    “沈兄,我四处找你,幸好追上你了。”楚千梦的声忽从身边另一条暗巷内传来。

    沈云希这一瞬间的错开视线,再回头,眼前的人已无踪影!

    “云霓!”沈云希的内心有气也有恼,对着走来的楚千梦,冷掀着唇道:“楚兄,你来的真是‘适时’呀!”

    “怎么,沈兄的口吻似乎不乐见此时的我?”

    “听说你和‘七门楼主’的儿女们交情都不错?”

    “童年至今,确实不差!”楚千梦坦然。

    “如何不差?”

    “‘适时’出手,为童年至交解危,沈兄不也见识了。”

    闻言,沈云希不怒反笑了,他拍拍楚千梦的肩。“也许我该庆幸,在她受创的童年中,有你们这些童年至交。”

    “沈兄?”楚干梦不解他的话与态度,远远,他只见到沈云希貌似围困小倪,才让他出声解危。

    “走吧!我收到消息,教奇往南方来了。”

    南方,名山古刹极多,也各有其拥护的信徒,其中的“恒沙古剃”的大佛,却是最负盛名与传奇色彩,而“普印禅寺”虽是座小庙,却因历史悠久,信徒香火也颇旺。

    一个拉着拐杖的跛脚老头,费心的拖着老迈的身躯,缓步踏下“普印禅寺”前的石阶。

    “呼,真够折腾人。”易容成老头的袁小倪,抬头看了看刚过午的天气,用袖子擦擦汗。

    虽然是大冷天,但假扮成老头子,得拖着身躯佝偻走,为免穿帮,在人来人往的寺庙内,她还是乖乖地像个糟老头子好,慢慢拖、慢慢走,谁叫她现在的处境,见到谁都危险。

    一路上,有些好心人要搀扶,她也乐得佯装当个需要被搀扶的小老头!

    面对母亲和福姥被安置好的骨灰坛,多年来的沉重像得到纡解,心情一松,她开始对自己的易容有几分自得的玩乐心情。

    来到寺庙前的广场,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峰,南方的寺庙和美景,真是别有一番钟灵毓秀。这时忽听到周遭的人惊呼,连被亲人牵着的孩子也快乐得舞动小手朝天空喊着,袁小倪好奇抬头,蓦见一片金绿色在阳光下飞扬!

    无数的金绿色小鸟,像在林中被惊扰般,上百只瞬间飞出,盘绕上空。

    “哥——是小鸟、小鸟,金绿色的小鸟——好漂亮——它飞得好快——”

    “抱好,哥哥抓那双小鸟给你!”

    “真的!”

    袁小倪面色怔恍,脑海中满满的回忆,无数次梦中的小男孩背着小女孩,纵飞树林,童稚的笑声,欢乐得只知亲情的围绕与幸福。

    她难受的转身,撑着激动到几乎难以自持的身心,勉力藉人群掩护,走进一旁山林小径内,因为这个季节,根本不该会有这些小鸟,她被盯上了!

    撕下人皮面具,拉下苍白假发,袁小倪仓皇地在林中快步走着,直至一处覆雪的平坦山坡,确定距“普印禅寺”好一段距离后,才撑着一旁大树干,叹了口气。

    “你打算就这样,再一次无声无息地来去?明知这是沈家为见你而排下的局,你也铁着心不打算相见?”

    身后忽来的声,让正要离开的袁小倪身形整个定住,她的心……激荡着,声,却哑口了!

    沈家主母缓缓地从另一边的山林内步出。“或者,你心中已经没有沈家的存在,更不想……再认我这个娘吗?”

    袁小倪拚命地摇头,却是怎么样都无法开口,更不敢转身,太多的内疚、太多的难受,此时此刻的她,无颜面对来人!

    “当年你被放到娘手上时,是个早产、瘦弱的孩子……没有人认为你能活下去,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你小小的手明明握得这紧,这么有生命力,为什么大家要说你活不下去。”回忆当年,女儿那小小的模样,沈夫人不禁微微笑起。

    “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娘不停的守着你,大家都说辛苦了,可是我从来不觉得苦,因为只要轻轻碰你的小手,你总会紧紧握住我的手指,直到你终于健康起来,会拉着娘的手指笑,那一刹那,就算拿娘的命换你活下去,我都愿意……如今,只因为不是生母,所以没资格要回你吗?”

    “不——我……”袁小倪转身,想朝来人走去!

    她拖着跛足才走上一步,却见眼前温婉、哀伤的容颜,充满震惊、痛苦地看着她,这拖行的一步,仿佛活生生地扯碎沈夫人的心,也让袁小倪不敢再走,甚至再次转过身!

    从小,她没在乎过自己的跛足,但自从面对亲人后,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跛足是天大的罪。云希哥哥和母亲的表情是这么悲痛,第一次,让她觉得无论任何原因,都不该为留古城而接受被废一足,重重伤害亲人的心。

    “沈云霓——如果你还知道养育之恩大过天——就站住!”

    正想不顾一切冲离的身形猛地停下,无论她有多毅然决然地转身,只想一走了之,身后的人却让她无法这么做!

    “如果恩情才能够让你转头正视,那么我要讨回对你付出的一切,你就是欠我这么多,现在我要你还——无论你有任何痛苦不愿相认,都不要这么惩罚我——不要这么惩罚我……”沈夫人忽然掩面,痛哭出声。“娘……娘只想见见你呀……你怎么忍心这么惩罚我……”

    腰间一个忽然偎紧的力量,让沈夫人抬头。

    “娘,女儿……不值得娘的眼泪,娘不要哭,女儿用一辈子都难报娘分毫……”

    袁小倪跪在沈夫人身边,抱紧她的腰,哽咽地唤着这为她伤心痛苦的另一个母亲。

    “霓霓……就算你双脚残了,就算你瘫了,有娘在,娘会照顾你,只要你回来就好……”

    沈夫人激动地抱紧埋在腰上的螓首,日思夜想,终于再拥住的爱女,她紧紧地抱着。

    “十年来,没有一天……我不作梦,我只能在梦中……回到有你们在的地方、回到娘的怀中……每一天我努力耗尽气力,抗拒着冲回沈家找爹娘还有哥哥的梦……”在这童年就熟悉的馨暖怀抱中,她的泪再也难止。

    “希儿说你可能就是古城三总管袁小倪时,娘才知道这位传言中刀法过人的三总管有着怎么样的遭遇,也才知道你的腿……是如何残废的。”沈夫人捧起女儿的双颊,心痛不解地问:“为什么这样的处境,你还是不回来?”

    自从知道古城三总管的真实身分,也才清楚袁滟娘就是袁睛思的化名。

    “娘可以体谅你,生母在,不回沈家的难处,但为什么袁姑娘死了,你还不回来?”

    “女儿在生母死前对她许下了承诺,承诺未完原谅女儿还不能回去……”

    “什么承诺?什么样的承诺要让你付出这样的代价?”听着爱女言下之意,仍无法回到她身旁,沈夫人激动得要拉起她。“站起来,你站起来,让娘看看——到底什么样的承诺——让袁姑娘愿意让自己女儿用一生幸福来换,让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落得一生残废!”

    “娘——和谁都无关,是霓霓不孝,是女儿伤害两位娘的心,更伤透了你的心……”袁小倪抓住沈夫人的手,哽咽道:“过世的娘亲曾要我放弃,但是我自己……想完成,是我答应完成这些事后,从此姓袁姓沈由我决定,我想……回到沈家!”

    “如果姓沈要你付出这样的代价,娘宁愿你一辈子都不要姓沈,在娘的心中,任何事都不能跟你的未来相比。从小连路都舍不得你走,你认为娘会要你为这种事……拿自己一辈子来换吗?”

    沈夫人抚着女儿的泪颜,悲伤道:“娘……根本不在乎你姓袁、姓沈,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女儿就够了!”

    袁小倪仰首,望着这十年来为她受尽思念之苦,母亲的面容是这般憔悴,让她彻底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决定,伤害了多少人!

    “如果时间重回……我不会用这样的方式答应承诺,那么小的我不知道怎么解决事情最好,只知道答应了……生病的母亲可能会好起来,懂事以后,我……知道,我错了……”她像孩子般紧紧埋在母亲怀中,泣喊道。

    “我不该答应,至少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养育之恩大过天……是霓霓做了一件……对你们不孝的事,让爹娘、哥哥……这十年来,是这么痛、这么痛,但是……”

    袁小倪跪着退了一步,深深地对沈夫人重重磕下头。

    “如今,请你原谅霓霓只能先回报生育之恩,未来让我用这一生来回报爹娘的养育之恩……以后我哪都不会去,这一辈子都只在爹娘的身边陪伴你们。”

    “你……是要娘答应你,再让你离开吗?”沈夫人闭紧了眼,好一会儿后,蹲下身扶起她。“你可知道你爹出事了,此时此刻,你要再离开娘吗?”

    “娘别担心,女儿一定救回爹。”袁小倪清楚爹被擒的原因。

    “你不准乱来,这件事,由你哥哥处理。”

    “娘,霓霓求你,让我完成这个承诺……请你答应女儿这最后一次的任性。”

    沈夫人抚着她的脸颊,哀伤无言的端详她片刻,最后解下自己的厚外裘裹上她。

    “你哥哥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这一次离开,你也走不了。云希为了找到你,己经设下重重阵仗,如果让你哥哥找到,任你如何哀求,他都会带你回沈家,娘……不会阻止他。”

    “娘……”

    “霓霓,记住,这十年娘捧着心等你,禁不起你再出任何事。”替她系好外裘系带,慈爱的手又是万般心疼不舍的捧着她的脸颊,继而吻着她的发顶,柔声道:“女儿,娘禁不起再失去你一次,不要让娘真的为你碎了这颗心。”

    雪花飘落,清亮的眼仰看天际,无云的深远蓝空,站在坡边的袁小倪,抚着系在身上的温暖。

    “娘……”

    亲人的温暖在此时,更加温暖她的心,就在她沉酒于自己满腔的思绪时,四周已是悄悄掩近的声息。

    “三总管。”

    “哟,原来是小桦哥和各位古城兄弟们呀!”袁小倪转过身,面对二总管游笙桦和从四周慢慢围过来的古城武护,她一派闲情自若地抬手招呼。“好一段时间没见,来这出任务呀?”

    “是呀!为着大佛开眼,‘云涛剑仙’的宝物现世,大家已经够忙碌,没想到还要面对自家人出的乱子。”游笙桦切齿地意有所指。

    “喔,好辛苦,各位加油,以小桦哥你的能力和武护们助阵,相信万事都不难。”好心打完气,她转身要离开。

    “三总管,请留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游笙桦马上挡在她眼前。“三道‘催召令’己下,三总管,你该即刻动身回古城复命。”

    “行、行、行,该回去的时候,我自会回去,不多打扰你们的任务。”说完,她再次抱拳就要走人。

    “袁小倪,你该没忘记,你的一切由城主决定,你没有出入‘朝岚古洲’的自由。”游笙桦干脆挑明。“三总管,你已离开太久,请自古城。”

    “如果说,我就此不回去,二总管又打算如何呢!”

    她话才说完,数名武护马上成一排人墙挡在她眼前,其他武护在旁伺机而动。

    “你亲人的骨灰坛在古城,你一手打理的小庄院也等着你,三总管,你的决定最好慎思。”说完,游笙桦润了润唇,朝她低声道:“你、你不要做傻事,这次……只要你回去,顶多领个骂,没什么事的。”

    连他都看得出,解完毒后醒来的城主,态度明显和以前不同,不同到……毫不遮掩,是因为对她有意思,疯了般要找回她!

    “既然二总管都清楚,我根本没得选择,又何必怕我不回去。”

    “既然要回去,那干脆一起走吧!”游笙桦是绝不可能退的。

    “喂,你这时候这么聪明做什么!”真麻烦!

    就在两人开始呈现对峙时,一个阴邪的冷笑声传来。

    “‘斜阳古城’两位总管都在此,这可真是上天赐给我的大好机会。”

    一听到那熟悉的声,袁小倪背上长刀掠光一闪,刀光连气,挡下数道飞来的红橘异彩!

    异彩一落雪地,马上溶蚀白雪般一路落底,直见雪下泥地,甚至再透泥地几分,红橘异彩瞬间化成黑烟!

    众人惊见这一沾上,只怕要化肉化骨的剧毒!

    只见展岳领着“门毒”手下出现,游笙桦和周遭众武护,全将势头转对来人。

    “再看见你袁小倪这让人难忘的眼神和反应,真是让人兴奋呀!”

    独臂的展岳已不复往音采阴功练出来的英俊模样,看来苍老也更阴沉邪诡,连眼瞳都像透着苏芒。

    酷寒严冬,个个裹着厚衣,展岳虽也一身冬衣,衣袖却是短袖,还剩的一臂原本洁白修长,此时看来筋脉绽浮,肤色紫黑,手指套着铁爪,极是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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