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最后一舞
有一个流言在魔界流传已久,据说几百年前沿袭魔君之位的那位模样俊秀的新君赤九,会在今年七月十五百鬼夜行这夜,于众多妖魔鬼之中,选出他的帝后。
虽说有些事情恁地是不会空穴来风,可流言也毕竟是流言。有的时候可信,有的时候却不可尽信。但不管到底真相如何,大家还是抱着期待的心态来参加了。百鬼夜行毕竟是魔界盛典,来看一看,总是好的。
丝竹箜篌之乐,彻夜未歇,一众妖魔都玩的很尽兴。一直到赤月渐渐变成淡粉之色,游行接近阑珊之时,大家玩的过瘾尽兴了,才纷纷散去。他们也终于明白,流言果然是谣传出来的,许多魅鬼妖姬算是白准备了,乘兴而来,乘兴而归,但也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失落。
毕竟帝后的位置,对于她们来说都无上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说,还能嫁个倜傥俊美的夫君,人生岂不圆满。
就在游行队伍三三两两散去一半之时,不知缘何,天畔寻不到方向的乐声竟陡然急骤起来。这声音不像是游行结束的声音,是以不得不让众鬼离去的身形顿住,驻足回头。只是那一瞥,却再也移不开脚步了。
风也摇曳,星也晃动。
天边是一轮淡色的满月,地上自是点满了五色的万家灯火,月色将整个毓都铺开,却唯有城墙一处,似有红色的灵雾旖旎的缭绕,将一曼妙身姿,拢的如梦似幻。红雾如同有生命般,渐渐的渲染了半边天,其间还夹杂着不知名的红色花朵,星星点点的,委实夺人视线。
忽然间乐音一个停顿,再自远处流淌而出的时候,就变成了柔软缓和的音色,亦是此时,拢在红雾之中红衣女子,双手捏成莲花缓缓从袖中崭露,身形也合着乐声的节拍转了起来,就如那抹弧度的城墙上蓦然绽放的花朵。
少女的身姿柔软翩纤,一头长发在夜风中散开,缠绕了大片的月色,闪烁着淡淡的荧光,一时间,月朗星明,幽光浮动,所有人在那一刻,被夺去了呼吸的能力。
或者说,它们从未看见那样勾魂摄魄的舞姿。若论起舞学的造诣,百鬼的队伍中,有不少佼佼者,只因她们生来便是媚妖,生来就要掌握这样的东西。是以若放作从前,恐怕少有人有资格和她们的舞姿所匹敌。
可今日一瞧城墙上这位,舞步的奇妙变幻简直美不胜收。这番相形见绌之下,她们才恍然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舞蹈。举手投足,时而如湖面清浅的涟漪般柔和,时而又如新花初放时那般活泼生动。却尤其是舞者倾世的容颜,眼角眉梢那种让人心碎的神情,让人深深痴迷,不可自拔。
这女子一身红色罗裙,站在夜色投下的幕布之中,一舞便舞到了晨曦微露之时。直到那城墙华美的风景已经不见,丝竹箜篌之声也消失许久之后。
百鬼才将将于长久的醉梦之中,缓过了神思来。他们亦是终于发觉,啊,原来百鬼夜行之夜魔君要选帝后的消息并不是道听途说,原来却是真的。
那有着绝世舞姿的少女,怕就是魔君所选择的帝后吧。他们不由感叹,不愧是魔君选择的女人,果然不凡,这一下恐怕也将众多女妖魔鬼彻底的断了念想了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见了那样的舞姿以后,谁会不认输呢?
月亮恢复了银色,亦渐渐消失在了连绵的山群后。太阳的光芒捣破漫天的晨雾,有那么一丝两丝光芒委实积极,很快便将夜晚遗留下来的灰暗照的无处可逃,天色愈发的明亮起来。
毓都城边一道矮壁上,一个白衣的男子缓缓自青石之上起身,身上染着大片的血迹经过一夜的磨合早已干涸,而男子面上的苍白和眼底的空洞更召示着,现在的他似乎疲惫到极致。
他收回还流连在毓都皇宫城墙上的视线,终于转身,向绝壁的山下走去。长长的衣袂曳地,蹭了许多泥土与碎花揉合的污渍。不但不难看,反倒显得其人更加绝尘脱俗。
他的身姿有些不稳,脚步隐隐虚浮,想是昨夜在青石上枯坐了一夜,再加上本身就有重伤,似乎是强自在撑着自己的行动,可看他一双眸子一点光彩也无,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在撑着他,更或许,他现在只是一具空壳,再也没有着能支撑他的东西,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惯性动作而已。
山路林间忽而刮起一阵清风,两边的绿叶微动,发出了蒴蒴的响声。男子的脚步,这才顿了下来。
他茫然的抬起头,本想扯开一抹惯有的笑容来应对,却不知怎么,好像无论如何也扯不出来了。他陷入迷惘,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简单柔和的笑而已,从小到大,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人,他都能从善如流的用笑容来应对,无论自己是不是真心,他也可以笑得出来。
可如今,到底是怎么了呢?他怎地竟连笑也不会了,他好惶恐,到底是谁,夺去了他的笑意呢。
对面立着的墨绿身影,将他这幅自我拉扯的形容蓦然看了半晌之后,也终于是不忍心,轻叹了一口气,“若是笑不出来,你便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佚慈恍然一愣,缓缓抬头寻声看向来人,对面的人也是一脸麻木僵硬的脸色。
记忆里,他所认识的闻凤,也是个爱笑的人,一生都好像活的洒脱不羁,但到头来一看,似乎也是个被利剑斩去了翅膀,禁锢住了的鸟儿。
他的笑也不见了,就如同自己的。
佚慈抿了抿发凉的唇,他好想问一问闻凤,你的笑容去哪里了,可张口之后,却忽然变成了,“谢谢你,容我看完了踏古的这支舞。”
闻凤没什么表情,或许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搬出一脸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了,他甚至,更不知如何能回答佚慈道的这声谢。
视线里向来风华绝代的人,如今却好像成了一个琉璃人偶,仿似轻轻一碰就会碎掉,所以他才这般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他明明知晓自己此行的目的,却下意识的不想打碎面前这个人。
佚慈慢慢抬头看了看晨曦之色,光芒将他一张安静的脸几乎染的透明,半晌过后,他似才找到声音,静静开口,“你是来杀我的吧。”
他其实早就发现,闻凤藏在这附近许久,却等了一夜都没有来同他索命,想来便是故意纵容他看完了踏古的一支舞。不过这么久的时间,赤九也没有等到他回去复命,怕是会心急的吧。
看来闻凤多少还是惦念着的,他们一群人的曾经,还不至于铁石心肠到一定的地步。
想了一想,他终于收回视线,看向闻凤,道:“动手吧。”
闻凤见他只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似乎是愣了一愣,“你不用天索吗?”,就像昨夜里他与他兵戎想接时的样子,这样他也能给自己个由头,心安理得的杀了他。
可佚慈偏偏就不遂他的意,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用,你直接杀了我吧,我不会反抗的。”
闻凤一惊,似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坏事,最起码,最起码在这个时候他也应该反抗一下啊?
佚慈微微歪了歪头,面无表情,“为什么?”,他黑羽般的睫毛敛了敛,思在思考着什么,“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闻凤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碧绿色的眸海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想,佚慈的这一句为什么,应当是再问,为什么他们今时今日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吧。
佚慈渐渐的闭上了双眸,一脸平静的表情。就那般不动声色的站在了那里,就像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在对着闻凤说,来吧,杀了我吧。已是认命。
闻凤心头一颤,却是不在迟疑,手掌一番,宝剑凭空而出,随后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佚慈胸口笔直刺去。
利刃破肉之声在此刻显得尤其清晰,有鲜血瞬间涌出,在原本已经暗淡了的花朵上,又开出了一朵新花。正如万物轮回,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伊始,似乎一切又都已过去。
佚慈像风中一朵摇曳的羽毛,就那般轻飘飘的倒在了地上。血液从他的背后不断溢出,很迅速便染红了大片的土地。而他静静地躺在这样的土地之间,不必说,也是极其凄美的。
闻凤握着的剑,没有收回,也没有松手,是以他便也身体前倾,向着佚慈身旁一方红色的土地而去扑通一声便毁在了地上。
他看见佚慈的唇边,衣衫,以及地面不断涌出的红,终于忍不住,嗓子一哑的哭了出来。
他便这样靠着插在佚慈胸口的剑,支撑着自己不稳的身体,口中失魂落魄的念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亲手杀了的这个人,是佚慈啊...
不同于天庭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势利眼,不同于曾经排斥他欺辱他的所有人,这个人是佚慈啊。不在乎他的错误,不在乎他的过往,一直在帮助他,支撑着他的,他的最好的朋友...佚慈...
他亲手杀了他。
“对不起,佚慈,对不起..”,他抱着头痛苦的*出声,“真的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啊...”,从一开始,哪怕是一开始,他便无法选择,天知道他有多想死。
他是这般没用,他不停的在伤害自己重要的人。可是他一点也不想的,真的一点也不想!!!
却忽然有只手,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闻凤蓦地睁开了双眼,将碧绿色的眸子瞪得老大。
佚慈将手慢慢的放了下来,轻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闻凤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随后视线便再度模糊起来了。他真的无法接受,事到如今,他竟还是被他安慰了,他做了这样的事,他要杀了他,他竟还要给他温暖?!?!
佚慈睫毛微颤,一口鲜血又看看从嘴里溢出,一双眸子,却依旧看着闻凤,“闻凤...你可觉得对不起我...?”
闻凤强忍住自己不哭出声音来,可是这个回答,他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了。他想,他怎会不愧疚,这件事,怕是他活在这世上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了。
佚慈却已看透他的心思,并不逼问,只软声道:“那么,为了弥补这个过错,便同我做个交易吧。”,眼皮已经开始打颤,下一秒就会睡去的样子,“我不在的以后,代替我,在那个地方,好好的...保护踏古...”
最后的最后,他仍不愿意让他背负罪过,更不愿让她受到伤害。
多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