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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2)

    过了一会儿,老妇人才轻描淡写道:“你撞坏了头,里面有淤血,所以影响到你的眼睛,瞎了。”

    “瞎了?”尉迟潇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牵动全身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他惊叫道:“我看不见了,我以后都看不见了?”

    “叫什么叫?”老妇人不耐烦地喊道,比他声音还大,“淤血散了自然就看见了。”

    “噢,”尉迟潇惊魂方定,“那淤血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你着什么急,该散的时候自然就散了。”老妇人重重地摔上门,走了。

    “前辈——”尉迟潇无奈地听到脚步声的离去。她真的是要救他吗?折磨他还差不多。他这么重的伤,总得给吃点药吧;不给药吃,也得给点饭吃,好让他补充点体力吧;最差最差,给碗水喝总可以吧,他的喉咙已经干得火烧火燎了。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等着。澹台梦泽的暗算没能杀死他,从那么高的山上滚下来没能摔死他,他总不能把自己渴死。尉迟潇强撑着身体摸索地下了地,也许他运气够好,能够从这间屋子里找到一杯水。可惜他还未能习惯又瘸又瞎的身体状况,才迈了一步就跌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乒啦乓啷地响了一地,也有砸在他身上的,不疼——和他身上的伤口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门声响了,有人向他奔过来——莫非那位老前辈良心发现,想起他这个重伤之人需要照顾?

    一个柔软的身躯支撑起他的身子,扶他回到床上。

    这不是刚才的老前辈。尉迟潇眼睛看不见了,感觉却变得格外敏锐。他肯定这次的是个年轻姑娘,他嗅到她的发丝上有一种他叫不出名字的清爽的花香味。

    “多谢姑娘,我这个重伤之人,给姑娘和老前辈添了很多麻烦。”

    一杯水递到他的嘴边,水温适宜,简直是琼浆玉液,尉迟潇一饮而尽,他实在是渴坏了。

    她扶他躺下,动作轻缓温柔,不小心碰到他脸颊的手指冰凉。她解开他的衣服给伤口上药,他能感到她小心翼翼的,很怕弄痛他,偶尔他疼得忍不住皱眉的时候,她就会停下手里的动作,轻轻地吹着他的伤口,酥酥麻麻的,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止痛。

    尉迟潇尽管全身都痛得要命,但是闻着清爽的花香味道,感受着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竟有如沐春风之感,说不出的惬意。

    “敢问姑娘芳名?”她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带来一种祥和的气氛,尉迟潇的声音都不自觉地轻柔下来。

    沉默,她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处理他的伤口。

    尉迟潇尴尬地一笑,“请恕在下唐突,在下绝没有冒犯姑娘之意。”

    还是沉默,自从进屋,她就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姑娘如圣洁的仙子,一定不屑与我这样的俗人交谈,我真是自讨没趣。”以退为进,他就不信她不开口。

    冰凉的小手拉过他没有受伤的左臂,在他的掌心写字:你重伤在身,不要讲话劳神。

    尉迟潇讶然,“你不能讲话?”

    姑娘把他的衣服拉好,盖上被子,转身要走。

    尉迟潇赶忙拉住她,“姑娘别走,在下绝无轻视之意。”

    她拉过他的手:你身上的伤换好药了。

    “那你能陪我待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尉迟潇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礼,可他就是不想这个沉静的女子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因为伤口痛吧,人家不是说受伤的人会变得脆弱吗?他现在应该就是脆弱吧,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产生了依赖。

    “你的伤很重,我去给你煎药。”冰凉的手指不像划在他的手掌,倒像划在他的心里,让他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药没用,我受伤的时候,只要有人陪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好很多。”尽量装得可怜兮兮的,博取同情。

    “那就由老身陪你吧。”一个冷酷苍老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起。尉迟潇吓得一激灵,脆弱的心立刻变得坚强了,“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还忍得住,不用前辈费心了。”

    老妇人重重地哼一声,很威严地命令道:“丫头,跟我出来。”

    房门声再次响起,屋里只剩下尉迟潇,他躺在床上悲叹:“这么温柔善良的姑娘怎么会和那么可怕的老太婆生活在一起?”

    老妇人看着李沁,怒其不争,“那小子害你只剩下半条命,你还那么全心全意对他?”

    李沁旧伤加新伤,脸色苍白,“我身中奇毒,就算没有这次受伤,也是命不久矣,何况,他并没有害我,他只是太相信他的朋友了。”

    “那说明什么?说明他根本不相信你,他对你没有半点情意。”

    “可是他最终杀了澹台梦泽,他为我报了仇。”

    “傻丫头,你清醒点,他不是为你,他是为他所谓的正义,他要做惩恶锄奸的大英雄。他明知误会了你,心中可有半分愧疚?可有记得你的一点好处?你也算是他的妻子,可他眼睛都看不见了,还不忘对其他姑娘献殷勤。老天爷看你可怜,让你掉下悬崖的时候抓住一棵树,这才捡回半条命,可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老天爷都对你失望透顶!”

    “师傅,”李沁拉住老妇人的手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我就是放不下他。我活不了多久了,您就让我陪在他身边好不好?您就让我照顾他,好不好?”

    看着李沁苍白虚弱的样子,老妇人忍不住心痛,“傻孩子,你是何苦啊?你看看你现在弱不禁风的样子,偏偏还不要命地照顾一个不会念你半点好的人。”

    “我不用他念李沁的好,我只要他让我陪在他身边。他不喜欢李沁,我就不做李沁;更何况,我也不喜欢李沁,我巴不得变成另外的人,忘掉关于李沁的一切,现在他把我当成别人,我反而开心。”

    “沁儿,你一向都是那么骄傲聪明的孩子,怎么遇到他就完全变了,傻得只会伤害自己?”

    “那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让我找到了自己,让我知道什么是牵挂,什么是心动,什么是痛,这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人。”

    老妇人叹口气,她是找到了自己,可是她把心丢了,丢在那个叫尉迟潇的男人身上,她还不知道,丢掉心其实比丢掉自己更加痛苦。

    “别再让自己受到他的伤害,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他。”

    “多谢师傅成全。”

    “别谢我,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推门声再次响起,尉迟潇萎靡不振的神经一下子振奋过来。

    “姑娘,是你吗?”

    “我不是姑娘,我是男孩子,我叫蒙蒙,婆婆叫我拿饭给你吃。”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很活泼的样子。

    尉迟潇心情黯淡下去。她为什么不来了?是生他的气了,还是老前辈不让她来了?

    “别愁眉苦脸的,是担心你的伤吗?放心好了,婆婆和姐姐的医术都可高明了,我曾经中过很深很深的毒,在冰床上躺了很久很久,就像个死人一样,可是婆婆和姐姐还是把我治好了。”尉迟潇感觉小男孩爬到他床上,还用小手拍拍他的脸,算是安慰。

    尉迟潇忍不住笑了,这个孝太可爱了。

    “蒙蒙是吗?我叫尉迟潇,交个朋友吧。”他伸出没受伤的左手,蒙蒙很成熟地和他握了一下手。

    “你的右手不能动吗?你怎么吃饭呀?还是我喂你吧。”蒙蒙很细心。

    “谢谢。”

    “不客气。你是要吃一口饭,再吃一口菜,还是把饭和菜拌在一起吃?”这在小男孩看来可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尉迟潇憋住笑意,“就拌在一起吃吧。”

    “太好了,”小男孩欢呼一声,“你不愧是我的朋友,我也喜欢这样吃,婆婆和姐姐就不肯把饭和菜拌在一起。”

    “你姐姐,她有事吗?”尉迟潇觉得可以从这个小男孩身上了解许多事情。

    “我不知道,她把自己关在石屋子里。”

    “什么石屋子?她怎么了?”尉迟潇紧张起来,难道她真的生气了?

    “石屋子就是石头做成的屋子,她有的时候到晚上会把自己关在里面,我怎么叫门她都不开,不过她第二天早晨会自己出来。”蒙蒙说得轻描淡写,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李沁身上蛇延草的毒发作了。

    “张嘴。”蒙蒙把一勺饭塞进他嘴里。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蒙蒙眨眨眼,沁姐姐可是嘱咐过他不准对这个哥哥说出她的名字,他可不能忘了。

    “姐姐就是姐姐,没名字。张嘴。”

    尉迟潇赶紧把饭吞下去,“没名字?那你平时叫她什么?”

    “哈哈,你的脑袋坏掉了吗?我当然叫她姐姐了。”

    尉迟潇苦笑,自己都被这个小鬼搞蒙了,“那你婆婆叫她什么?”

    “张嘴。婆婆叫她丫头。”

    “那其他人叫她什么?”尉迟潇就不信人活着还能没个名字。

    “没有其他人,这里就婆婆、姐姐还有我。张嘴。”

    “那你婆婆有没有名字?”

    “婆婆就是婆婆。”

    又来了,尉迟潇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么说你姐姐也叫她婆婆了?”

    “不是,姐姐叫婆婆师傅。张嘴。”

    “这是什么地方?千万别告诉我它也没名字。”

    “当然不是了。张嘴。它有很多名字,婆婆叫它静谷,姐姐叫它落霞湾,我叫它天堂。”

    “真是奇怪的地方,人没有名字,地方却有很多名字。”

    “张嘴。”

    “那你怎么会有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我爹取的。”

    “你爹?那你爹现在哪里?”

    “他死了。坏人把他害死了,还害死了我娘,还有好多好多的亲人。”蒙蒙的声音低下去。

    “对不起。”尉迟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孩子,没想到他那么开心的外表下,却有这么悲惨的往事。

    “不用对不起,我还要谢谢你。张嘴。”蒙蒙又开心起来。

    “谢我?为什么?”尉迟潇觉得这里一切都很奇怪,连个孝子都很奇怪。

    “为……你以后会明白的。没饭了,你饱了吗?”

    “噢,饱了,谢谢。”

    “那你休息吧,我走了。”蒙蒙跳下床,“对了,如果你想方便,可以叫我,我就住在你隔壁。”

    尉迟潇笑道:“我会的,谢谢。”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身负重伤,处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接触到的只有三个神秘人,尉迟潇到目前为止还没碰到过比现在更糟糕的处境,可是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伤害,说不出原因,只是凭直觉,他的直觉一向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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