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回 心死莫哀
“皇甫述!你还手啊!我叫你还手!”
白柳沙哑的嘶吼着,凌厉的攻击一次又一次的击向皇甫述,皇甫述始终没有反击,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十分平静的挥剑抵挡着。白柳的攻击愈发凶残,一道剑气扫过皇甫述的面门,皇甫述堪堪避开,冷不防又是一阵凌厉的掌风,他躲闪不及,正中胸口,整个人瞬间被击得腾空而起,咚的一声摔在几米开外,他勉强用宝剑支起身体,吐出一口鲜血。
“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白柳举着剑,面目狰狞,两眼赤红,笔直地指向单膝着地的皇甫述,手背上青筋暴起,终究还是没有刺出那一剑。皇甫述抬手擦去唇边的血,那抹刺目的殷红衬着苍白的脸色,平添了几分慑人的魅惑。
“你是我兄弟,我不会伤你。”他按着宝剑想要站起身,脸色苍白得可怕,无奈伤势严重,他强行撑住,才没有倒下去。
“呵,兄弟?”白柳两眼无神的望着他,喃喃了一句,唇边缓缓扯出一抹悲凉的笑,手中的剑也颓然放下。他的目光涣散地穿透皇甫述的身体,大厅里的一片狼藉,远不及他心中的累累伤痕。“看着家门被灭,至亲之人惨死,上天给予我们重生的机会,如此血海深仇,你只需一个契机便能得报,皇甫述,你究竟为什么放弃了?”
偌大的厅堂鸦雀无声,楼下围观的黑衣人都不敢出声,楼上的西琉珞和容音亚也示意两个下属稍安勿躁,静静地等他们都发泄完了再说。
皇甫述捂着胸口,无力地喘息着,白柳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近他,脸上的笑凄厉而悲怆:“皇甫述,我真的很羡慕你,你不仅有娘亲的庇护,还有皇甫家族相救,才能够在短短十二年之内轻而易举的回到南辰皇室,那个昏君的儿女就在你的眼前,可是你宁愿屈居在那个废柴女人的手下,也不愿意伤他们分毫,皇甫述,你怎么就能活得这么心安理得呢?!”
“而我呢?你能想象我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吗?我出生那天,就是白家的忌日,我饱受屈辱,在江湖里打滚了十七年,为了报仇,我不惜一切代价,却连南辰皇城的门都挨不到。可是你,你又做了什么?你对得起爹娘,对得起白家上上下下冤死的百十口人吗?!我真的很想杀了你,皇甫述,可惜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若杀了你,爹娘和乳娘都不会原谅我!他们不会原谅我!”
白柳声嘶力竭的吼着,两行血泪滚滚流下,淌在他妖异的面孔上,更觉惊心动魄。他白柳隐姓埋名蛰伏至今,只为报仇而活,这其中的困苦折磨,又有几人能知?他唯一的亲人乳娘去世之后,他愈发看透了这人间丑恶,世态炎凉,他曾想过,报仇之后,便结束自己这痛苦的一生,到幽冥黄泉陪伴爹娘。
容音亚的拳头愈握愈紧,指甲都嵌入了掌心,她又想起了那日的暗卫考核,她给皇甫述下药,皇甫述满目的绝望和悲恸,刀子一样狠狠扎在她的心上。说到底,还是他们锁家害苦了这对兄弟。
“不必自责,这不关你的事。”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她抬起头,只见西琉珞依旧凝视着楼下的二人,嘴唇抿得是从未有过的紧,她看见他的眸中隐隐掠过一丝悲戚。是的,白柳的痛,也同样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上。
泪水模糊了白柳的视线,他轻蔑而癫狂的笑着,并不打算去擦。这么多年,除了在乳娘去世时流过眼泪,其他的日子无论多么痛苦,他都没有像现在这般脆弱过。
他出生那日,白家满门血洗,乳娘带着他逃出生天,之后独自抚养他长大,待他如亲生儿子。乳娘的老家在西岚,她要带着一个孩子北上,还要躲避追杀,只能靠做点蓄计赚取路费,维持生活,白柳懂事后也会去找活儿干,可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被雇主赶出门露宿街头那是家常便饭。两人相依为命,尽管日子艰苦,可乳娘始终对他说,阿柳,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白柳五岁那年,乳娘带着他勉强逃到了南辰的一个边境小城,他们很幸运的进了一户有钱人家做工。五岁的白柳渴望读书,渴望知识,偷偷溜进了人家的藏书阁,结果被主人抓到。那家主人见他是个孩子,也不惩罚他,只要他跪下来磕几个响头,并大声说“我不是人”等诸如此类的侮辱性句子,就可以放了他。白柳继承了亲爹白烈的血性,怎肯跪下,那家主人怒了,说,给我狠狠地抽他,就不信他不跪!
白柳一共挨了五道鞭子,却始终咬牙不跪,他至今记得乳娘是怎样疯了似的冲进来抱住他,任由鞭子雨点般落在她身上,直到他们被鞭打出街头,也始终没有跪下。
乳娘伤得很重,白柳抱着她痛哭流涕,她笑着说,我儿莫哭,人要有骨气的活着,无论生活怎样艰难,只要我儿有骨气,乳娘受再多的苦也值得。
可是白柳做不到为了骨气而牺牲自己唯一的亲人,那天夜里乳娘高烧昏迷,他大半夜的去敲一家药局的门,在冷风中跪了大半夜,他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救乳娘。
自白柳懂事以来,乳娘便告诉他,他的身世。他还记得那时的乳娘就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十分平静,只是每每说到白家灭门时,眼眶总会红的厉害。
他说:乳娘,阿柳长大后一定会杀了那些坏人,给爹娘报仇。
每到这时,乳娘都没有说话,只是很沉重,很缓慢的点头。
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又过了五年,他们终于进入了西岚境内。在白柳十岁那年的冬天,西岚下雪了,他们衣衫褴褛的睡在街头,就在一天深夜,乳娘悄悄的去了,她的手还紧紧的抱着白柳小小的身体,为他取暖,细雪纷纷覆上她的眉目,将她的微笑凝固在脸上。他抱着她,一声声的呼唤着她,可是她再也不会听到了,恍然间,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她的声音。
阿柳,好好活下去。
他跪在乳娘的尸体旁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风雪中跪了三天三夜,泪水早已被冰冻。过路的人们皆嫌弃他们晦气,可是无论怎样棍棒交加,都不能使白柳挪动一步,若有人来动乳娘,他会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一样扑上去,人们都被他狰狞的样子吓得不敢靠近,只等着这个小疯子什么时候死了,好将他们丢的越远越好。
那日黄昏,雪下得特别大,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掩埋了这人世间的丑恶。那一刻,他的心是死的,即便活下去,这天地之大,却无他的容身之处。
他最终倒下了。在昏死过去的前一秒,一件温暖的狐裘包裹住了他的身体,耳边恍惚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去吧。他闭上眼睛,心中喃喃。这一生一世,我只跟随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