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辍学了
偏僻的山村,太阳已经下山了,西边还残留着玫瑰色的薄薄的轻云,东边已呈现出几颗小星,一弯新月慢慢地升起。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而林海涛的父亲林源泉,还是像林海涛的爷爷林秉德一样,还是坐在那棵老榕树下,怀里抱着自制的二胡。
爷爷死的时候,林海涛才六岁,他印象中最深刻的部分,就是爷爷和父亲每逢天气好的夜晚,都会坐在老榕树下,父子二人各抱二胡,你方拉罢我登场,拉出一曲曲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调子。
爷爷死后,父亲依然如此,他和母亲陈四妹、哥哥林海波、姐姐林海澜环绕四周,听父亲拉二胡,是最惬意的时光。
可是今晚,父亲抱着二胡已经坐了快一个小时,却一支曲子也没拉,脸色凝重,目光空洞地投向天空,哥哥已经成家另过,姐姐出嫁,只有他和母亲坐在父亲对面,大气也不敢出。
“娃他爹,你就发个话吧,明天就要开学了,老三还要报名不?”陈四妹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道。
母亲话一出口,林海涛心就骤然紧张起来,“老三”是他乳名,因他在家中排行第三,他今年十四岁,在坪寨村民办小学读四年级,马上就升五年级了,谁知就在这紧要关头,出事了。
林源泉把目光收了回来,在陈四妹脸上一掠而过,随即定在林海涛脸上,那目光五味杂陈,盐味十足,林海涛一激灵,从小木凳上弹了起来,随即双膝一软,跪在父亲面前。
“爹,我错了!”
父亲闭上眼睛,林海涛看到他的脸抽搐一下,嘴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娃儿,你就认命吧!”
父亲的声音很小,但林海涛听在心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母亲也是脸色苍白,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惶恐地望着林源泉。
陈四妹嗫嚅着:“娃他爹,真的……真的就定了啊?”
林源泉终于睁开眼睛,长叹一口气:“娃儿,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头朝林土背朝天,老老实实种庄稼,你已经读到四年级,字也识得不少,出门分得清东西南北,进城上茅厕晓得男女两个字,够了,难道,你还想当官不成?”
“不!”林海涛大叫起来,“爹,我没想当官,我的愿望很小,就只想读书,毕业后,我要做人民教师。”
坪寨村没有小学,林海涛读书要走二十里的山路,爬一道高高的山梁,到邻近的发那村小学读书,而发那小学,只有一名公办教师和一名民办教师,因为远,本村的孩子都是十来岁才开始上学,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两名教师各带自己班级,从一年级到五年级,一般要三年才轮到有一个教一年级,所以当轮到有一年级的时候,林海涛已经十岁了。
因为尝到这些苦头,所以他的理想,就是做一名教师,改变坪寨村孩子读书的困境。
理想刚刚萌芽,暴风雨就来了。
林源泉摇摇头,目光却尖锐起来,厉声道:“老三,你上学期考试,语文84,数学48,这么差的成绩,还好意思要继续读书,好好给我把牛放好,庄稼也该收得了,明天就跟我割谷子去!”
“爹,你怎么能够这样呢?你几十年前,都读完小学,现在已经是一九八七年了,我反正连小学都没能读完,你,你也太狠心了!”林海涛一下子站了起来,斗胆地大声顶撞父亲,并且冲前两步,象木桩一样“刷”地定在父亲面前。
陈四妹大吃一惊,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平时对父亲犹如老鼠见猫,今天居然敢顶撞父亲,她担心林源泉会打孩子,急忙一把拉住儿子,把他拉到身后。
“娃他爹,是啊,老三开学就五年级了,要不,你让他把小学读完吧。”陈四妹声音软软的,乞求似的望着自己的丈夫。
林源泉慢慢地垂下了头,竟然不敢迎向妻子乞求的目光,他低声说:“娃他娘,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你怎么还跟着孩子起哄呀?你得劝劝孩子,让他认命吧!”
陈四妹听了丈夫的话,放弃了乞求,回身抱着已经有自己肩膀高的儿子,眼泪慢慢地流到儿子的头上,透过发丝,林海涛感到一阵冰凉。
“老三,你爹说得对,你不要怪他吧,要怪,就怪你生在我们个家,我们家穷,负担不起你的学费……”
林源泉插话说:“老三,你知道的,我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种地,喂猪,养鸡,今年猪价不管钱,一只小猪崽才能卖二十多块钱,你大哥年前娶媳妇,彩礼钱就花了一千,我们哪有钱再供你读书啊!”
林海涛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前几天家里母猪满月,他和父亲天不亮就起床,父亲挑两只猪崽,他背一只,走了八个小时,到邻县花江县宝鸡乡去卖,只是因为那边猪价比他们蒙城县高,仅仅为了多要两块钱,一只猪崽没有卖成,又背了回来。
见林海涛不言语了,父亲便起身,准备向屋内走去。
“等等!”林海涛突然叫了起来,挣脱母亲怀抱,一下子跑到父亲面前,张开双手,挡住父亲去路,大声说道,“爹,我知道你说的穷都是事实,但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你告诉我,是不是小美美家爹找你了?”
父亲的脸皮抽搐起来,抬头看看天,月亮已经挂在天空正中,白白的月光照着他黝黑的脸,月光如水,水一直流,似乎要把他们家三人淹没在月光的海洋中。
林源泉沉默许久,再次叹气道:“娃儿,你不要想多了,不是的。”
“不,就是因为她,爹,我错了,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林海涛说着,再次脆生生地跪在父亲面前,抬起头,一脸企望地对着父亲,“我会找付大伯认错,让他们原谅我。爹,我只有一年就毕业了,你就让我把小学读完吧。”
“我都给你说不是因为这件事,不要再多说了!”林源泉忽然发怒起来,转身对着妻子,却忍不住斥责道,“都是因为你,平时护着他,再回晓得了吧!”
陈四妹垂头不敢说话,林源泉手一甩,大步向屋内走去。
见丈夫走了,陈四妹拉起林海涛,爱怜地说:“孩子,你爹也有他的难处,你付伯伯来找过他,因为你们害他家付小美闪了腰,要住院,我们家只好凑份子钱,一家付五十块钱,现在哪有多余的钱给你开书学费啊?”
“妈,你不要说了,都是我的错,一人做错一人当,书我不读了,我会好好干农活,挣钱养家。”林海涛说完,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快步跑回自己的屋里,灯不也点,躺在床上,任月光从窗户泻进来,淌满一屋。
他不禁想起李白的诗来,嘴里念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心里却想,“月亮啊,我没有故乡好想,但是,我却不能读书了,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