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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榴断情殇

    对贞香来说,平淡的生活如云烟。

    她已放弃怀孕。

    小半年来,她和丁一芳也很少有床第之欢。她把精力放在丁咚和红雀身上,放在幼稚园孩子们的身上。偶尔,她还要去照顾一下水枝,她知道,水枝需要她。

    贞香去给水枝梳梳头,送点吃的穿的,把她睡觉的稻草和被子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哪怕很忙,她也会抽空去瞅一眼,看水枝回到了土地庙没有,水枝是不是还活着。

    也怪,天长日久的,水枝对贞香似有依赖了,只要贞香出现,她那迷离空茫的眼神变得略微聚光,她会顺从的听凭贞香摆弄,要她坐就坐,要她睡就睡,竟然能在贞香提来的一桶热水前拿出毛巾,在水桶里涮一涮,提起来像鬼画符似的给自己洗脸,搓身子,贞香见了禁不住发笑,嘟囔着顺势而为,教她正确的擦洗方法。

    水枝活在她自己的世界,虽然活得于人无益,但就像一个另类生物,她享受着非同寻常的生命,混沌沌,乐在其中。

    贞香的生活轨迹很简单,很忙碌。上班下班,忙了家里忙孩子们。对她来说,幼稚园园长实际上就是一个孩子们的领班和玩伴,除了维护和启迪孩子们良好的心智,她尽力把快乐带给他们。

    从朝霞出现在天边开始,每天清晨,她都会站在幼稚园门口,点数幼儿。

    今日,她数到三十三,发现少了一个,四岁的萍萍没有来。跟进查询原因,原来萍萍跟拉胡琴的爷爷去了剧团。今天是注射疫苗的时间,一个孩子也不能少。她要去剧团找到萍萍,把注射补上。

    中午时分,丁一芳一向不回家吃午饭,而在剧团食堂就餐,贞香争分夺秒招呼放学回来的丁咚和红雀吃过午饭,急匆匆去了剧团。

    这天中午发生的事,后来想起她觉得非同寻常,堪比死而复生。

    中午的剧团格外的静,大厅没有灯光,排练的锣鼓乐器偃息着,舞台上下没有人。大家都在午休。贞香怕打扰丁一芳餐后小憩的习惯,没去宿舍看他,而是径直在剧团宿舍门口和舞台上下寻找萍萍。

    绛红色的天鹅绒帷幕低垂,每处都是萍萍这样的孩儿睡觉和做梦的好地方。她想,萍萍和拉胡琴的爷爷也许就在帷幕的某一角休息,先到这儿找找。

    当她走上舞台,放眼静静搜寻,却冷不防听见帷幕那边传来的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令她大吃一惊。

    那声音她太熟悉了,是丈夫和苏蕊。

    “……你确定怀孕了……”

    “都三个月了,怎么能不确定!我今天就是来要你一个态度,怎么办?”

    犹如晴天霹雳,她听了摒佐吸,一阵眩晕。

    沉默,帷幕那边是死寂的沉默。片刻,丁一芳的声音再次传进如雷击般呆立的贞香的耳朵,在她的耳膜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怎么办……打掉吧,”他的语气带着愧疚之情,“对不起苏蕊,只能把孩子打掉。再说,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分手的事,否则,对你我都不利。”

    “你……”苏蕊气急的回答,“你混蛋!偷了腥就溜,有了麻烦就跑,这就是你丁一芳?难怪别人说,戏子无真情。没想到,我真心爱你,你却如此薄情。”

    “那你想怎样?”

    “我想让你娶我,我想要这个孩子……”

    “不行,绝对不行。你想让我毁掉……就生下这孩子,我可不愿意被毁掉。我有家,有妻儿,我不想失去他们……”

    “哦,今天你想到有妻儿……会毁前程了,事情刚发生时,你怎么不坚决点,干脆些?你替我想过吗?”

    沉默。僵持和博弈,不像是两个有情人,可铁定的结果不容置疑。苏蕊开始啜泣,幕布后传来擤鼻涕的声音和急促喘息的声音,一会儿传来苏蕊一句决绝的话,腿如锥子的贞香差一点失去支撑。

    “你别忘了,我可是军婚,破坏军婚该当何罪,有什么下场……你可要想清楚。你如果抛弃我,我……我就去告你!”

    “你吓唬我?!”他接下来的语句明显少了刚才的底气,“那样……那样……你也会臭名远扬……你也要想清楚了。”

    “我不管,你要对我负责!”

    天昏地暗,人飘飘忽忽,懵头懵脑,凉彻心骨的疼痛使她强忍痛愤后退几步,悄然离开了后台。

    她踉踉跄跄,如同脚踩棉絮。

    她始终坚持着、隐忍着,没有惊动这一对身在幕后纠缠于制服与反制服,要挟与反要挟的男女。

    痛不欲生而心碎的她明白了,丈夫已成了陌生人。

    贞香出来了,走出剧团,踉踉跄跄一阵才稳住脚步。痛苦啃噬着她的心。

    她跑在大街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水携带着风,打在脸上凉飕飕的。她不顾一切在雨中奔跑着,一口气跑到护城河边。

    她的嘴唇苍白,本能地站在河边,绝望无比。她甚至想过一头扎进水里,再也不起来……

    她仰头,紧闭双眼,阵阵黑暗像漩涡似的在转动,她仿佛听到远处有洪流滚滚而来。她想到了神灵。

    神灵啊,怎么了!怎么这样对我?

    河水在上涨。河面被雨水砸出一个个小涡,水面雾气腾腾。她睁开了迷离的眼睛,望着雾气腾腾的河水,尽情品味风雨抽打面颊的疼痛滋味。

    这时,突然狂风大作,河边的树枝被折断,水仗着风势,悄悄向岸边蔓延。河里的水竟然显出有声有势的景象来。她望着河水,心绪千丝万缕。风雨侵袭得她全身湿淋淋的,她痛苦茫然到了忘我的地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这是为什么?她对自己说。他是我的丈夫,唯一的爱人,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不要我了。她绝望地想。

    我必须惩罚他,让他……

    可惩罚他,事情就过去了?我的生活就完美了?

    她抬眼望天,雨水狠狠的砸向她的脸,仿佛被谁不停的论起鞭子抽打着,一次次狠狠地抽打。

    远处,一个草棚中钓鱼躲雨的老人注意到她了。他手里撑着一把雨伞走向她。走近了,把伞伸到她的头顶。

    “你疯啦?这么大的雨,会生病的!”

    她扭头看看这个满头白发的陌生人,惶惶然点头,随着他往回走。

    一场狂风大雨,后院被摧残。石榴树在风中摇曳,两支主干断了一支,落红无数,地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花瓣和枝叶。

    她凄然地想,完整的家就像这石榴树,再也回不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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