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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兄弟交心

    元纪上下打量着他,脸色不好不坏,微微泛着潮红,不过这蒸笼似的屋子里,不被蒸的满脸红光才怪。人也没胖没瘦,只看脸也看不出来,他裹得太严实,看得出来才怪。气色不好不坏,还能爬起来看看书,不过他就算是病得要死,也不会让自己看上去是快要死的样子。

    一个字——该!

    不知道为什么,自认为很和气温柔脾气又好的岚王殿下,看到面前这个人就想撕下自己的随和亲切和一脸伪装的笑,不过老张的请求他收下了,所以他按捺着性子,夹着尾巴轻轻坐在了榻边摆好的椅子上。

    坐了一会,气氛和屋子里的温度有些不搭调,元纪发现,这些年来和他除了呛来呛去有些话说以外,让自己对他好生说话,还真找不出有什么可说的,他怕自己一开口吐出的就是刺。

    和元纪的不自在相比,斥尘衣倒显得很随意,安之若素的靠在被褥上看着元纪,嘴角还挂着晋王殿下的招牌笑容。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斥尘衣展颜一笑,道:“二哥先说吧。”

    元纪放下了僵直的肩膀,道:“你的毒没有解?”

    本以为他又会一脸严肃的否认,但斥尘衣这次回答的很出乎元纪预料。

    “是啊,我中的并非血咒,而是新罗国的炼废的长生药,无药可解。”

    亏他还能若无其事,甚至是笑眯眯的解释着自己中的毒无药可解,那语气和表情就像说的不是自己,不过元纪已经习惯了。

    和奸狡的人在一起混多了,他立即警觉到元绍这样坦然承认,其中肯定有诈。

    果然,斥尘衣接着道:“皇上虽然已经成年,但心性未免急躁,实在难独挑大梁,这些堆他肩上的担子,本想着身体若是好便帮他多承担两年,但现在我也累了,纵然是有心也无力再扛下去,二哥,你逍遥了这些年,现在也该换我歇歇了,不是么?”

    “不要跟我打亲情牌。”元纪面带讥诮,冷着脸道:“这些年来,你把我当你二哥了吗?你不是很能扛吗?怎么,现在扛不住了才想起还有我这个二哥?”

    “你看你,才说两句你就恼了。.”斥尘衣温言笑道:“若非这病难说,我也不会把你给绑住,我现在能指望的,皇上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元纪心里的火被他这不急不缓的一段话给瞬间浇灭,只剩下堵心的酸楚。

    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三弟中毒不是才几年,他一直就背着解不开的毒,也一直背着辅佐幼帝这个担子,可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示过弱。

    他永远都是一切有利自己的权力握在手中死死的,不留一丝缝隙让别人觊觎。

    更不会摊开手掌,让心存侥幸的人试图伸出抢夺的手。

    一万万个,不会,不可能,往别人手里推。

    这种事情在元纪看来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可笑的是,他竟然真的不要了,说他没有力气玩了,累了……

    他居然用了“绑”这个字眼,原来他还知道是“绑”?

    这么多年,对他不可谓是不恨,甚至连杀了他的心都有过,亲眼看到母妃死在他脚下,他却没有任何一句解释,其实他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会选择相信,就不会发展到最后变成深深的怨。

    心里总有两个声音在不停的轮番叫唤……是他?不是他?

    他想劝服自己相信他,以对他的了解,母妃不是他杀的,可是那毕竟是自己最爱的母妃,没有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去相信不是元绍下的手,那种在真相和猜测还有亲眼所见之间的困扰时时撕裂着自己,在母妃和感情最深的兄弟之间逼着自己选择,这种矛盾的痛苦,谁又能理解?

    所以,只能说服自己将恨化成怨,至少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尽情的花天酒地,不沾朝政,努力的做好一个庸碌无为的王爷。

    那些个恩荫少爷和宗室子弟里,不乏有人很好奇的问过他,为什么一把年纪的还胡天胡地的乐活,为什么不去朝廷混个实职做做亲王的样子,他一般都是打着酒嗝回答:有晋王殿下在,一个亲王抵十个用,谁还在乎他这个闲人,先皇当初就该跳过自己这个老二,直接生个老三就行了。

    是啊,反正是没人正视他,就连自己父皇都从没正眼看过他,唯一和自己亲近的人在母妃去世的那一日,也在自己心里逝去。

    “二哥?”斥尘衣见元纪出神的时间太久,轻轻唤了声。

    元纪找回神,淡淡的看着榻上的斥尘衣,问道:“当真没有药可解?”

    斥尘衣咬着下唇,脸颊边的酒窝隐隐若现,呆呆的摇了摇头。

    他这个乖巧又孩子气的动作让元纪一阵恍惚,二十多年前,那个屁大点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叫着二哥,听到那一声声二哥,自己当时还神气得不得了,虽然一样也是穿着露屁股的开裆裤。

    “怎么说我比你大半岁,我虽不才,但论长幼排序碰巧又在你前面,所以我没有必要事事听你的安排。”元纪冷着脸,道:“先皇让你辅佐皇弟,那就是该你累,你现在想推到我身上,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二哥真想知道?”斥尘衣静静的看着元纪。

    元纪认真且郑重的点头。

    斥尘衣沉吟片刻,终是轻叹口气才缓缓开口:“静妃娘娘原先是我母妃的侍女,这个你知道,后被父皇赐封为嫔,一直到后来晋升为妃,她两之间的感情并未因身份的改变而改变,所以,母妃的来历和失忆的原因以及平日吃的药,静妃娘娘全都知道……”

    讲到这里,斥尘衣顿了顿,发现元纪的神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于是就放心往下讲,只是稍微改了些顺序:“父皇并非不在意你,他对每个子女都是一样的爱护,也并非不在乎你的母妃,只是因为皇后和常安贵妃的家族势大,装作不在意其实是在保护,你没发现我母妃也没有得到父皇过多的关注吗?”

    元纪半阖眼眸,回想着幼时的一幕幕,发现到底是自己太过偏激,首先就给自己扣上了出生卑微的帽子,看到眼里的只有父皇的冷落和无视,自暴自弃不思进取,甚至试过用调皮捣蛋来博得父皇的关注,没想到却是适得其反。

    元绍和自己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懂得隐忍,而自己却是放弃。

    “我母妃是师父用药物封去的记忆,很温和也很好解,母妃生下我以后身体一直不算好,常年吃药,那时静妃娘娘时常来陪伴,太医诊脉和开药方从来也不会避讳静妃娘娘,所以……”

    斥尘衣说到这里就没有往下说了,有些事不需要点得太明白,元纪是个聪明人,他自己能明白里面的意思,说的太透就会伤人,这就是为什么多年来自己瞒着他的原因。

    “这些都是从哪里查到的?”元纪心中早就有这样的猜测,只是不能太确定,但是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他是个男人,不再是孝子,再难堪再不能接受的事实也必须要弄清楚真相去面对。

    “父皇怀疑,所以查问了太医,很快就招了。”

    “先帝?”元纪霍然抬头,问道:“先帝一直就知道?”

    “二哥,到现在你还不肯叫声父皇吗?”斥尘衣微微蹙眉,一阵头昏袭来,咬牙闭上眼睛缓了缓,睁开眼接着道:“父皇一直就知道,也是他让我一直瞒着你,毕竟这些不是你的错,他想让你没有任何负担的长大成人。”

    元纪只觉得心潮如巨浪般翻滚,深呼吸平定心绪也无济于事,他垂着头定定的看着地上铺着的羊绒厚毯,没有勇气抬头和元绍对视。

    “静妃娘娘也是个自苦的人,她并非亲手杀过一个人,而我也并非中的血咒毒药,其实她并不需要负罪,但她还是折磨自己多年,最后选择服下了毒酒,那杯酒是当初母妃准备自尽的酒,被静妃娘娘留下来,可见她一开始就被没有打算活下来,当着我的面饮下那杯酒对她来说是赎罪也是解脱。”

    元纪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原来父皇并没有对自己视而不见,第一次看到了父皇作为一个父亲的心狠,而他的心狠却是对他最看重的儿子,加注在他身上的一切源于保护其他几个儿子,

    四岁的元绍,和所有小男娃一样,调皮好动聪明顽劣,但是他最美好的时光却在那年戛然而止,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失去了围在父母身旁承欢膝下的机会,失去了和常人一般康健的身体,失去了作为储君最有利的条件,十三年青鸾谷冷冷清清恶毒缠身,十七岁回京却又有父皇为了保护他元纪而强加给他无法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隐忍,五年军旅生涯屡建奇功保家卫国,重回燕京面对父皇驾崩却又是一个重担丢给他。

    元纪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停的抖动,却有一只冰凉的手重重按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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