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下定决心,她走下床,没有开灯,摸黑穿过静谧的客厅,走进隔壁的房间。
“依依!依依!”她轻轻叫道。
依依似乎睡熟了,没有回答。
“啪!”她打开墙上的开关。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的静谧,尖锐漫长的叫声不断持续着,直到只剩下嘶哑的余音。
整栋十二号楼的灯光依次亮起,最先冲过来的自然是乔振宇和霍海蓉,在见到乔依依的一瞬间,霍海蓉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一时间,本来宽敞的客厅挤满了人,楼梯间里也布满了人,到处充斥着睡意和疑惑的喊叫、询问和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曾经美丽妖娆的乔依依躺在床上,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插在她的胸膛,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水粉色睡袍和蓝底白色碎花的床单。
瞪着大大的瞳子,脸上的表情愤怒而惊讶,唇畔逸出一丝血渍。
叶离是第一个走进霍家的外人,他把霍蝶舞拖出来,阻止别人进入乔依依的房间,并且把客厅里的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
然后,他的视线就凝结在霍蝶舞身上,她蜷缩在沙发上,脸色惨白,双眼瞪大,呆呆的凝视着地面。
他注意到她白色睡衣下裸露出来的苍白肌肤,颈部青色的大动脉跳动得异乎寻常的快而且微弱。
十五分钟后,一辆警车停在丁香花园十二号楼下,一同来的还有一辆救护车。
叶离低声对从身边走过的一个身穿白袍医护人员说:“拜托你去看看那个女孩,她好像吓坏了。”
医护人员看了他一眼,走过去,蹲在霍蝶舞面前,用手电筒照照她的眼睛,观察她的反应,问她几个问题,霍蝶舞用平板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她完全不关心别人对她做了什么。
他又测测她的脉搏和血压,然后拿了一条毯子,裹在她身上,对叶离说:“你最好给她找一杯热牛奶。”
叶离对身边的扬子低语几句,扬子点点头,走出去。
他自己就在霍蝶舞旁边坐下,轻轻揽住她的肩,将她惨白脸颊垂落的头发撩开,轻声的安慰她。
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张志昭,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时扬子拿着一杯牛奶走进来,叶离接过来,慢慢的温柔的喂霍蝶舞喝下去。
张志昭眉头皱得更紧,他注意到,叶离的手臂受了伤,并且和霍蝶舞手上的伤痕一样,都不会超过十二个小时。
墙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
门窗都有铁栅栏,木板椅子很不舒服。
这里是S市公安局的审讯室。
张志昭打量着坐在对座的少年,即使是在这样一个特定的空间里,依然无损他优雅的气质和梦幻般的美丽。
从来没有人能把白色穿得这样不染纤尘、淋漓尽致。通体的纯白,反而映衬得他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白皙细腻光洁。
湛蓝的眼眸沉淀着厚重的悲伤,神情有些疲惫,却很坦然。
轻轻咳嗽了一声,张志昭说道:“我有必要提醒你,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记录在案,都可能作为呈堂证供,如果你有任何虚假或者不实的证词,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叶离默然。
“作为凶器的水果刀上,找到了你和霍蝶舞、霍海蓉和另外一些残缺的指纹,对此你有何解释?”
“晚饭后,我给她们削过水果,至于蝶舞和霍阿姨,水果刀本来就是他们家的,指纹留在上面,完全不奇怪。”
“我可以接受你的解释,”张志昭点点头,“另外据我们调查所知,2008年3月24日下午,你和霍蝶舞曾经和死者乔依依发生了冲突,甚至是肢体上的冲突,没有错吧?”
“是的。”叶离说道,那栋楼隔音不好,应该会有很多邻居听到了当时的争吵。
“你们为什么事起冲突?”
沉默了一会儿。
“很难启齿吗?”
“不是,”叶离轻挑眉毛,“我回家的时候,发现蝶舞在哭,我就过去安慰她,您知道的,我们两个曾经交往过,依依很不高兴,就吵了起来。”
“有人听到霍蝶舞曾经大喊要杀死乔依依,是这样吗?”
挑起的眉毛打了结:“我想您应该很清楚,很多人在吵架的时候都会头脑发热,说些言不由衷的话,那并不具有任何实质意义。”
紧盯着他的眼睛,张志昭说道:“现场门锁没有丝毫被破坏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的财物损失,凶手在黑暗中准确进入乔依依的房间,把她悄无声息的杀死,毫无疑问,排除她的父母,霍蝶舞就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何况,经过法医鉴定,乔依依死亡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恰恰是霍蝶舞进入她房间的时间。”
轻抬眼眸,叶离讥诮道:“难道您认为,蝶舞会在杀人之后,惊叫着喊来所有的人吗?何况,蝶舞连一条鱼都不敢杀死,又怎么可能杀人?”
打量着他的神色,张志昭说:“你知道吗?如果霍蝶舞不是凶手,你就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理由是什么?”
“你有霍家的钥匙,又住在他们的隔壁,很熟悉霍家的环境,完全可以在夜深人静后潜入霍家,杀死乔依依后悄然离开,前后不会超过五分钟。”
“只是有犯罪的条件还是不够的,还需要足够的动机。”他反驳。
“你有动机。”
叶离眼中闪过讶异。
“你有动机。”张志昭点点头,郑重的说,“有一个好消息我要通知你,我们已经找到杀死霍飞扬的真凶。”
叶离的脸上并没有如他所愿,出现丝毫惊讶好奇的表情,依然淡定的看着他,真是一个讳莫如深的少年,他真的只有十八岁吗?
张志昭不禁强烈怀疑,如无意外等到他二十八岁,也许会成为中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外交官,理性睿智、沉着机敏、处变不惊、言词犀利却不会给人以僵硬的感觉……他拥有当外交官的潜质,出色的外表,也应该会为祖国赢得良好的形象分。他不无赞叹地想,慢慢说道:“那个凶手就是霍飞扬自己。”
叶离长长的睫毛翼动了一下。
“我们在乔依依的房间里发现一封霍飞扬写给霍海蓉的信,也可以说是遗书,大概内容可以告诉你,他在信上说,十八年前偶然遇到已婚的洛彩蝶,两个人产生了不伦的恋情。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的霍飞扬,选择了逃避,岂料十八年后再次相逢,旧情复炽,并且被洛彩蝶的丈夫发现,不忍心再次破坏她的家庭,想要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负上责任,所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结尾是拜托霍海蓉好好照顾霍蝶舞,告诉她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更加不是一个好男人。
我们推测,你的父亲叶兆珲发现你母亲和霍飞扬的关系,一早来找霍飞扬理论,霍飞扬因为自责在他走后选择自杀,为了不想把你母亲牵连进去,他擦拭掉了所有叶兆珲来过的痕迹,却不小心遗漏了一份他早就写好的信,就是我们发现的第一封所谓遗书,夹在他不常看的一本书里。”
摇摇头,他继续说道,“他大概早就想要和你母亲分手,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信也就一直没有寄出去。
而真正的遗书邮寄到霍家,恰巧被乔依依收到,她却隐瞒了这封信。”
“同时,也构成了我杀死她的动机。”叶离低语。
瞳光闪烁,张志昭心想,只有动机还不够,他见过太多的罪犯,他们有的狡诈,有的凶残,有的暴躁,有的阴沉……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眼神,因为沉淀了太多的沧桑和阴暗,而变得浑浊。
他们全都不会有叶离那样澄澈的眼眸,如水晶般的眼眸。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叶离蹙眉。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因为,遗书上还说到另外一件事,”张志昭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霍蝶舞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
叶离怔怔。
“她不是你妹妹,和你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她是霍飞扬十八年前捡到的弃婴,作为自己和谢婉仪的女儿申报户口,除了夫妻二人,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但是,他收养这个孩子的理由,却是因为她有一双酷似初恋情人洛彩蝶的眼眸,我想,谢婉仪自然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会愤然跟他离婚,即使在他死后,也拒绝尽任何身为母亲的责任,这一点,完全可以理解,她本来就不是霍蝶舞的亲生母亲。”
大概是太过震惊,叶离张张嘴巴,却没有说出话来。
“所以,乔依依的行为,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不是霍蝶舞,而是她,她不想失去你,自私的隐瞒了遗书。”张志昭摇摇头,“这个女孩的行为,我实在无法苟同,这不仅仅是你们三个人之间感情纠葛的问题,还涉及到一桩谋杀案,会波及到很多人。”
想起刚刚被释放的叶兆珲,他有些愧疚的垂下头,咳嗽一声,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乔依依唯一的男朋友吗?”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们之间的关系究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我不明白,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乔依依,她有艾滋病。”
叶离眸光闪烁,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张志昭说道,“我建议你最好立刻去医院做一下常规检查。”
叶离脸色有些发白,低声说道:“没有那个必要。”咬了一下嘴唇,他声音有些喑哑,“我们的关系并没有达到那样的程度,我们还是学生,我不会做任何超出自己能力负责的事情。至于她是不是还和别的男人交往,我真的不清楚。她一直都有很多朋友,她本来就喜欢流连在各种娱乐场所。”他闭了一下眼睛。
艾滋病啊,那样美艳灵动的乔依依,居然会和这样的字眼牵扯在一起。
张志昭凭直觉相信,他说的是事实。
摸摸鼻子,叶离又说道:“拜托你一件事,请不要再说我是她的男朋友,虽然,我们的确交往过,但是,正如你所说,乔依依实际上是我的表姐,我很清楚这一点,从知道这个事实开始,不对,”他摇摇头,“从霍蝶舞走进我的世界开始,我就不可能再是她的男朋友,感觉好像在乱伦一样。”
“你对乔依依说过这番话吗?”
“没有,”叶离眉宇间有些懊恼,“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心情都不大好,常常旷课,也不大留在家里,我不知道她已经知道我和霍飞扬的关系,一直希望等到好的时机再告诉她,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张志昭清晰地看见,疲惫和悲伤浸满了这个少年湛蓝的眼眸,湖水般的瞳孔变得深邃而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