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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

    左奇副领令后退下,易苍玄望着夜空的双瞳,再次浮出思念的复杂神情。

    “‘云涛剑仙’……至少你出现了,总算我又有了一丝希望。”对命运弄人,他深深长叹。“晴思,这样的演变非我本意,却是无可奈何中的办法。如果这个方式,能再见到你和女儿,那么,因此被你父亲所杀,我也接受,毕竟是我负了你,负了‘云涛剑仙’的女儿。”

    当年一别之后,从此她们母女就音讯全无,他派人寻找,却又怕引起另外两门的侧目,危及母女俩的安危,始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二十年来,始终毫无消息。

    最后,他只能猜想,妻子或许带着女儿,回到了父亲身边,毕竟“云涛剑仙”所在之地向来与世隔绝,唯有如此,才有可能行踪难觅!

    “霓霓,你坐这,别乱跑,哥哥去拿水给你喝。”练完功的午后,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要妹妹乖乖坐在小亭内,拍拍她的头道。

    “娘说今天是‘四宝甜汤’,你最爱吃的呢。”

    七、八岁的小女弦,一身水线绸锻,仰着清秀可爱的小脸,灿笑的点头。

    “小倪。”

    小男孩离开后,随即,身后一个女子的声轻唤她。

    她一怔,会叫她这个名字的,只有……

    “娘……”她回头,果然看到另一个娘站在亭外,起身朝来人奔去。

    “乖女儿。”来人抱起她。

    小螓首困恶的四处张望。

    “今天沈家的人不知道我来。”来人道。

    “喔。”她似懂非懂的看着眼前的娘。

    她有两个娘,一个天天陪着她,另一个娘一年,只见二、三次,每次来都会陪她一整天,甚至带她出去玩。

    夫人曾经对她说,天天陪着她的娘是养母;一年来二、三次的娘是生母,她不懂什么是生母和养母,但她知道两个娘都对她很好。

    每次这个娘来,另一个每天陪着她的娘就会很担心又紧张的在一边看着,尤其每次她被带出“月泉门”,晚上被送回来时,养母就会紧紧的抱住她,久久不放开,好像差点失去她一样。

    爹、哥哥和养母说她叫“沈云霓”,他们都喜欢叫她“霓霓”;但生母私下总是叫,她“小倪”,还写了“袁小倪”这个名字给她看,同时告诉她,这是她另一个名字,而且这个名字是她们母女俩之间的秘密,谁都不能说。

    “小倪,娘要带你离开。”抚开她汗湿的发,来人轻声道。“我们安安静静的,不要吵到其他人。”

    “要去玩吗?”和以前一样。

    娘幽柔一笑,抱起她,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到一旁惊讶的叫声。

    “袁姨?!”小男孩沈云希端着两杯水走来,见到来人吓了一跳!

    他知道这位他唤袁姨的“袁晴思”,对沈家而言是“特别”的重要人物,爹对她相当敬重及礼遇,连“月泉门”一些重要地方的机闯进出方式都告诉她,她也是妹妹沈云霓的生母。

    对这位袁姨,沈云希最深的印象是她相当美丽,说话的声很轻沉,每年她会有几天来到“月泉门”见女儿。

    每当她来,娘就会很紧张,每当妹妹一被袁姨带出去,娘一整天更是食难下咽,就怕妹妹从此一去不回,因此,只要袁姨来的日子,“月泉门”上下,就会特别留意!

    “云希,袁姨要带她走了,谢谢沈家对她照顾至今。”

    “你、你要带霓霓去哪?”沈云希手中的水杯当场掉落。

    看到他一脸恶梦成真的惊恐,袁晴思美丽的面容不禁歉然,长声叹息。

    “对不起,云希,她不能当沈家人。”说完,抱紧,女儿,转身以轻功奔开步伐。

    “不要!不要带走妹妹——袁姨——求求你不要把她从我们身边带走——娘禁不起的——”见到对方瞬间巴在数步之外,他随即追上。“妹妹——不要走——”

    “哥哥——”小云霓意识到今天不同于以往,尤其看到哥哥惊喊的追着,她挣扎。“娘、娘,我不要去玩了——放我下来——娘——”

    “小倪,你乖,以后你的爹、另一个娘和哥哥,你都不能再见面了。”

    “我不要——我不要——哥哥——”她泣喊起,却挣脱不开,朝身后追赶的小少年伸着双手挥舞哭叫。“霓霓不要离开你——不要离开爹娘——哥哥——”

    年纪与武功底子的差距,追赶的距离越拉越大,前方小云霓痛哭的小脸越来越远,他气力渐弱,脚步一踉跄的跌倒!

    “哥哥——”

    “妹妹——”

    再爬起,却见前方那遭到让他追赶不及的距离!妹妹被带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认知让沈云希恐慌的大喊——“霓霓——练好轻功——你要飞回来——”

    “云希哥哥——”猛然睁开眼,心情犹难平定的激动,随即发现满室昏暗,外边寒风回啸。“今晚还是离开沈家的梦吗?”

    从梦中惊醒的袁小倪,坐起身,梦中的一切不停的回荡心弦,她难受的支颚,努力想平定那惶恐的心情,她不喜欢离开的梦,每天她最期望的,便是入睡后,作一池家的梦。

    多少年来,她期待着入睡后的梦,因为她总是在梦中……回到“月泉门”、回到有家人在的地方,只有梦能让她摆脱一切承诺,回到她渴望的家。

    以前,牟老锻练她的武功时,每一天她努力让自己耗尽气力,不在乎伤痕累累,这样沾枕即睡,就可回家了。

    她只怕,睡得不够深沉,作不了回家的梦,见不到爹、娘、见不到哥哥,又怕睡得太沉,一觉无梦,都是她最恐惧的事!

    只要当天无梦,她的心就空到像破了个洞一样,一股沉郁就要冲出喉头,思念的沉重让心开始抽痛,双眼发热,泪,几欲夺眶……

    一滴泪都不要流……在让你痛苦的人和事情眼前,那只会让自己的勇气和决心随着你的泪都失去。

    这句话几乎伴着她的成长,从小只要遇上痛苦情绪,她学会咬紧牙关,用力一瞧,将这份从喉头涌出的难受吞下,再大的痛苦只要她能咽下,就能再走下去。

    只要给她一池家的梦,她就有勇气,面对每一天睁开眼睛之后的考验。

    在梦中,她能享受亲人的照顾,哪怕是梦,她也贪恋这梦中的温暖,因为那是支撑她一路走来的力量。

    回家的梦,她已作得太多,多到和无法流下的泪一样沉痛,但她甘之如饴被这思念的梦折磨,可是走了一趟“月泉门”后,回家的梦不见了?!

    “这是老天惩罚我,多年不曾回去,一回去就是偷东西吧!”袁小倪自嘲苦笑。

    她一直很害怕,哪一天回家的梦不见了,她就永远……也回不了家!

    “至少又过了一天,代表对娘的承诺又近了一天,回家的期限也又靠近了一天。”

    推开被子,她起身走到桌边倒水,一离开被窝,就感受到初冬带来的寒意,不禁走到房内最温暖的地方,一小座以独特的红窑士混着石块,建起到膝的小石炉。

    石炉上再盖着透孔的石罩,让热气透出,炉内火焰炽燃,炉外方寸撒着土沙,以防火星摆出,这是入冬的小渔村,每个寝房都会有的保暖石炉。

    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娘一来,“月泉门”内的娘就会这么紧张,长大后,她终于知道,每次生母的到来,就是对养母的折磨。

    养母最大的梦魇就是她会被生母带走,却又没有立场可以拒绝这件事,只能一直活在女儿会不见的恐惧中,最后恶梦成真……

    袁小倪深深闭起眼,因为她想起回到“月泉门”时,见到养母守在女儿房中的模样,她的心痛苦揪紧!

    “快了,只要承诺完成,就是我回家的时候……”

    看着石罩孔内的火红,幽幽的思绪,映着她双眼多年的渴盼……

    “答应娘三件事,第一:娘答应任老城主,用十五年还古城相救之恩,娘的身体已无法再撑下去,剩下的九年,请你代娘偿还,好吗?”

    清秀的小脸伏在床边,握紧娘亲的手,才多久,娘亲的手就像一层皮包着骨一样,牟老和福姥姥都说,能见到娘的时间就这几天了,第一次尝到亲人将分离的伤痛!

    “娘,我会的……”她点头,却见娘亲反而露出沉重又哀痛的眼。

    “以现任城主……对我们母女俩的态度……小倪,你会很辛苦……但是,请你代娘撑下去……”

    当年,她抱着女儿遇土恶匪的追杀,刚生产后的孱弱身躯,对抗不了这逼命的追杀,命危时遇上“斜阳古城”的任老城主出手解危。

    之后,她将初生的女儿交给“月泉门”的二师兄,决定赴“东锯岛”蓉三件宝物,更要负她的人以命相偿,半途却遇上教毒展岳,身心遭辱……

    最后她以父亲埋在体内的守护剑气伤了展岳,在逃离展岳毒手时,再次遇上“斜阳古城”人马,任老城主再次仗义相救!

    数十年前,老城主原就中了“门魔”、“门毒”的联手设计,虽及时救治,但缺了“月泉门”能相助的药丹,之后虽遇上奇人牟放子帮忙稳住伤势,却巴伤势烙根,沉荷难愈!

    与展岳交手中,引动旧伤,内力难提下,老城主中了展岳更重的暗算,虽在部下保护中脱身,功体已折损,大半,挥剑也难以再展剑锋!

    袁晴思以自小习得的剑气入脉之法协助任老城主稳定伤势,却终难挽他日衰的功力,最后,任老城主连剑再也无法握住!

    知道任老城主伤势恶化,终生难复后,她满心愧疚,因为“斜阳古城”位居武林有精神象征的地位,如今主位者功力大失,值此邪教为恶当头,是非常严重的事!

    因此她对任老城主自暴身分,愿以十五年相助古城,回报救命之惠,只盼古城隐藏她的行踪,也在古城内遇上了另一个隐姓埋名的师兄牟放子!

    “这是娘欠老城主的,如果任老城主当年没出手相救的话,我们母女俩……都没命,你也无法在沈家成长,古城……这份恩情定得还。”

    “娘希望小倪做的,小倪清楚!”娘亲那骨瘦的手,她握得紧,舍不得放掉,因为能见到娘的时间就这几天了,以后再也握不到了!

    “第二件事,找回你外公的三件实物,当年娘不顾你外公的反对,坚持和一个负我的男人在一起,甚至趁你外公闭关时,拿走那三件宝物,娘知道这三件宝物对他意义重大……你的外婆……咳咳……”说到此,想到什么似的,她幽幽微笑起。

    “小悦,娘说过,娘的本名叫‘晴思’;在这儿,娘的名字却是‘滟娘’,那是你外婆的……名字。”

    “外婆……就是娘的娘?”娘说为了安全,所以在“斜阳古城”,她们都不能用原来的名字。

    “对,是娘的娘,外公说……外婆是个……个性、勇气都强韧的女子,为了……生下娘,外婆受了很多的苦,最后难产身亡……”

    “彩霓八天龙”能治奇毒,桔百病,却对难产无效,这是身为“云涛剑仙”的父亲最衷痛的事!

    “女儿,娘希望你完成的最后一件事,拿到宝物后,找到你外公,代娘跟你外公磕下那无法尽孝的头。最重要的一件事……”袁晴思忽然哽咽的停了片刻后,再道:“记住,千万不要告诉外公,娘死了,不要告诉他,这一辈子都不要告诉他,好吗?”

    “小倪不懂,为什么不能跟外公说?”

    “将来……你会懂的,娘不听外公的话,跟人私奔,还带走他对妻子最看重的宝物,我的离开更害他走火入魔,现在……要让他……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说到此,她沉重闭上眼,黯然落泪。

    当年她离开后,福姥姥出来寻人,告诉了她这件事。当时她知道父亲已被身边老仆送到“北岩圣山”,这座山的族民唯一接受的外人只有“云涛剑仙”,连她也不得其门而入,从此她没再见过自己的父亲。

    “娘对不起你外公太多、太多了,娘从你外公身边,拿走太多让他痛心的事物,不能再让他承受心爱的女儿死了,就让你外公认为……他的思儿跟人走后,活在这世上的一个角落,还不懂事的……继续与他呕气,不愿见他,这样……就好……”

    “娘——”

    袁晴思忽激动的咳着,袁小倪忙拿起一边的药瓶倒也药丸后,拿水给娘亲服用,牟老说这些药丸,能让娘撑住精神和气力。

    “爹,女儿一辈子任性,让您生气、又拿走宝物,从小到大你是这么呵护思儿……结果,剑仙之女竟被人糟蹋……女儿怎么还有脸面对你……”对教毒展岳的无耻,她恨不得将对方干刀万剐!“展岳——可恨至极——咳咳——”

    “娘,你先躺下,别激动,小倪就在这,一直听你说,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会一字不漏的听着。”

    袁小倪扶她躺下,小手拍着母亲的心口,见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缓,又担心的想着:娘会不会忽然没了气息,因为她的手好僵冷,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小倪……怎么了?”感觉到身旁的异样,袁晴思睁开眼,见女儿爬上床,小小身躯挂在她身旁,她不禁柔声问。

    “我怕娘冷,我熟,靠着娘,娘就会温暖的。”刚到古城,她常和娘睡,直到娘病倒。

    女儿的贴心,让袁晴思不禁眼眶再次盈泪。

    “娘好想、好想看着你长大,更想自私的将你送回沈家,不再理会那十五年的承诺……”说到此,她的心湖翻涌,一股尖锐像瞬间扎心。

    天呀!她怎么能要女儿答应这种事,无法照顾她长大已够残忍,竟还要她承受这么重的责任。

    “算了,小倪,不要了……娘死后,让牟老送你回沈家,木盒内的一切就交给你的养父,你不需要……”

    “娘,我会办到,你心中没完成的事,小倪都会替你办到,没办到前,我不会回沈家!”将娘亲干瘦的手放到脸颊边,看着那双温柔又哀伤的眼,袁小倪坚定道:“女儿发誓,不但办到,也会活得很好,请娘不要担心。”

    早熟的话让袁晴思更加心疼,扉弱的手将她小小的身躯更揽进自己怀中。

    “未来,如果承诺完成,外公却已经……死了的话,那就将娘的骨灰洒在他和外婆的墓前,三件宝物埋入外婆的墓中。”

    “外公会死吗?”歪着小螓首,她不解问:“娘不是说外公的武功很厉害,身体也很好,为什么会死?”

    年纪小小的她,对人会死的认知就是,受了重伤,还是生了重病,像娘这样,才会死,外公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会死?

    “傻孩子,不是厉害就不会死,你外公已经快一百二十岁了,年纪很大,娘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练功至最后一关,此功让他更加老化,形销骨立,像枯朽的老木毫无生气,此功危险,但是功成,就是脱胎换骨,行剑不再以眼见之形,而是聚意念以心出手,甚至,返老还少。”

    “聚意念……返老还少……”小小年纪的她,不太懂娘的话意。

    “小悦,多少年来,看着二师兄一家对你的照顾、呵护,我知道这么带走你,对沈家不公平,对你的养母更残忍……但是,袁家只剩你这株血脉,娘自私的希望你只能姓袁不能姓沈!

    “可是,看着沈家年年的找你,也知道你养母思念你到精神状况都不好,我再一次清楚想知,不能再用自己的任性和自私束缚你,所以,替娘完成这三件事后,你人生是你的……未来姓袁或姓沈,由你决定!”抚着女儿清秀的小脸,柔声说萃咽。

    “娘给你的木盒内,有娘写下的事,还有一本秘笈,娘的身体先天不足,无法学得太精进的武学,但你不同,我的女儿,要你承受这么痛苦的未来,娘能留给你的,是保护自已和撼动江湖的武学。

    “牟老会指导你秘笈上的武功,三师兄对任何武学都有过人的领悟力,再加上你天赋的武骨,在三师兄的指导下,你一身所学足以纵横这个天下。”

    “小侃不需要纵横天下,我只希望娘活着……在我身边……”忍不住,泪还是流了出来。

    “乖,女儿,今天之后,开始藏住你的泪,未来的日子,你需要勇气,太多的泪,只会把你的勇气一点一滴的耗掉。”袁晴思轻轻拭去女儿的泪。“永远不要像娘,为情昏头,为情付出了让自已痛苦一辈子的决定,却还是相信,你爹没有骗我……”

    火光映着幽立的身形与凝视的双眼,三个承诺缚棕家的脚步……

    将手上的杯子放回桌上后,袁小倪系上外衣,拿起长刀,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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